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里熟悉的那个头头的声音,“憨娃娃,走,往哪里走,黑天半夜的。我们倒没什么,白天黑夜对我们来说都一个样样的,可对人家引路的明眼人就不一样了,走不成,明走呀。还有就是等你着了。”
“等我?等我做什么,你们走你们的,和我有什么关系,我们之间又利利的。”嘴上这么说,但还是站住等待着一个满足好奇心的回答撞击耳膜,最好是狠狠的重重的,沉沌里不乏脆响的潺潺淋淋的可爱之声。茅口的丑陋土窑洞子旁边还有几个不规则半途而废的洞子,就用来圈牲灵和放些烂柴烂草的。这群瞎子就在虚晃绵软的烂柴草上舒坦的坐着躺着,这个夜晚就交代在这里了。
“不利,很有关系的,我们之间前世就说不清。和你这娃娃一碰见我就觉得我们有缘,上辈子注定的。你是个说书的好材料,能成就一翻大事了。给你说个办法,看你盛在家里也是惆怅的,陕北这块土地是神奇的,能生出育出能人才人,我看你就是了。不管你娃娃信不信我瞎子,我是信我自己了。”还是那个头头的声音样子,一样大小的温和亲切,似乎遇见了自己的亲人,几乎就是一直未见面的儿子。“那你就自己信自己吧,我是不信。”我一转身就要进到茅口,紧接着就是迫不及待已经在这里浪费好久时间的迟到的享受,圪蹴下想前世今生听乡村的上空里星言月语,狗吠是一种嘲笑也是一种鼓励,驴叫是一种安慰也是一种无奈,鸡鸣是一种死亡也是一种孤独,猪打呼哼哼是一种认命屈从也是一种拼搏。我喜欢晚上的凉风,黑暗里的我还会偶尔从心里给嘴角涌上一丝半缕一毫半厘的微笑,给恐惧和本性,思索大概就是这般的年轻活泼,然后慢慢老态龙钟的臃肿干瘪枯萎,最后死去。不再看他们怎么做发出什么样的声音,声音里携带什么样的内容,随静谧去吧。
圪蹴下来,肚子里呜哩吧唧咕哩呱啦的响起了叫声,传递给粪门的就是稀里哗啦前所未有的倾泻而下的。意外的出乎意料,怎么说呢?好是好,前所未有的淋漓尽致的享受,却短暂的失去了好多,空空的立刻就要出现裂纹,麻木的哗然坍塌随时都会发生。
这次圪蹴着的感觉:
1.不一样的畅快舒酣——本来陈旧的准备好要痛苦的努出干瘪结实的屎棒子,如失去水分的果实;却出现了迅雷不及掩耳的闪电之势的拉肚子疯狂般的喷涌,如暴雨中的雨水,从天而降是一个高潮,紧接着就是轰轰烈烈的在山沟里洪涌而出。
2.不如意的难受甚至生气——早就是饥肠辘辘的肚子,这般疯狂的挖掘侵吞后还有什么,挨饿是肯定的,不能继续圪蹴着是其次,更重要的是失去了细致漫长的思索享受。通常就是这样圪蹴着一个小时也不会腿麻,现在哪里还顾得上精神的享受,身体的疼痛在绝望的喊叫,即将要跳崖,后果是粉身碎骨的不复存在。
那个声音又出现了,不管不顾的,似乎是没有外在明确的对象的自言自语,还仿佛是强迫不分青红皂白的最后通牒。
一个给我的选择:
“明天早上八点左右,我们等你,要是来的话就来,我们一起走;不来就算了,过了八点左右的这个时间,我们就走了。你自己再思虑思虑,娃娃,一晚上的时间应该够了。”
