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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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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想起,父亲在那大堂之上和刘大头的一番对话,柳静烟有些不寒而栗,心里暗自道:“那刘大头说的话不会是真的吧?”

思来想去,还是要去问一下父亲。只是柳静烟自己却又有些害怕,怕自己的父亲斥骂自己,于是柳静烟来到自己母亲房中,告诉母亲自己听到的那些对话,然后又把自己偷偷将孟长街放了的事情告诉了母亲。

大太太听完之后,脸色变得甚是凝重。默然半响。

柳静烟心里有些害怕,低低道:“妈,我是不是做错了?”

大太太安慰她道:“你没有做错,你放了孟长街做的很对,错的是你爹爹,不该杀了孟长街的父亲。”

柳静烟这才放下心来,随即想起老孟父亲的事情,忍不住问道:“妈,你说那刘大头说的是不是真的?”

大太太没有说话,想了想,这才道:“走,我跟你一起去问问你爹,这么做就不怕报应吗?”

柳静烟答应道:“好。”母女二人随即来到大堂。

甫一进去,便看到大堂之上一种伙计面露诡秘之色。一个个看着柳静烟和大太太,都是默不作声。

柳梧州更是面沉似水,看见柳静烟进来,柳梧州的一只右手不由自主抓紧了椅子的扶手。一双鹰鹫般的眼睛死死的盯着柳静烟。

柳静烟被柳梧州看的有些害怕,忍不住将身子紧紧贴在大太太身后。

大太太哼了一声,迈步走了过去,在柳梧州身旁另外一张椅子上坐了下去。柳静烟急忙跟了过去。

柳梧州鼻孔之中重重的哼了一声,冷冷道:“静烟,我这几年没回来,你这胆子越来越大了。”

柳静烟心里怦的一跳。还没有说话,大太太也是哼了一声,接过话茬,冷冷道:“你的胆子不是也挺大吗?居然敢杀人了。”

这一句话一出,柳梧州的脸色更加难看。大堂上其余伙计也都是心里砰砰直跳。这年头虽是乱世,但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还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这些人虽然奉了柳先生的命令,将老孟绑上石头沉入河中,但是万一追查出来,这里面的几个伙计还是每一个人都逃不了干系。——杀人可是掉脑袋的勾当。

刘大头神色尴尬,向柳梧州请示道:“老爷,没什么事情,我们都下去了。”

柳梧州点点头,道:“都下去吧。”这些人在这里,有些话还是不方便说的。

一众伙计急忙溜了出去。

谁也不知道那一晚,大太太和柳梧州说了些什么。大家知道的是,自那天以后,大太太就绝足不出佛堂,柳先生的脾气似乎更乖戾了一些,而柳家大小姐柳静烟也从此郁郁寡欢起来。

那段日子,烟粉街谈的最多的便是柳家和孟家的故事。大家都说,看不出平日里老实巴交的老孟竟然上了柳梧州的女人,而且是柳梧州最宠爱的女人。

这件事情从烟粉街一直传到城里,城里的言二先生便有些感慨唏嘘,道:“想不到想不到,柳梧州那么有钱,他家的女人竟然,竟然——”竟然了半天,下面那句话竟然还是没有说出来。

王麻子嘻嘻笑道:“教书的,你是不是羡慕那个老孟啊?你要是羡慕,你也可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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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二先生不解其意,一旁围观的众人也都是不明其故,纷纷问道:“怎么回事?快说说看。别拿捏着劲了,再不说,我们把你脸上的麻子一个个都给你抠出来。”

王麻子嘿嘿笑道:“你们不知道吗?那个柳梧州的女人,就是那个叫什么小桃红的,已经被柳梧州卖到春香楼去了。教书的,你要是想上,花几个大洋就上。”

众人轰的一声笑了出来,纷纷道:“还有这等事情,那个书呆子你可不能错过。快去快去。”

言二先生一张脸立刻红了,口中嗫喏道:“读书人不可以做这等事情,读书人怎么可以做这等事情?”一边说,一边闪了开来,走出人群之外,却又舍不得走,站在一边,竖起耳朵倾听。

王麻子见众人的目光俱都望向他,不由得兴奋起来,脸上的一颗颗麻子似乎都冒起了油汪汪的亮光。咳嗽了一声,王麻子继续道:“据说这小桃红被卖去春香楼之后,柳梧州和满八爷签了一个协议,要满八爷每天安排最少十个嫖客给小桃红。”

众人又是轰的一声笑了起来。

李二拐拄着拐笑道:“这小桃红这一回是心满意足了吧?”

王麻子得意的道:“可不是嘛,据说柳梧州卖小桃红到那个春香楼打的就是这个主意,她不是缺男人嘛,那就给她个够。”顿了一顿,王麻子又神秘兮兮的道:“被柳梧州卖去春香楼的还不止小桃红一个——”

众人奇道:“还有一个?那个是谁啊?快说快说,死麻子。”

王麻子道:“就是那个老孟的媳妇。”

众人都是哗然起来,纷纷骂道:“老孟的媳妇,他姓柳的凭什么给卖到春香楼?这不是没王法了吗?那老孟呢?老孟就不管吗?还有他儿子呢?不是说老孟还有一个儿子吗?他那儿子难道是傻的,难道任由姓柳的这样作践他娘也不管吗?麻子,你说的是不是真的,我听着怎么这里面有这么多水分呢。”

王麻子赌咒道:“千真万确,我要是说瞎话,我就跟拐子一样。”

李二拐抬起手中的拐杖,作势向王麻子打了过去,口中骂道:“死麻子,好好的编排我,你是不是找死啊。快说,那老孟去了那里,怎么也不管管他老婆的事情?”

