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小鬼啊——樱锁恨不得立刻显形拖着雨末就走,这简直,太丢人了吧!
这种问题他怎么能问出口啊怎么能问出口啊!
樱锁差点儿失去理智暴走。
好不容易脸红心跳强自镇定的忍下来,她摸着自己滚烫的脸,听到元修的声音。
“樱锁姑娘?啊,原来被你发现了呐……我还以为……”静默了一会儿,樱锁等着听答案,不敢抬头去看人,只听到自己的心噗通噗通的声音。
“我还以为我掩饰的很好。不过,都过去这么多年了,现在承认也没什么了。”元修的声音里带着笑,“我以为看到船上的樱花花纹,已经很清楚了吧。是的,从五十年前开始,我就思慕着樱锁姑娘。”
噗咚。
樱锁觉得自己的心里轰隆一声,大概被击沉了。
如果不是脸上滚烫,她大概会以为自己在做梦。
这是真的?她狠狠的掐了自己一把——不会吧……这是真的。
这个冲击实在是太惊人了,惊人到,樱锁觉得整个人轻飘飘的,好像她活了几千年全部都是在做梦,只有这一刻是真实的。
一件东西,一样梦想一般的事物,最最喜欢的,喜欢到想想都觉得心疼,舍不得碰一下,害怕伤了它,但同时也很彻底很清醒的知道,不可能,它不是她可以拥有的。
然后,有一天,忽然神跑来告诉你——是的,这是你的了。而且,在你完全不知道的时候,已经属于你很多年了。
噗咚。
樱锁的心终于又跳了一下。
她的脸终于不红了,这一次,她的脸色煞白,呆呆的看着微笑着的元修。
当他终于放下责任,坦诚自己心意的这一天……他们居然无法在一起了。
无论有什么借口理由,她都欺骗了元修整整五十年,欺骗他元声还活着,欺骗他并且不让他找到他们。
没有任何感情可以建立在谎言之上还完好无损。无论五十年前他对她抱有怎样的心意,五十年后,这些谎言都有可能把一切击得粉碎。何况,事关元声,又是对他来说最重要的人之一。
樱锁脸色煞白,先是极度的惊喜,接下来又是极端的惊吓。这一惊一乍的,她觉得自己胃里不太舒服,今天一整天她都在吃东西,杂七杂八的没有忌口,这会儿,忽然觉得有点儿难受。
在门上探出一个脑袋来的樱锁心里又高兴又难过,自己这次的偷听,没想到听到了完全没有想到的结果。
她现在更没脸露出真身去逮雨末了。要是让元修知道她现在在场,她觉得她可以一头撞死了。
默默的又念了一遍咒来隐藏自己,樱锁屏息敛气,继续光明正大的“偷听”。
“你的问题我都回答完了,来而不往非礼也,现在该我来问了吧。”元修笑眯眯道。
雨末迟疑了一下,显然上一个问题的答案,对他而言也是出乎预料的,所以没达到他想要的效果,自然也没有得到可以讲价的条件。
他迟疑着,点点头。
“好,首先。”元修深吸了一口气,指了指自己,“我这个长生不老的模样,可不可以帮我解除了?”他顿了一下,不等雨末回答,继续道,“不管行不行,我都一定要见元声一面。”
先不管前一个问题,后一个要求让雨末冷汗一下子就下来了——这可是大危机啊,难道找到复活的陆泽宁来冒充?先不说陆泽宁能不能装出元声的性格来,单是现在让他把水银和陆泽宁找回来,他都办不到啊!