八点左右的“左右”是一种有意的为之,晚上我躺着指使身体里的一个力气在眼皮上强暴,闭上。是另一个词语,假装。脑子里不停的出现一连串的反抗,更难受折磨——难道闭上眼睛就是睡着吗?假装的越久就越是清醒,去吧,你没有选择的,随喜,不,是盲子。也许这真的是你的一条出路。月光轻柔的闯进发黄的窗户纸,把土脚地照成了一汪不能湿淋淋的水,清楚的把半个窑洞的前世今生呈现的一丝不挂地赤裸裸的躺着。一个晚上就被这样折磨的到最后临明时只是迷迷糊糊的,直到六点多的太阳出来还没有睡意,只是昏昏沉沉的眩晕浑浊而已。没有其他的。
对两个字词的解读:盛,陕北
盛,基本的意思是兴旺、炽烈、丰富华美、热烈、广泛、深厚,还可以是姓。在这里我要说的是陕北方言里的盛,还会自以为是的加点自己胡诌的理解发散。我的文章上面以及下面句段里出现的它,都是要表示一种状态,读音还是sheng,意思呆着。基本意思在这个里面只能是修饰语了,这还是有情面的多多少少有些为难勉强的。怎么样的盛,兴旺的热烈的高兴的平静的安逸的盛着。我觉得说盛着,怎么都比说呆着好,真实、质朴、纯正、有味道、纯粹。方言的强大美丽就是在这些方面,更多的需要简单的细啄品味下,就懂晓了。对普通话而言。
陕北,中国大地上的一块土地,黄土高原的中心部分。主人公我盲子后来去的一个地方延安,就在这里面。还被后人称作革命老区。包括陕西省的榆林市和延安市,都在陕西北部,也就称作了陕北。地势西北高、东南低。总面积92521.4平方公里,是在中生代基岩所构成的古代地形基础上,覆盖新生代红土和很厚的黄土层,再经过流水风力的切割侵蚀,形成基本地貌类型:黄土塬、梁、峁、沟、塬。自古以来就是民族融合的“绳结区域”。贫瘠的土地上,很多人说陕北是块蛮荒之地,我也不反驳,因为这里几千年来交通闭塞,难以与外面交流,受外界的影响很小,所以也有“圣人布道此处偏遗漏”的说法。也好,从而这里就有一个纯粹原始的环境,土地的贫瘠并不会影响这块土地上生活着的人们,身体里的魂灵非但不会衰弱怯懦,反而会越发的坚强刚健。
4.说书
我去了,在八点多一点。爹娘也没有强留我,说出去了也好,学个手艺最起码能活下去,是个长久之计,不然我们死了谁养活照顾你了。有支持鼓励我去的意思。
没有走到他们跟前,给我算说命中注定的那个人,是里面的头头,后来也就是我的师傅了。嘿嘿地得逞了一切,都在自己掌控算数之中的说:“来了,怎么样?走吧,我们这就起身。”
我没有说话,稚嫩青皮的长棍敲打着靠近他,寻摸着他已经说过的声音尾巴和心里记住回味的语音,记忆里的前进,带着步伐,不能精确的只能是似曾相识。多亏了他身上发出了摩擦衣服和空气磋磨的声音,才把长棍戳点到了他身边。
“你以后就跟着我,走着时就把手搭在我的肩膀上。”
“能行,你说怎么就怎么,我就是个瞎子,白长两个眼窝。”
盲子是他给我的
以后不要再说自己是瞎子,你是盲子,而且比较有深意。想想,古时候有孔子、孟子、老子、庄子、韩非子等等,全他娘的都是“子”,你也是有“子”的人。绝对和他们可以拼火一下。真的,你以后就说你叫盲子,你名字叫什么?