王麻子往旁边一躲,笑道:“老孟自那天之后,就无影无踪了,还有他那儿子也一起消失了,谁都不知道去了那里。还管什么管?我估计,那个老孟是没脸见街坊四邻了,这才跑了的。他儿子为什么跑,我可是不知道。”

众人又是唏嘘了一阵,颇为老孟媳妇感到不平。

有人还是忍不住,愤愤道:“那柳梧州也不怕遭报应吗?”

李二拐冷笑道:“报应?现在这个世道,是有钱的王八大三辈。你没听过那句古话吗?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现在只要你有钱,还有什么摆不平的?”

众人一阵默然。都是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就在这时,只听人群外面言二先生插口道:“没准那姓孟的和他儿子被柳梧州给害了。”

众人都是悚然动容,一起转头看向言二先生。言二先生立时慌了,双手连连摆动道:“我是瞎猜的,我是瞎猜的。当不得真的。”一面说,一面急匆匆的去了。

直到这言二先生走的不见了踪影,众人这才回过头来,一个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里都是冒起一个念头——这言二平日里傻乎乎的,这一句话说的似乎还真的是那么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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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起了一个头,流言蜚语也就多了起来。

烟粉街还有城里,城南城北的人都是纷纷议论这一件事情。

柳梧州很是头疼。花了一大笔钱,雇了一大堆人,这才让这件事情慢慢平息下去。

被卖到春香楼的老孟媳妇终日里,木木的,有人来,看中了她,叫了她去。她也不说话,就那么木然的去。躺到床上,木木的脱去衣服,任由来人摆布。最开始会哭,时间久了,连哭都似乎是一种奢侈,也就不哭了。

来的客人大半是慕名而来,想试一试这良家妇女是什么味道,时间久了,老孟媳妇老是那么木木的,像根木头一般,客人们也就失去了兴致。

老孟媳妇也不以为然,春香楼里只要管她一碗饭吃,一张床睡,也就够了。

在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活着,等长街回来。其他的,殊无所谓。

满八爷看她可怜,也就不多管她,任凭她这样。

和她一起,被卖到春香楼的二太太桃红,却是十分滋润。来到这里,桃红似乎如鱼得水,每日里穿的花花绿绿,打扮的花枝招展,来了客人之后,桃红第一个冲了上去,口中哥哥弟弟的乱叫,更是伺候的客人那叫一个舒舒服服。

烟粉街的人们都说,这个桃红似乎生来就是一个当婊子的料,嫁给柳梧州算委屈了。

柳梧州知道这些事情以后,越发生气了。有一天便叫了柳家十来个伙计,去了春香楼,点名嫖这个桃红。

桃红却甚是泼悍。不知道从哪里踅摸来的一根木棍,一顿乱打,将那十来个伙计打了出去。打出去之后,桃红还站在春香楼的门口,一手拿着那根棍子,一根涂了凤仙花汁的手指,指着柳家大门破口大骂:“姓柳的,我日你奶奶,你把老娘弄到这里,老娘是一百八十个愿意,这里的男人那一个不比你强,你瞅瞅你跟个死猪似的,看着你我就想吐,告诉你,要不是看在你有两个臭钱的份上,老娘早就甩手跑了,谁他们傻疯了,还巴巴的等着你?你他妈的想让你手底下这几个猪狗不如的畜生也来沾老娘的身子,你做梦去吧。我日你十八代祖宗的柳梧州——”

满八爷坐在春香楼门口的椅子上,听得这一阵大骂,忍不住哈哈大笑,道:“骂得好,骂得好,桃红,你接着骂,别停,骂到晚上,我给你二十个大洋。”

桃红有了满八爷的撑腰,更是满口的污言秽语,滔滔不绝。

柳家那十来个伙计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这个原来的主子现在虽然在春香楼做窑姐,但是积威之下,这些伙计还是不敢招惹。这一次要嫖这个二太太,是柳梧州的主意,众人只得壮着胆子前来,没想到被这个生熟不吃的二太太桃红给打了出来。

刘大头鼓起勇气,大声道:“桃红,你以为你还是柳家的二太太,你不过是窑姐,老子有钱,想嫖你就嫖你——”

桃红两条柳眉一竖,骂道:“去你妈的,老娘虽然是窑姐,也不是你想嫖就嫖的,也要看老娘愿意不愿意,老娘看到你就一百八十个不爽,就不让你嫖,咋地?”说罢,拿起手中的棍子就向刘大头打了过去。

刘大头这一下狐假虎威没成功,立时气馁了,向满八爷身边跑了过去,眼巴巴的道:八爷,你看你春香楼里面的姑娘——”

满八爷脑袋一歪,鼻孔之中重重的哼了一声,这才徐徐道:“怎么了?我楼里的姑娘怎么了?桃红看不上你,我难道还能赶鸭子上架不成?”顿了一顿,将身子坐正,伸手一指刘大头,口里骂骂咧咧道:“你以为你是谁?你他妈的就是一条狗,柳梧州的一条狗,告诉你,我春香楼里面的姑娘是给男人玩的,不过这要姑娘们自己乐意,姑娘们要是不乐意,谁他妈来也不行,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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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大头被满八爷这么一通骂,骂得面红耳赤,带着其他人灰溜溜的回去了。

街上看热闹的闲人们一阵起哄道:“八爷威武。”

八爷坐在椅子上,一拱手道:“见笑见笑。”

