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我的一个大爷过寿,八十四了,俗话说“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叫自己去”。就在那天,一个哑巴说话了。
我大爷是我爸的一个叔伯兄弟,打我记事的时候,他就一直是一个人,还是个哑巴,不过听家里的老人说,大爷以前好好的,年轻的时候发生过一件什么事才变哑的,具体是什么事家里也不清楚。大爷家里没什么人,他的大寿我就帮他操持了,毕竟是八十四大寿,亲戚朋友来的还挺多的,整个寿宴也办得非常热闹,等人走的都差不多了,我也准备收拾收拾回家的时候,大爷突然跟我说:“救救我”。我当时也喝了不少酒,心说大爷平时也没什么病啊灾啊的,让我救他什么啊,再仔细一想,不对,大爷不是哑巴么,怎么能说话了。
一想到这,我这浑身冒冷汗,脑子就清醒了不少。我赶紧问大爷怎么回事,可这会儿大爷又哑巴了,这不是闹呢么。我还想是不是刚才没注意,其实不是我大爷说的话,可这屋里除了我俩也没别人啊,还是我喝多了出现幻听了?不过看大爷表情不对劲,好像真是想跟我说什么,又不太敢说。这下可没辙了,大爷又不认字,他的手语我也看不懂啊。这时候,大爷把衣服扣给解开了,我看见大爷脖子底下挂着一个珠子,有点像佛珠,就是只有一颗。大爷这是什么意思。我只能是先跟大爷说明儿再来,回去找找家里的老人儿,看看能不能问出点什么来。
回去我就给我一个姑姑打电话,也没提大爷说话的事,就问问大爷挂的那个珠子,有谁知道是怎么来的。听我姑说,这珠子好像是北京哪个寺庙的一个老和尚给的,就在我大爷变哑吧前后时间,但具体是哪个庙,哪个老和尚谁也说不清。得,看来这找老和尚的事还是得靠我大爷了。
第二天一早我就又去了我大爷家,还拿了一份北京地图,想着看着地图,大爷怎么也能给我标出来是哪个寺庙吧,万万没想到啊,大爷不会看地图,这下又玩现了。我又只好先把北京这每个寺庙先查出来,然后在一个一个念给大爷听,得亏大爷他不是聋子,要不然我可是真没辙了。到我念到广化寺的时候,大爷才开始点头,看来这老和尚就是广化寺的高僧了,但具体是哪个还得去问了才知道。
这广化寺在什刹海北边,我到了一看全是人,大部分还都是来旅游的,这佛门也不清净啊。我找了半天也没看着哪个像得了道的高僧,连方丈看着都是富贵逼人。我又转了一圈,才在般若堂的一个偏殿里头看见一个打坐的老和尚,穿着件打补丁的僧衣,估计这个就是正主。可不管我怎么问,这个老和尚就是不搭理我,眼皮儿连抬都不抬一下。我心想,这又让我碰上个哑巴?这两天我是跟哑巴耗上了这是。又等了半天,老和尚还是不理我,我可没这么好的耐性,刚准备走,就看见屋子外头有个小沙弥在晒衣服,正好过去问问他这老和尚到底怎么回事,就算是哑巴,我这么个大活人在他跟前说了这么半天,也不可能一点反应都没有吧。问完了我才知道,这老和尚修的是闭口禅。八祖莲池大师说过:“二十年不开口说话,向后佛也奈何你不得。”这修行闭口禅,又叫“止语”,就是禁止自己说话。佛教讲究一切众生之生死轮回,皆由于身、口、意三业所致,若消除此三业,可速得解脱;闭口禅目的就是为减少口业。可是你这闭口不要紧,我大爷那怎么着啊。我正想办法让老和尚开口说话的时候,那个小沙弥递给我一个信封,说是老和尚让他交给我的,这不是多事儿么,直接给我不好么。看完了信,我才知道,原来我大爷现在还真有一个劫数。
