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静雅知道每个月的第二个星期六和第四个星期六,这两个打高尔夫球的日子是贝安宁情绪低落的日子。
贝安宁自尊心极强而且极其好胜,如今不但要忍受失败还要一忍再忍,一忍多年,作为一个聪颖娴慧的妻子,周静雅明白今天提出要复职,回创世纪公司,重投廖英杰的怀抱——这是贝安宁最有可能的最直接的想法,就不明白一个智商156的天才怎么一涉及到廖英杰就马上会蹦到醋罐子里去。
周静雅翻了翻俊俏的眼睛,总之今天不是一个好时机,她决定将复职计划稍微延后几天。
满目的繁华最后归于沉寂,皇天后土,上演叱咤风云的暴戾君王们也只化作千万具枯骨。廉颇老矣,英雄迟暮。
贝安宁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到家里,他看着镜子中的自己:黑色的短袖高尔夫球恤衫,浅米色的休闲西裤,专用的胶钉高尔夫球鞋,白色阔边遮阳帽,质地柔软的牛皮手套。
贝安宁用多年来形成的适中的挥杆节奏流畅地挥舞着手中的4号铁杆击出一个假想中的远距离球,一直打到果岭上,再进一步就可以推杆进球洞。
夕阳的光辉照进房间细微末节的角落里,扩大着明与暗的差距,体贴地抚慰着贝安宁受伤的心,慢慢拉长了贝安宁的身影,贝安宁慢慢拉长了脸……
岁月真真就是一把杀猪刀,一刀一刀又一刀,将一个豪情万丈的热血少年生生宰割成一个髀肉横生的中年大叔,为了保住饭碗,如此卑躬屈膝:明明比标准杆72杆多2杆,74杆就可以完成18洞的赛事,自己却非得拖延到100杆,还得听用86杆结束高尔夫球双人对决赛的周董事用广东鸟儿语训导自己,“贝生,内给臭技给内都冇俊步啦!”仿佛把广场舞跳到法国卢浮宫广场的街道大妈语重心长地给贝安宁做思想工作:“小贝呀,你打高尔夫球这么久,可没怎么进步呀!”自己还得配合着给出傻笑。
我去!你把高尔夫球世界名将老虎伍兹拎过来试试,我可以用手中的高尔夫球铁杆打得他头破血流,满嘴开花,落花流水!
贝安宁扔下手中的高尔夫球杆,神色颓然地和衣倒在了床上,他随手用放在床头柜上的遥控器打开电视:一位大叔正在矫揉造作地搔首弄姿嘶吼着少年时成名的“一把火”。
心烦意乱、身心疲惫的贝安宁决定还是换下衣服,洗洗睡了。
暮色四合,周遭一片静寂,几朵浅淡的流云在浅黑蓝的天空疏落地走过,星星躲藏得不见影踪。
床头柜上,一个周静雅忘落的大而红的柿子静静地散发着甜香。
周静雅放置在床头柜上的手机,突然彩铃声响起,在深寂的夜里,随着伤感的音乐溢出,一个也不知是泰国还是越南的东南亚女人发出长长的悲惋凄恻的颤音:“西晒晒晒晒……”
正在床上安睡的贝安宁竖起了耳朵,这是廖英杰正在通过中国移动召唤游移的离魂,他又在催周静雅尽快回创世纪公司复职了。
这个爱喷古龙淡香水的廖英杰可真烦人!自从静雅大学实习进了他的创世纪公司,他就手忙脚乱追个不停。
好不容易自己抱得美人归了,廖英杰还是不肯放手,不惜冒着充当第三者的骂名,一直在周静雅的身边孜孜不倦地表示着愿做裙下之臣的不贰之心,居然每年的情人节都捧上大把的玫瑰花想砸得周静雅回心转意。
本以为老婆生了孩子,万事大吉,没想到廖英杰还是不肯死心。
远远地隐隐约约听到周静雅正在双胞胎儿子们和柳姐居住的卧室里拉着柳姐探讨着育儿的经验。
贝安宁决定继续睡觉,这样静雅就没有办法开口和自己商量复职的事了。一夜无话……
早晨的阳光细细密密地洒在客厅的地板上,宽大的阳台上晾晒着一排排的婴儿衣物,和客厅相联的餐厅里贝安宁坐在早餐桌前,他的面前摆放着周静雅准备的早餐。周静雅静静地坐在贝安宁的对面,保姆柳姐因为要照顾双胞胎,一向和周静雅轮换着吃饭。
儿子们还小,自己事业繁忙,爸爸妈妈身体不好,爷爷年事已高,安妮少不谙事,理由很充分。贝安宁一边喝着早餐的牛奶,一边诉说着自己反对老婆周静雅复职的理由。
虽然,爸爸、妈妈、爷爷和安妮都住在楼上的公寓里,他们聘请的保姆胡大姐性格爽快、心眼儿实在、做事风风火火,能干得赛过一头老黄牛。小区里好几家业主都想高薪把她挖走,胡大姐因为喜欢老贝家一家人宽厚待人,所以在老贝家工作经年不肯离开。
去年胡大姐的儿子又因为贝教授夫妇的耐心辅导考上了A市的东山大学,她对老贝家的事更加尽心了。
虽说如此周静雅还是要经常上楼去关心关心长辈们的日常起居,关爱一下小妹安妮的情感生活,“别让她总和廖英杰粘在一起,我昨天中午看到她又和廖英杰在一起吃午饭。安妮初涉社会,不知人心险恶,爱用香水的男人不是什么好东西……当年我第一次见到廖英杰,看到他贼眉鼠眼打量你的目光,就知道他心怀不轨。”
周静雅瞠目结舌地看着自己的老公,听到他沿着盘山山路十八弯,绕来绕去,最后终于还是绕到了老生常谈的廖英杰身上。
“再说,”贝安宁放下牛奶,又拿起一块儿奶酪三明治,咬了一口,含含糊糊地说:“儿子们现在还小,也不能总让新请来的保姆柳姐带着,他们很需要母亲的呵护。”贝安宁阐述完充足的理由,自得地吃着自己的早餐。
“你答应过我,生完孩子让我复职的。”周静雅决定还是放弃那些寻根究节的对历史问题与历来偏见的驳斥,心平气和地直奔主题。
“是啊,你也答应过生一个孩子,结果你却生了两个!”贝安宁满不在乎地应答了一句,他经过多年商场谈判的千锤百炼,寻找个儿把似是而非的理由讨价还价实在是小菜一碟儿。上学时,贝安宁的汉语考试成绩也一向遥遥领先,类似“夏天能穿多少穿多少,冬天能穿多少穿多少”的言语诡辩自然更是运用自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