人群之中一个男人嬉笑道:“八爷,你手底下这个桃红姑娘,够贞烈啊,这要是在过去,那就是贞洁烈女,没准还给她立一个贞洁牌坊呢。”说着,挤眉弄眼的笑了起来。

满八爷还没说话,桃红抢过话头道:“你懂什么?老娘的身子什么男人都可以上,就是柳梧州那个龟孙子不可以,那个龟孙子手下,那一大堆王八蛋狗杂种也不可以。”说罢,自觉得意,格格的笑了起来。

满八爷洋洋得意道:“听见了没?这就叫血性。那柳梧州都没有这个血性。”说罢,将身子往后一仰,闭目养起神来。

桃红提起手中木棍,袅袅婷婷的走了进去。

刘大头将这一切事情跟柳梧州说起的时候,不免添油加醋。话还未说完,柳梧州气的一拍桌子,怒道:姓满的,也太欺人太甚了。”站起身,胸膛气鼓鼓的,琢磨了一会,这才又坐了下来。

刘大头眨眨眼道:“怎么办?老爷,还去不去?”

柳梧州一瞪眼道:“怎么不去?再去。”

刘大头可怜巴巴的道:“那二太太,桃红,桃红再把我们打出来就给老爷丢脸了。”

柳梧州眼睛一眯,慢慢道:“不去找桃红了,去找另外一个。”

刘大头奇道:“另外一个?”

柳梧州横了他一眼道,咬牙切齿道:“你们都去,这一次不叫桃红,叫老孟媳妇。每个人都去——”

刘大头心里一凛,心道:“老孟都死了这么久了,老爷对他的恨还没有消去。老孟啊老孟你这一死,你的老婆孩子都跟着你倒大霉了。”口中答应道:“是,是老爷。”拿着柳梧州给的钱,十来个伙计又去了春香楼。

满八爷依旧躺在门口的椅子上,看都没看这几人一眼,这几个人在春香楼还闹不出圈去。

刘大头带着伙计蜂拥而上。

桃红一眼看到,随手拿起那一根棍子,眉尖一挑,骂道:“几个狗杂种又来了?还想找打不是?”

刘大头连忙陪笑道:“二太太,不,不桃红姑娘我们不是找你来的。”

桃红眼睛一横,问道:“不找我找谁?”

刘大头嘻嘻笑道:“老爷让我们找老孟媳妇给大家去去火。主要是老爷心里有火,这一股火老爷要是去不掉,这一晚上都睡不安宁。”

桃红哦了一声,慢慢放下手中的棍子,将身子移了开来。口中道:“刘大头,做人别那么缺德,知道吗?”

刘大头嘿嘿笑道:“一边招呼众人上去,一边对桃红道:”他们去,他们去,我不去,老孟活着的时候,我和老孟毕竟有些交情——”一句话还未说完。立时发觉失言,脸上立即变了颜色。

桃红吃了一惊,急忙问道:“你说什么?老孟死了?”

刘大头脸上一阵青一阵红,急忙辩白道:“我没说,老孟怎么会死呢,老孟不是失踪了吗?二太太准是听错了,我,我先走了。”急忙溜之大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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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红一晚上都没有睡好觉。想起自己一念之差,在老孟喝的那茶水之中下了药,这才使得老孟糊里糊涂的和自己睡了一觉。

一宵春梦,却让老孟没了性命。桃红心里后悔的不得了。第二天早早起来,和满八爷告诉一声,去了城西买了一些烧纸,在路边祭奠了一番。

荒野之中,长路贯通南北,没有边际。桃红只觉心里荒凉一片,想起因为自己而死的老孟,桃红的眼泪不由自主的落了下来。

再难过的日子也还是要过,只不过桃红见到老孟媳妇的时候,心里多多少少有些愧疚。

老孟媳妇被柳家的那些人糟蹋之后,越发的变得木木呆呆的,一张小脸更加的瘦了。

桃红有时候偷偷摸摸的给她一些糕点,她也不知道吃。满八爷见这老孟媳妇越来越不成人型,也就让她到后面的一间小屋之中住下,也不再接客。饿了就去厨房找些剩菜剩饭,饥一顿饱一顿的就这样活了下去。

出来进去看到老孟媳妇的人,都以为老孟媳妇活不了几天,谁知道这个瘦的不成样子的老孟媳妇就那样一天天的挨了过去。

时间又过去了三年。

柳家的钱赚的越来越多,柳梧州的肚子也是越来越大。而柳梧州的脾气似乎随着肚子的增大也越发涨了起来。每日里,在家中不是吓唬这个,便是吓唬那个。柳静烟看不惯父亲的样子,去了外省的女学堂上学。

客居异地,多了几分不便,却也多了几分自由。

无人看管的柳静烟像挣脱了束缚的笼中鸟一样,每日里上学之外,便是和同学开开心心的四处游玩。异地风景虽好,看得多了,也就并无二致。风景看遍了,柳静烟就央着同学和自己在这城市的街巷里弄之间穿梭。这普通人的日常生活琐事对于她来说自是有着一种新奇。

这一日同学有事,柳静烟百无聊赖之下,只有自己前去。

那是一个老街,和家乡的烟粉街一样,有着来来往往的人群,街道两旁也是一间间鳞次栉比的房屋店铺。卖东西的店家很多将物品摆放到街道两旁,供行人挑选。

柳静烟就在人群之中慢慢行走。忽然之间,身后一个声音咦了一声,那声音好熟悉,柳静烟不由得回过头。

旁边饭店门口,一个青年男子正从门里走了出来,似乎是刚吃过饭,那个男子正定定的盯着柳静烟。

一切都像是在梦里一般。柳静烟只觉周遭的世界都已经停止,四周小贩店家叫卖的声音,似乎也在这一刻悄然隐去。

这一刻,柳静烟的眼中只有那个眉清目秀的男子。柳静烟叫了一声:“长街。”