旁边飘来一个回答:随喜。
补充道:姓韩。
能行了,你以后就叫盲子,随喜也可以用,但尽可能少用。盲子多么有深意有内涵有文化。主要是带着几分适合增加提升我们精神气的文雅高深莫测。盲子。
我就成了一个名字叫盲子的人,也叫随喜,后者估计只有家里人或家乡的某些人叫。盲子和孔子,都有子,而且,你数数看,孔的笔画数明显的比盲少。一个打平了,一个多出来了,绝对的赢了。师傅说,孔子有文化,我就不服气,文化还不是人学的么,我也能学么。不会写,听敢是会听了么。
我就是一个说书人了,跟着这群人,走过了熟悉的硷畔、园台、土小路。一点点一点点的淡化差点在以后的时间里忘却,人们说想得越多就记得越清楚,我没有,我越是多想就忘却的越多,接近新的纯粹的空白就越彻底越多。开始了陌生,深一脚浅一脚,多是黄尘绵软坑坑洼洼的乡路,翻山越岭的行走,喝小河水,吃野草野菜,糠窝窝高粱米汤。没事的时候就在师傅的指拨下拉二胡,说书时就听。一辈子就注定了在陕北的大地上说书,从离开家就是了。
师傅说:“娃娃,我给你教的东西,是实心实意的,都说师傅会给土地留一手,不然后果就是:教会徒弟饿死师傅。我不怕,因为我觉得你就是我的娃娃,我没有结过婚,但我能感觉得出你是,就是我的娃娃。注定的相遇。我要给你从基本的教起,是倾囊相授。”
最基本的教起:
首先,从人是从哪里而来,又要到哪里去,这个来去中间大概就是活着。
其次,活着,为什么活着,该怎么活,存在的意义。
引出——遇事(包括以后学说书中)多问个为什么,每个东西的存在都不是理所当然的,而是有一定原因的。记住。
最后,就按这个方式,我给你讲说书。是与人生相结合的。归根究底,来去之间的活着,不是单单的为活着而活着,才来学一门手艺的;是为怎么活着而活着,学门手艺是为活得更有意义,把人生多理解多领悟几分。
从上面得出最基本的三个结论:
1.师傅是一个有文化的人,学识应该还比较渊博。
2.会从做人、怎么活、说书的历史由来给我教起。
3.更多的是教我怎么做人,他说的专业笼统些,就是人生。
一天,他突然说:“娃娃,你以后叫我爹。”
我说:“怎么,凭什么,我有爹,你是我师傅。”
他说:“有爹没什么,那个是过去的爹,我是你现在和将来的爹。”
一个错误
他只是我现在的爹,将来我是我自己的爹。
我说:“爹还有过去、现在和将来的?师傅怎么能成爹么。”
他说:“有的。古人就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父是父亲,父亲就是爹,你说我是不是你爹。”
我说:“那,那,那,那算是吧。爹不好当的,要做些事情,爹不单单是一个称呼吧。”
他说:“什么叫算是,是就是是,不是就是不是,是是也。”
我就知道了一句孔子的话,他说的
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
我说:“那就是吧,做爹总得有点实质的东西来表示么,不然白让人家喊你爹了。美得你。”
他说:“不会让你白喊叫的,会让你有颜色的喊,像彩虹一样的多彩,五颜六色七彩。具体的就是赤橙黄绿青蓝紫。你能体会到各种颜色的实在,爹都会给你。”
我说:“好的,听起来还蛮多的。”
5.爹的几个因素
其实我叫他爹的次数是可以屈指可数的,他也没有争辩、强要求我叫,我还享受着爹对自己亲生儿子的待遇,如,吃饭时总是给我多吃,说我在长身体;路上水壶里的水,我可以放开喝,因为有他的;晚上睡褥子盖被子,他的让给了我;路上走,我轻松的两手空空,全部行李他拿着;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教授我……
爹的这么几个因素:
他的教诲——只能在没外人的时候叫爹,公众场合就是师傅。
我的不习惯,总觉得别扭,需要很剧烈的挣扎纠结后才会叫,一般情况根本给不了这样漫长的前奏。
颜色的排序,雨后的赤色变成了一道赤炎肆无忌惮猖狂般燃烧的精神病人,从天空中俯冲下来抱住了他,撕扯成了白色的寒冷,雪。我被他推到了水里,会水的我安全的活下来。
最后一次叫爹,我记得,我叫了好多,他只微弱的回应了一声。我看到了所有的颜色,由一个颜色眩晕地引发出来的。但我记得很是清楚,条理清晰明白的还通俗易懂,对于我来说。什么是什么,什么是什么,发展出的场景事物人物,又是那般的真实合理贴切。我一直都确定那是现实,梦境要是存在在现实里我就会成为一朵云彩飞上远方的高空,重复,高空的远方,之间穿梭流动中我染上了其他颜色,沉甸甸的,就要下降。危机的关键时刻,我明白,我要是想继续的保持飘动,安心清逸的存在,就得进行一场电闪雷鸣的拧挤。就是在现实中,因为那天我哭的很厉害,忘记了年龄,忽略了不能在那样的场合如此本能的决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