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因为相似而经常想起来的话,最好不过了。但如果不相似的话,他又为什么要收养这个臭脾气的小丫头呢?
开头看到这小丫头不止脏兮兮的,居然还跟比她更小的孩子抢吃的,狐晚当时就很想走人。至于事情发展到两个人开始对打,他真的没想到。但是过了几招后,他却对这小丫头片子发生了兴趣。
这兴趣不能说完全无关于焰空,但至少,他对这孩子本身产生了兴趣。
这样的资质条件,如果就这样流落民间的话,实在是可惜了点儿。而仔细的观察过谢玖之后,狐晚的心里有了个大概。
这女孩儿的眼神,很像很多很多年前,他自己遇到焰空之前的眼神。
不知道这些年来他有没有偿还的心理,反正他收养了一大窝各式各样的“小孩子”。这些没有家的小妖怪们,吃穷了他的九度山,闹的他几百年不得安生,他已经无数次的下定了决心,以后再也不收这种没后台没背景的徒弟了!可是一次又一次,看到那种相同的眼神,他总会不自觉的伸出手,然后……然后就是他自己郁闷后悔好几年。
这次……这是最后一次了吧……
狐晚叹了口气,决定了——面前这个孩子,是他最后收养的一个。
他也该下定决心和那段往事告别一下了,一万年前那只小狐狸,早就已经今非昔比。
想到这里,他定了定神。
正跟她打着的谢玖本来觉得这人挺奇怪的,一边打一边走神,她并没有对方是不是在轻视自己不认真打然后被激怒的想法,对打架就是生存方式的她来说,这里面根本没有什么尊严的问题,不过是活命罢了。可是这人如此不专心,她却死活打不赢他,她正在考虑要怎么办的时候,忽然看到这人脸色一变。
谢玖的直觉敏锐,立刻想逃,但是没成功——狐晚打晕了谢玖,把这小丫头往一朵云上一撂,摇着尾巴大摇大摆的拐带回九度山去了。
后来谢玖醒来,就这么莫名其妙的留在了九度山上。
因为她在众师兄弟姐妹中排第十九,虽然年龄不是最小的,但她没有名字,大家都叫她小十九。后来她跟狐晚说,她感谢师父的再造之恩,这份恩情永生不忘,决定姓“谢”。名字本来想叫十九,狐晚嫌不好听,他喜欢收藏各种玉石,就取了谐音的“玖”字,正好又是他喜欢的一种黑玉。
从那以后,谢玖成为了谢玖。
为什么相似的经历,狐晚爱上了他的恩人焰空,谢玖和樱锁等十九个小徒弟却只拿狐晚当师父,樱锁后来跟谢玖分析过,大概,是狐晚给人的震撼力不够吧。
他出现的太诡异又太随便了,在能接受他之前,这群孩子最先怀疑的是这个怪人是不是人口贩子来着。不像焰空,一出现给人的感觉就是傲视天下,一看就知道这辈子遇不到比她更好的人了,自然就比较容易沦陷了。
谢玖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结太久,她始终认为,一个人遇到什么样的人,虽然有可能决定了他会成什么样的人,但有些事情,也是个人自己的选择问题。
但不管怎么样,她始终都记着那一日狐晚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样子。这个人对她来说太特别了,她相信对樱锁他们应该也是,不是亲人但胜似亲人。虽然表面上打打闹闹的,但如果有一天真的要她在事关生死的大事中从狐晚和元声中选择,说不定她犹豫后最终还会选择狐晚呢。
一晃眼,这么多年都过去了。
谢玖以为自己很了解她的师父。他懒散又不靠谱,嗜酒但酒品奇差,喜欢耍赖又腹黑,明着是他养着他们这些弟子,实际在他们都还是一群孩子时,就已经有了共识——大家一起让着师父。
总是使小性子,会在一些很孩子气的地方较真,除了法力强大外,生活方面几乎一无是处。后来谢玖想了想,也许,可能,大概,她师父这种臭脾气,是他们这些过于早熟的徒弟们惯出来的……不过偶尔他认真一下,其实还是挺有狐尘王的威仪的。当然,这种时候,真的不太多。
谢玖回忆着,这一千年来,自己看到过多少次狐晚开心的笑,很多生活上的细小片段从脑海里掠过……她一直认为,他是个活的很开心的人。
他自由自在、肆意妄为,也把这种价值观灌输给了他们这些弟子们。
一千年的时间,够不够忘记一个人?
一丝不剩,完完全全,像是连根拔起一般,把一切忘的一干二净?
千年之前,千年时光之中,谢玖从未在狐晚脸上看到过一丝,焰空存在过的痕迹。
水银执迷不悟了千年,生下元声仍旧无法转移她的注意力,仍旧要找回那个人来,可是在狐晚那里,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这可能吗?