那个男子便微微笑着,向柳静烟走了过来。柳静烟此时才始相信,眼前男人真的是长街,一别三年渺无踪迹的长街。

之后的日子对于柳静烟来说,就仿佛做梦一般。

长街把她接到自己的住所,陪着她,告诉她这三年来的情况。告诉她这三年来,长街对她的思念,告诉她,没有她的日子,真的是度日如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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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静烟心里满满的都是欢喜,没有了母亲的絮絮叨叨,没有了父亲的执意反对,柳静烟和孟长街的这一份感情就在异地生根发芽。

他们租了一间房,住在一起。柳静烟觉得那时候的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每日里陪着长街一起,去异乡的街头漫步,看看斜阳日落,看看行色匆匆的人们。柳静烟好想时间就此停住,可是时间从来不会依从人的意愿。

三个月过后,柳静烟发现自己怀孕了。她把这个不知道是好还是坏的消息告诉了长街。

孟长街静静的沉默了一会,就在柳静烟几乎要失望的时候,孟长街慢慢裂开嘴笑了,长街一字一字告诉柳静烟:“我很开心。你有了咱们的孩子我很开心。”

孟长街说的每一个字也让柳静烟忐忑不安的心松懈了下来。

柳静烟笑道:“刚才你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不喜欢呢,你说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说罢,柳静烟感觉有些害羞,一个没结婚的女孩子说这些,毕竟有些不大合适。静烟不由得将头轻轻抵在孟长街的肩膀之上。静静听着孟长街的回答。

孟长街慢慢道:“男孩女孩我都喜欢。”说这句话的时候,孟长街望着窗外那一树开的如火如荼的木槿花。不知道为什么,孟长街的眼睛之中,此刻却没有了笑意。

柳静烟却没有看到孟长街脸上的这一丝变化,她此刻还沉浸在这喜悦之中。静烟喃喃道:“长街,我们回家吧,告诉我爹还有我妈妈,我想他们会和我们一样开心的,我,我有了你的孩子,我爹他应该不会反对的了。”

孟长街静静道:“好。”顿了一顿,孟长街对柳静烟道:“你先回去,跟你父亲母亲说一声,然后我随后就到。”

二人商定好了,这个月十五号在烟粉街见面。之后,柳静烟就办了退学手续。对于她来说,上学这件事情,远远没有和长街结婚重要。

十四号的那天,柳静烟回到了家中。母亲一如既往的还在佛堂念经,父亲也是一如既往的在矿上指挥工人劳作。看到柳静烟回来,父亲母亲都是非常高兴。

母亲放下了手中的佛珠,指挥下人做了满满的一桌子静烟爱吃的饭菜。柳梧州也破天荒的第一遭坐在饭桌上陪着柳静烟。——自从上次和大太太闹翻了以后,已经三年多了,柳梧州没有和大太太一起吃饭了。

柳静烟特意给柳梧州倒了一杯酒,然后双手恭恭敬敬的递到柳梧州身前,笑道:“爹,你和妈妈和好如初,我非常高兴,这一杯酒我敬你们,祝你们白头偕老。”

柳梧州鼻子之中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大太太嘴角牵动一下,似欲说些什么,但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

柳静烟道:“我还有一件事情要请你们二老同意——”说到这里,顿了一顿,一双眼睛在父亲母亲身上转了一圈。

柳梧州有些不高兴,咳嗽一声道:“烟儿,什么事情吞吞吐吐的,快说,爹就你这么一个闺女,还有什么不同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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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太太待柳梧州说完之后,也是好奇道:“是啊今天你是怎么了?有什么事情娘给你做主。”说罢,斜着眼撇了柳梧州一眼。

柳静烟脸色有些微红,嗫喏道:“我——我——”毕竟这终身大事由她口中说出来,还是让这个女孩子羞怯不已。

大太太大感奇怪,向柳静烟招招手道:“你过来。”柳静烟于是走到母亲身前,大太太低声道:“什么事,跟妈说。”

柳静烟红着脸,嗫喏着道:“明天,明天有人来咱家提亲——”

大太太眼睛一亮,伸出手拉住柳静烟的手,有些兴奋道:“烟儿是什么人家?小伙子长得多高,什么样子,快说说。”

柳梧州也是又惊又喜,道:“闺女,快说,是什么人家,家里有没有钱?最好是趁几座矿才好。”

大太太白了他一眼,道:“你就认得钱。烟儿,别理他。小伙子多大了,什么样子?快说说看。”

柳静烟脸上一红道:“他就比我大两岁。哎呀,妈,他明天就来了,您明天不就看到他了吗?”

大太太兴奋的道:“是啊是啊,你看妈高兴的。我这就去叫厨房准备菜去。”

柳静烟试探着问柳梧州道:“爹,他,他明天来了,你不会不高兴吧?”