当年这位老和尚还是个小和尚的时候,我大爷就来过广化寺,当时还是老和尚的师父接待的。这位老和尚的师父是位佛法精深的高僧,发现我大爷身上业障缠身,心里就觉得奇怪,我大爷当时也是个小年轻儿,怎么看也不像个恶人,这位高僧慈悲,就像帮我大爷一把。要不然我大爷迟早得让这业障害死。可这业障太大,高僧一时半会儿也没什么好办法,正好想到自己还有一个小徒弟,就是我在广化寺看到的老和尚,高僧就想用两辈儿人的佛法来帮我大爷化解业障。高僧先用贴身的一根降魔杵暂时镇住我大爷身上的业障,然后让我大爷跟小徒弟一块修行闭口禅,最后等这位高僧圆寂后,又托人把自己的一块舍利给我大爷送去,就是我大爷脖子挂着的那颗珠子,这才算护着我大爷这几十年没出什么事。可是高僧怎么也没想到的是,我大爷这闭口禅修习了段时间以后,竟然慢慢儿的不会说话了。
了解了这些情况,我还是有点不明白。一是我大爷按理说这么大岁数了,说句不敬的话也算是够本了;二是我大爷身上这业障到底是什么,我大爷变哑估计跟这玩意儿有关系。我赶紧回家拿点压箱底儿的东西,准备给我大爷瞧瞧他这“业障”。拿上东西到了我大爷家里头,我大爷,正坐在门口等我,估计也是等不及了。我把大爷让到屋里头,拿出我带来的两样东西,一件是黄铜三清铃,另一件是五方旗。我把五方旗按方位放好,摆成阵法,让我大爷站到中间,用雷天无妄引动三清铃,没过一会儿,这五方旗阵里头冒出一股黑烟,黑烟里头还透着点血光。估计这就是害我大爷的东西,我仔细这么一看,这是外道心魔啊,一般是有大怨气再经过战乱时期才能形成,我大爷怎么可能沾上这东西。我在看我大爷,感觉年轻了不少,暂时也能说话了,我赶紧问我大爷这是怎么回事。之后,大爷跟我说了这件泯灭人性的事儿。
在1939年的时候,当时我大爷还是个裁缝铺的小学徒。整个北京城都被日本人占了,日本人大量抢劫物资,老百姓过的都特别苦,好多人连饭都吃不上,只能是挖点野菜树根什么的,还有好多人实在没辙了,吃观音土撑死的。这种情况下,北京城里面有一部分仁义志士,成立了各种地下组织,打击日本人。有一天,日本人抓住了三个地下组织的首领,拷打了半天,什么都没问出来。为了震慑其他的地下组织,日本人准备在老北京的刑场——菜市口,把这仨人处决了。我大爷学徒的裁缝铺正好在菜市口,而且按照规矩,这裁缝铺在人死后帮尸首给缝好,给死人一个全尸。行刑当天,菜市口人都围满了,都是来看热闹的,还有不少是想来求点人血馒头的。说到这,我还没觉得怎么着,再说这事儿跟我大爷也没什么关系,顶多是个看热闹的,这业障心魔怎么会缠上我大爷,可我听大爷接着说完,这后背都直冒凉气。
行刑完了之后,按照老理儿,就把三个人的尸首抬到了我大爷学徒的裁缝铺,帮三个人把尸首安顿好。由于找不着这三个人的家里人,裁缝铺掌柜的就让我大爷找地方把三个人给埋了。我大爷赶了辆车,把三个人拉倒城外,准备找个乱坟岗给埋了。找好了地方,刚准备埋,我大爷一想,最近也是饥一顿饱一顿的,好长时间都没吃东西了,后面的事儿我都不想讲了,你们大家应该也能猜到。就这么着,我大爷才被这业障心魔缠上了。本来经过广化寺的高僧点化,虽然是一辈子孤苦,我大爷也算是勉强把命保住了,可就在前段时间,他经常做噩梦,梦见恶鬼缠身,心想怕是熬不过去了,这才求到我身上。
听完之后,我还是挺敬佩那三个人的,可我这道家法术,就怕把三位的英灵给灭了,多少还是有点不忍心,只好把广化寺的大和尚请过来,用佛道两家的法术把这三个人英灵变得业障超度往生。这事也奇了怪了,在我们做完法事第二天,我大爷就去世了,不过,他是笑着走的,也算是解脱了吧。
战争,对出生于和平年代的我们来说十分陌生,对被突然卷入战乱的普通人来说,最重要的事情是怎么活下去,除此之外,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人生境遇的巨变自然将引发艰难的道德选择,当身处生存还是死亡的边缘时候,人性中善与恶被无限的放大,我们可以看到人性的光辉的一面,也可以看到人性的邪恶的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