仿佛千年的时光和回忆之中的重叠在了一起,谢玖看着面前平静如无纹的死水般的狐晚,忽然觉得特别的难过悲伤。
梦境里,她哭的泣不成声。
画面再转,居然回到了九度山的那片枫叶林。
狐晚独自一人,靠着身后的枫树,仰着头,不知道在看什么。
他的神情不同于同他们在一起时的欢脱多变,而是静静的,没有喜也没有悲。
这样的表情,谢玖从未在狐晚的脸上看到过。
可事实上,她也许并不知道,这一千年间,狐晚真正的心情、真正的表情是什么样子的。
谢玖盯着他看着,好一会儿,她忽然产生了一种可怕的想法——也许,在焰空死去的那一刻,狐晚……他就死了……心死了,剩下的,不过是行尸走肉的千万年无尽头的炼狱。
如果……谢玖想……我是说如果……元声死了的话,那我一个人……活下来了的话……我会是什么样的心情呢……我该是怎样的表情……我该怎么……活下去……
其实,狐晚的心情,她一直都是明白的,只是,她害怕,她害怕自己真的发现了那个结果后,会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面对这样的狐晚。
如孤魂野鬼般游走在黑夜之间。
那样的灵魂仿佛深渊,光芒无法透进去,即使再怎么努力,即使再怎么强烈的光芒……因为他比一般人要强大、要执着、要冷静,他曾经花了一万年的时间,让心人事不扰,在一片空旷的虚无中,只为了站在她身侧,甚至为此压抑了对她的感情一万年。
所以,他会比任何人都更执着更冷静的看待这份感情,甚至冷酷的处理一切。
可是,他的心里,从来不曾放下。
认定了一样东西,就会比任何人都执着。
太过的冷静处理,不管表面看上去是怎样,他的心里,可能永远都存在伤痕。
最后的最后,谢玖看到一个女子拖着长裙来枫叶林里找到狐晚。
女子的黑发有些凌乱,长裙被撕破了无数道,她的腿上脸上都有划伤和血污,可这一切都无损于女子的美貌,也无损于那精致的容颜上疯狂亮着的一双眼睛。
“狐狸,我决定了,我要生下这个孩子来……”她静静的站在狐晚的身后说道。
狐晚惊讶的转身,瞪着自己面前的水银。水银咯咯的笑了起来,笑得娇媚又开心:“我找到了呢,复活他的办法……我要他活着,他是我的,他是我的……”
她疯狂般的呓语,整个人在瑟瑟发抖,她的行为让人觉得癫狂,但看她的眼睛,亮的那么不正常,又让人觉得她其实是理智的。
狐晚静默了一会儿,喃喃道:“你疯了。”
这是所有看到此刻的水银都会有的结论。
但水银对这句话没什么反应,她仍在笑,眼睛和表情中有一种绝望的狂热:“我要生下这个孩子来……我要生下这个孩子来……他会是最好的容器……最好最适合的容器……”
狐晚的脸上忽然变色,他上前一步,抓住水银的手:“你想做什么?”
水银睁大眼睛看着他,露出一个天真的神情,只是咯咯的笑,不说话。
“你……”狐晚的脸色慢慢缓和,他轻声劝道,“那两个人都魂飞魄散了,他不是病死的,他是最后和她一起魂飞魄散了……你找不回他的魂魄来了,他已经在这个世界上彻彻底底的消失了,你这么做,只会害了你的孩子,你和他唯一的孩子。”
他握紧水银的手,这双手现在像是冬天冻结住的雪块,苍白又冰冷:“阿银,好好爱你的孩子,至少,他留给你了这个孩子,你还有希望……”
“不!”水银忽的大叫一声,猛地睁开狐晚的手,退后一步,“不!”
她激烈的摇着头,忽的就哭了起来,泪水四溅:“不……”她的表情有些迷茫,“我不要这个孩子,我要他,我要他……把他拿走,把他拿走!”说着,就抬手开始捶自己的肚子。狐晚吓了一跳,赶紧架住她的手臂。
“阿银……”他琥珀色的瞳孔里,第一次出现了浓稠的颜色,似一种化不去的悲伤,在焰空和陆泽宁一起魂飞魄散后,第一次,在他的神情中,露出了“痛苦”这种情绪。
他看着水银,眼睛里只剩下无奈和悲哀:“阿银,你,这又是何苦?”
面对这样的水银,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或者,面对这样的自己,又有什么立场去劝说什么呢?看不开的不止是她一个人。
水银忽然放弃了挣扎,她像个小孩子一样嚎啕大哭起来。她哭的那么伤心,哭的那么用力,好像这样一切就能好过一些似的。
在哭声中,夹杂着水银的喃喃自语--“狐狸,你说人为什么会爱上另一个人呢?如果不去爱该多好……我本来好好的,本来好好的……”
谢玖是哭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