柳梧州笑眯眯道:“怎么会?我未来女婿上门,一定要好好招待,闺女,你放心,爹等你大婚的时候,一定风风光光的给你嫁出去。”

柳静烟这才放下心来。只不过她还是没有敢将孟长街的名字告诉父亲母亲。她要等孟长街来了以后,亲自拉着孟长街的手,去见自己的父亲母亲。到那个时候,她想,父亲一定不会反对他们两个人的婚事吧?至于母亲那里,柳静烟知道自是一百二十个放心。

她爱母亲,母亲也爱她,只要她做的事情,母亲从来不会反对。

十五号这天,柳静烟早早的起来,梳洗打扮好了以后,就站在柳家三楼的窗户那里,倚着栏杆,望着下面长长的街道。她不知道孟长街会从烟粉街的那一端过来,她只知道孟长街一定会来——

她爱长街,她相信长街也爱她。就好像那一天,隔着长街的一端,隔着三年多长长的岁月,长街还是一眼就认出她来——那一刻,静烟就知道长街就是她要等的那个人,长街会陪她这一生——

阳光一寸一寸的爬上三楼的栏杆,一直爬到柳静烟的脸上,孟长街还是没有来。眼看时间已近中午,柳静烟的心开始有些烦躁起来。

大太太也招呼下人准备好了饭菜,就等这个东床快婿。

柳梧州也早早的从矿上回来,换了一身衣衫,坐在大堂之上,满面春风,和手下的一干伙计谈着烟粉街杂七杂八的事情,心里却在美滋滋的想着——未来的亲家家里有几许家产?自己的女儿过去如何的享福……想到开心的地方,那一双本来就小的眼睛更加的眯了起来。

日上中天,柳静烟一颗心等得焦躁不堪的时候,一阵马蹄声从烟粉街的东面响了起来。

柳静烟一呆,还未及醒悟过来,只见一匹浑身雪白的马匹由远而近,马上坐着一个眉清目秀的青年男子——那剑眉,那星眸,不是别人,正是柳静烟翘首以盼的孟长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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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静烟一时间高兴的似乎一颗心都飞扬起来。急忙扬起手,向着孟长街挥了挥手。

孟长街却似没有看见,打马而过。

蹄声得得,竟是向着那烟粉街的西面扬长而去。

柳静烟一呆,站在三楼之上扬手嚷道:“在这里,在这里。”回应她的只有那达达的马蹄声。

柳静烟的手在半空之中慢慢落了下来。她有些迷茫不解:“长街难道没有看到自己吗?自己明明告诉他在柳家等他,而他也应该知道柳家在那里啊。这是怎么回事?”

柳静烟怏怏的走下楼来。她要去门口等长街。

不管长街会不会来,她都要等他。

刚刚走到门口,便听得烟粉街西面又传来一阵熟悉的马蹄声。那马蹄声来得好快,不一刻功夫,那马蹄声便来到柳家的大门前停了下来。

柳静烟喜出望外,急忙奔了出去。只见门口孟长街牵着那匹白马正自站在门口,仰着头,静静的望着自己家的那三层楼。

柳静烟眉花眼笑,奔到孟长街身前,道:“长街。”这两个字之中透着无限的喜悦。那是女孩子爱上男孩子时候的发自内心的那种喜悦。

孟长街点点头,静静道:“我来晚了。”

柳静烟眼波流动,嫣然道:“没有晚,我妈妈刚刚叫厨房把饭菜做好。”柳静烟看到长街来到,许是太兴奋的缘故,丝毫没有看到长街眼里,有一点点的悲伤,悲伤之中还隐藏着一丝丝的愤怒。

这悲伤,这愤怒都被孟长街隐藏在平静之下。柳静烟丝毫没有察觉。柳静烟只是满心满眼的喜欢。

柳静烟道:“长街,咱们进去吧,我爹和我妈都在里面等着咱们呢。”

孟长街点点头道:“好。”

柳静烟在前,孟长街在后,二人一前一后走了进去。柳家的几个伙计看见柳静烟都是纷纷笑着打招呼:“大小姐好。”看到柳静烟身后的孟长街,那一众伙计却都是仿佛看到了鬼一样,满面骇然,急忙躲到一边。

柳静烟满心的欢喜,那里注意到这些?带着孟长街一路穿过走廊,来到大堂,柳静烟推开门,只见父亲正自和柳家的账房先生还有刘大头一行人在闲聊,柳静烟叫道:“爹,他来了。”

柳梧州满面春风站了起来,口中笑道:“快进来,快进来。”

孟长街慢慢走了进来,站在那里,静静的望着柳梧州,没有说话。

柳静烟努努嘴,眼波流动道:“就是他。”

柳梧州看着孟长街,先是一呆,脸上随即出现迷惑,过得一会,似乎想起了什么,一双眼睛之中慢慢升起了愤怒之意。

柳梧州慢慢坐了下去,而后斜着眼打量了孟长街一眼,对柳静烟冷冷道:“闺女,你说的就是他?”

柳静烟看着父亲慢慢沉下去的脸色,心里有些不安起来,但还是点点头道:“是,爹,就是他。”

柳梧州眯着眼,慢慢道:“你知道他是谁吗?”

柳静烟点点头,咬着嘴唇道:“爹,他是孟长街——”

柳梧州啪的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怒喝道:“你知道你还把他带到咱们家来?你难道忘了这个狗杂种的爹睡了你爹的女人?”

柳静烟的心慢慢沉了下去——她想不到时隔三年,父亲对于孟长街的父亲的怨恨还是那样深,那样重——自己带长街来家里是不是错了?

柳静烟望向孟长街,只见孟长街竟然还是那样静静的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就好像他的心是铁打的一般。柳梧州的叱喝对于他来说竟似是没有听见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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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梧州瞪着孟长街,孟长街静静的望着柳梧州。良久良久,孟长街慢慢道:“我是孟长街。——我是来提亲的。”

柳梧州大怒,伸出手,指着孟长街的鼻子,大声骂道:“提你妈的比,提亲?你也配。我闺女就是让她到春香楼当婊子,我也不会让她嫁给你。”

孟长街没有说话,站在一边的柳静烟却是听不下去了,怒道:“爹,你说什么呢?我去找我妈去,让我妈评评理,我嫁给他有什么错了。”一跺脚,转身走了出去。

柳梧州继续骂道:“你他妈的不过是死穷鬼的儿子,你是失心疯了还是怎么的?竟然想娶我闺女,就你这样子你也配。”

孟长街还是没有说话。站在那里冷冷的看着柳梧州满口唾沫横飞的乱骂。

柳家的一众伙计早就闻声进来,一个个围在孟长街的身旁,只要柳梧州一声令下,这些如狼似虎的伙计就要张开口将孟长街撕了。

柳梧州骂的有些累了,坐了下来,抓起身旁桌子上的茶水,喝了一大口,然后将那茶杯重重的往桌子上一拍,口中骂道:“老子当年就想杀了你,谁知道让我闺女把你给放了,老子没办法,放了也就放了,算你小子命大,谁知道你还巴巴的跑了来。你这不是嫌活的命长了吧,哈哈哈哈。来了就别走了。”一摆手,刘大头会意,立时将大堂的门关了起来。

一众伙计知道,柳老爷这是要再开杀戒了。

孟长街却还是纹丝不动,脸上也没有丝毫慌乱的样子,只是望着柳梧州,慢慢道:“我来这里,是想问你,我爹去了那里?”

柳梧州似乎听见世上最好笑的笑话一般,忍不住又是哈哈大笑,笑声募地一停,双眼一咪,慢慢道:“原来你是打听你那死鬼爹的下落来了,好,看在你也活不过今天的份上,我就告诉你,你那死鬼爹早就在三年之前被我扔进这烟粉街西头的河里喂王八去了,你现在去找,也许还能捞上来一堆骨头渣子。不过,你也不用去找了,很快你就能见到你那死鬼爹了。”说罢,又是得意的笑了起来。看向孟长街的眼光更是像猫看着老鼠一般。

孟长街的两只手慢慢攥了起来。

柳梧州狞笑道:“怎么?还想反抗是不是?告诉你,今天你来了就别想活着出去。告诉我,你还有什么愿望没有?我好满足满足你。是不是还想问一问你那老娘现在怎么样了?”

孟长街默然一会,这才点了点头,道:“我娘呢?她现在怎么样了?”

柳梧州眼中露出笑意,道:“你娘啊很好,自从你爹让我给扔进河里,你这小子也跑的不知去了哪里,我看你娘可怜,怕没人照顾,也就给她安排了一个最好的去处,春香楼你总知道吧?你娘被我送去了春香楼当了婊子。哈哈哈哈。”说到此处,柳梧州自觉那是自己平生最得意的事情,忍不住又是笑了起来。

柳梧州丝毫没有注意到孟长街看向他的眼光,就像是看着一个死人一般。

柳梧州继续道:“不过,你娘这个婊子当得可不合格,没有几个人嫖她。没人嫖她,她的生意就不好,没关系,我照顾她啊。”说到这里,柳梧州顿了一顿,恶狠狠的道:“我看她可怜,隔个十天半月就让这些伙计照顾你娘一下,也让她多赚些钱。”说到这里,又顿了一顿,那只胖胖的手掌一指身旁十来个伙计,道:“这些伙计都照顾过你娘的,临死之前你是不是应该感谢感谢啊?”对那些伙计道:“你们说,老孟媳妇功夫怎么样?是不是很好?春香楼是白去的吗?去了还不学会一身伺候男人的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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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家的那些伙计包括刘大头都是脸上露出猥琐的神情,齐声道:“回老爷,那老孟媳妇功夫确实不错,就是不会叫。不过,要是老爷去了,老孟媳妇说不定会叫的。”

另外一个满脸阿谀道道:‘什么说不定,那是肯定会叫的,不过老爷怎么会去?老爷是怕老孟媳妇脏了自己的身子。”说罢,一众伙计都是哈哈大笑起来。

这些人眼看柳老爷高兴,还能不凑趣恭维奉承一番?

柳梧州将身子往后一靠,心情大好。

本来,柳静烟将孟长街带到自己跟前,那一刻柳梧州简直是气疯了,后来转念一想,这小子岂不是自投罗网来着?当年老孟和桃红通奸的事情弄得自己大大丢脸,自己杀了老孟,将老孟媳妇送到春香楼也还没有出完这一口气。更何况老孟那一个小子在外面逍遥自在,自己可总是惦记着他。毕竟,斩草要除根,这个根不除,自己总是放心不下。这一下倒好,不费吹灰之力,这个孟长街自己送上门来了。

柳梧州看着孟长街,心里琢磨如何折磨这个小子。

这小子身陷重围,竟然一点紧张也没有,只有这一点让柳梧州不大满意。——他难道不知道自己快要死了吗?柳梧州心里愤愤的想。

孟长街慢慢转过身,走到那笑得最欢的那个伙计跟前,一双眼睛像冰一样,瞪着那个伙计,慢慢道:“你去过春香楼?”

那个伙计眨眨眼,笑道:“是啊,我去过,我还照顾过你娘的生意呢,你是不是——”一句话还未说完,只见孟长街从腰里拔出一把枪,对着那个伙计就是一枪。

砰地一声响,那个伙计还未说完,已然脑袋开花,身子一晃倒在地上。

大堂里面立时鸦雀无声,死寂一片。一众伙计呆呆的看着孟长街,还有孟长街手中那一支笃自冒着烟的手枪。

柳梧州蹭的一下站了起来。大声道:“都给我上,打死这个狗杂种。”

十来个伙计虽然听到柳老爷的吩咐,但一个个看到孟长街手中的枪,那一个敢动?

那个账房先生更是一双腿哆里哆嗦,口中小声道:“杀人啦杀人啦。”想要站起来,跑出去喊人,却是双腿无力,站不起来。

就在这时,只听大门外面一阵骚乱,跟着咚咚咚咚数不清的脚步声从大门外奔了进来。听这脚步声,似乎门外来了一大帮人。

刘大头听到外面有人来了,一下子胆子又大了一些,大声叫道:“杀人啦,杀人啦。来人那,把这小子抓住。”一面说,一面招呼身旁的伙计,自己的双脚却是悄悄往后移动。

那柳梧州脸上肥肉不住跳动,知道外面有人来,也是胆子肥了许多,大声道:“怕什么?都给我上啊,把这小子抓住,赏一百个大洋,不二百大洋。”

重赏之下必有傻夫。十来个伙计就有些跃跃欲试起来。

其中一个先施以攻心之计:“姓孟的,你放下枪,老爷也不一定为难你,好好说说,也许把你就放了。”

另外一个诱之以利:“孟长街,老爷说要打你,还能真的把你打死?不看在你的面子上,也要看在大小姐的面子上,你娶了大小姐,那是荣华富贵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啊,快把枪放下吧,咱们罢手言和怎么样?”

第三个则挟之以威:“你奶奶的,老爷让你把枪放下,你听没听见,再不放下,老子现在就做了你——”

48

孟长街慢慢将枪收了起来。

十来个伙计一使眼色,正欲一拥而上,将孟长街捆了起来。便在此时,只听得大堂的四扇门被人从外面同时撞了开来。

大门撞开之后,百十号人一拥而入。每一个人都是荷枪实弹,一个个黑洞洞的枪口指向柳梧州和十来个伙计。

柳梧州和他手下的伙计一时间又都呆住。不知所措。

刘大头双手举起,脸上陪着笑,对那个为首的军官道:“大哥,小心,别走火了。”

那个脸孔黑黑的军官板着脸,理都没有理他,走到孟长街的跟前,啪的行了一个军礼,大声道:“孟团长,五十三军炮兵旅八团三营营长赵广军向您报到。三营已经集合完毕,在街外待命。”

孟长街一摆手,道:“把这烟粉街进进出出的道口都给我封住,一个人不许出去。违者格杀勿论。”

赵广军大声道:“是。”一转身奔了出去。跟着便听得外面大街上咚咚咚咚的脚步声来回穿梭,片刻之后,终于回归平静。

大堂上这十来个伙计在听到赵广军称呼孟长街团长的时候,一个个都是脸上骇然失色。谁也没有想到三年前,这个逃之夭夭的孟长街,摇身一变竟然变成了国民党的军官,而且是一个团长。

刘大头开始哆嗦起来,内心的恐惧让他手脚冰冷。其余几个伙计,适才还满脸猥琐,耀武扬威的伙计此刻已然变得面如土色。他们此时才明白,柳梧州柳老爷说的那几句话根本就不应该搭腔,那几句话已然是让自己往黄泉路上走了一大步。十来个伙计谁都是大气也不敢喘,整个大堂之上只有这些伙计粗重的喘息之声。

柳梧州脑海之中更是一片空白——他不明白这个在自己眼里卑贱无耻的小子怎么就成了国民党的军官了?他的两条腿也在哆嗦,此时此刻,柳梧州只想着一个问题:“怎么办?怎么办?”

孟长街的眼光慢慢从那些伙计身上一一扫过,他的目光落到谁的身上,谁便是一阵心惊肉跳。

孟长街的目光最后落到刘大头的脸上,注视了一会,这才极为平静的道:“你们都去过春香楼的,是不是?”

那些伙计都是疯了一般连连摇头,乱哄哄嚷道:“我没有去,我没有。都是柳梧州胡说八道。”

柳梧州脸色发白,这些人这般说他,若是换做平时,早就一个大耳瓜子打过去了,可是现在面对着那百十杆黑洞洞的枪口,柳梧州只想着如何逃命,这些犯上的话哪里还有余暇放在心上?

孟长街眼睛如刀一般,盯着众人,口中慢慢道:“我问到谁,谁说话。抢着说话的给我现在就毙了。”最后一句话是对身边的那个士兵说的。

那个士兵答应一声,枪口瞄准那些伙计。那些伙计立时变得鸦雀无声。在这个要人命的节骨眼,谁敢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

孟长街问第一个伙计:“你去了春香楼?”

那个伙计眨巴眨巴眼,支支吾吾的道:“我,我——”

49

刚才柳梧州问到众人头上的时候,这个伙计点头点的最欢,此刻想要辩解,但那里说得出口?即使说出口了,这个孟长街又如何相信?

孟长街眼睛眯了起来,使了一个颜色,那士兵抬起枪,对准那个伙计砰地一声开了一枪。

那个伙计应声倒地,地上一滩鲜血慢慢印了开来。

其余的伙计眼睛之中都是露出恐惧之色。

孟长街走到第二名伙计跟前,静静问道:“你也去过?”

那伙计拼命摇头,道:“我没有,我没有——”孟长街脸上更是更无表情,一摆手,又是砰地一声,这个伙计也倒在地上。

其余几名伙计见怎么回答都是一死,都是呆在那里,忽然间也不知道是谁发了一声喊,几名伙计便发狂了一般向门口冲去。

随着砰砰砰砰砰砰砰砰响声不绝,这几名伙计一一中枪倒地,只有那刘大头被溅的一身是血,呆呆的站在那里,双眼无神的看着周遭的一切,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

每一声枪响,柳梧州脸上的肥肉就是一跳。柳梧州只觉得自己的双腿间一阵冰凉,原来不知道何时竟是尿了一裤子的尿。

孟长街转过脸,看着刘大头,讥笑道:“你怎么不跑?原来这柳家倒是有不怕死的。”

刘大头咽了口唾沫,颤声道:“我去过春香楼,但我没有,没有——”一句话还未说完,就被孟长街掏出枪,砰地一声打在脑门之上。

刘大头满脸愕然,身子晃了一晃,扑通一声倒在地上。似乎到死也没有明白,自己没有去嫖老孟道媳妇,为什么也挨了一枪?

孟长街转过身,看着溜到墙角的柳梧州,阴测测的道:“柳先生,你说这柳家的人是不是都该死?”

柳梧州结结巴巴的道:“是,是,该,该死——”

孟长街冷冷道:“那么你呢?该不该死?”说话间将枪口对准柳梧州,脸上更是变得声色俱厉起来。

柳梧州吓得往后一退,肥肥胖胖的身子砰地一声撞到一侧的墙壁之上。

孟长街哈哈一笑,走到柳梧州跟前,森然道:“柳梧州,你知道我今天干什么来的吗?”

柳梧州脑子之中一阵混乱,慌乱之中结结巴巴的道:“你你是来提亲的——”

孟长街忍不住大笑起来,柳梧州可怜巴巴的看着孟长街,那样子似乎像极了一只被猫抓住,不住戏弄的老鼠一般。

笑了一阵,孟长街这才止住笑声,盯着柳梧州,慢慢道:“柳梧州,我是来剿匪的,听说你利用自己的权势,收买土匪,勾结日寇,这些年做了很多无法无天的事情,嘿嘿,政府专门派我来剿灭于你——”

柳梧州脸上的恐惧之色更加浓了,急忙辩解道:“你,你这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根本就没有勾结日寇——”

孟长街盯着柳梧州,森然道:“勾不勾结日寇,收没收卖土匪做些伤天害理的事情,这个需要慢慢查,可是我父亲被你和这些狗杂种沉到河里这件事情是你亲口说的,这些狗杂种也是亲口承认的,这个不假吧?”

柳梧州哑口无言,这些话适才确确实实是他亲口说的。

50

孟长街盯着柳梧州,冷笑道:“你放心,柳梧州,我不会现在就把你正法了,我要向这烟粉街的人们有个交代,我要把你这些年做的这些恶一一查访明白,然后再慢慢的收拾你。”这句话还未说完,便听得大堂后面角门一响,两个人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前面脸色铁青的是柳静烟,后面一脸复杂表情的是大太太。

柳静烟几步奔到柳梧州身前,护住柳梧州,然后向孟长街怒道:“孟长街,你怎么这么卑鄙?”

柳静烟的声音之中又是伤心,又是气愤,又是难过不已。她万万没有想到自己托付终生的这个男子竟然打着提亲的名义来家里寻仇报复。

而她自己肚子之中竟然还怀着这个男人的孩子——

她不明白这是为了什么——她更不明白恨原来可以这么持久的存在。

她父亲柳梧州对于老孟一家的恨一直存在,根深蒂固,而孟长街对于柳梧州的恨也同样是刻骨铭心,无时或忘——

而她自己不可避免的成了长街报复柳梧州的一个工具。

孟长街哈哈大笑,笑声之中却没有丝毫的笑意。这笑声更是让柳静烟和柳梧州脊背发冷。

孟长街收住笑,冷冷道:“我卑鄙?”然后一指柳梧州,道:“你爹杀了我爹,将我爹沉入烟粉街西面的河里,你知道吗?你爹还将我母亲卖入春香楼,让那些猪狗不如的畜生凌辱,这些你知道吗?你这猪狗不如的爹难道不比我卑鄙?”

柳静烟也是哑口无言,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孟长街看着她,脸上露出一抹讥笑,冷冷道:“刚才你爹说了,就算将你卖到春香楼当婊子也不会把你嫁给我,这句话你也听到了吧?我回头一定得遂令尊的愿望。”

柳静烟和柳梧州大太太还未明白孟长街这句话是何意的时候,孟长街已然大声吩咐道:“来人呐,把这位柳先生柳太太还有这位柳家大小姐都给我关起来,好好伺候着,千万别有了一点闪失。否则的话我要你们的好看。”

大堂屋中的士兵都是齐声答应。

听到这句话,不知道为什么柳家三个人都是感到一股莫名的寒意从心底涌了上来。

柳静烟更是觉得眼前这个叫孟长街的人怎么好像忽然变了一个人似的,再也不是从前那个疼她惜她怜她的那个人了。

柳静烟不知道孟长街不是此时此刻才变得,而是在三年前逃出烟粉街的那一天就已经变了。

烟粉街的人都知道烟粉街已经变了。老孟家的三间破败的草屋虽然还是一如从前,但是烟粉街标志性的柳家大院已然成为了国民军炮兵旅八团团长孟长街的临时府邸。而这个孟长街正是昔年无缘无故失踪的老孟的儿子。

烟粉街的人们纷纷都说——这老孟的儿子是报仇来了。有的人更是亲眼看到孟长街带着人从烟粉街西面的河中打捞出一具尸首,那一具尸首身上还绑着一块重重的石头。尸首全身早已经腐烂,看不出面目。

打捞尸首的时候,河旁边除了那些孟长街带来的荷枪实弹的士兵之外,便是里三层外三层的围满了烟粉街的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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