似乎怕谢玖报复,那夜之后镜妖水银就彻底失去了行踪。三界之中,对于她这样等级的大妖怪来说,可以躲藏的地方多得是,实在是没法找,找都没法下手。
所以这五十年来,谢玖才坚定的等待,而不是去寻找。
有苦说不出啊,雨末勉强道:“元声的事先前说过了,他是被你们的母后,镜妖水银带走的,和我们不相关。小十九……”他顿了一下,苦涩道,“谢玖也在等着他回来,已经五十年了。”
其实,雨末所说的在某种意义上也是实情。
至少,是谢玖所坚信着的实情。
他努力让自己的话和语调都显得真实可信一些,最好顺便还可以赖给对方——你看,你家王爷没成亲就跑路了,抛下我家可怜的小十九守活寡,你看看你看看,到底是谁的错。
雨末觉得他自己的底气又足了一些。
这五十年来,谢玖虽然说不上过的很不幸,但绝对算不上幸福。充其量……也只能说是,平静吧。
和元声的相遇,毁了她的一生,甚至,毁了狐晚的一生。
如果她真的再这么继续等待下去的话,雨末觉得有一天,她没等烦,他也看烦了。
想来想去都是自己这边损失大一些,元声那边虽然命没了,但这本来就是他自己的亲妈水银干的,根本不关他们九度山的事啊!
雨末用他极度爱财的头脑仔细算着其中的利害和平衡,越算越觉得其实事情清楚的很,他没什么亏欠对方的,所以,他到底为什么一直觉得这么心虚啊!
元修和崔宜都沉默下来,过了一会儿,崔宜问:“真的没办法试着找找他们吗?”
雨末摇了摇头:“我们都不了解水银,不知道她会选择什么地方躲藏。”
双方又陷入了沉默中。
连带在门上探头的樱锁,元声在九度山也是个不能触碰的话题,除了小十九还像是他就在身边一般的提起来,其他人都尽量避免提及,更不用说狐晚了。
樱锁相信雨末刚刚说那句话的时候一定和自己想到了同一件事——九度山上唯一了解水银的人,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
如今想起来,樱锁心里仍旧有些恨意——水银为了她自己一个人的所谓的爱,间接或直接的破坏了他们所有人的人生。
如果时光可以重来,她从一开始,就一定先对付这个女人。
但是没有如果了……
“那么,我还有一个请求。”元修打破了仿佛默哀一般的静默。
雨末点点头,示意他说——顺利的把元声的事推脱过去后,他松了口气,对元修和崔宜的防备心减弱了不少,反而想起多年前他们刚结成亲家时的那段日子的情谊来。
元修郑重道:“我想,见一见弟妹,谢玖姑娘。”他补充道,“如果谢玖姑娘还愿意做我们家的媳妇的话……”
雨末一愣,喃喃道:“我倒是不想她继续做你们家媳妇,可惜她自己认准了……”谢玖是不会说谎的人,雨末现在担心的是,元声的事会不会穿帮?
他看了一眼白发苍苍的崔宜——这个人也许没多少年可活了,说不定他们再多隐瞒一小段日子,就胜利在望了。这会儿被逮住,简直就是到了最后关头却强弩之末了一样。
雨末非常非常的犹豫,可是,同时,对面两个人那种渴望的眼神,让刚刚回忆起了曾经的情谊的他分外的为难。
“再、再过五十年!”雨末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喊出来的。
话出口了,元修一愣,崔宜脸色铁青。
雨末理顺了自己的气,慢慢道:“谢玖现在正在闭关修行中,要整一百年,期间如果被打扰,轻则走火入魔,严重的话性命都有危险。”他吸一口气,声音已经完全镇定了下来,“不是我不想让你见她,只不过,实在是……不是时候。”
没有一次拒绝别人的时候比这次艰难,雨末边说边用力吸气,好让自己保持冷硬的心肠。
因为不用看,已经快八十岁的崔宜都不可能再活五十年了,至于元修,因为不确定性,也不能够保证。也就是,最可能的情况仍旧是,有生之年,再也不可能有重逢的机会了。
别说是等到元声了,恐怕连谢玖的面都见不着。
密闭的房间里充斥着一种让人窒息一般的沉默。
把头探进来的樱锁默默的退了出去,靠着房门,慢慢坐下来,望着毫无特色的船舱,五十年来的平静全都不见了,只剩下今天逛了一整天后的疲惫和倦意。
雨末情急之下乱说的这个理由其实挺不错的,把一切都糊弄过去了。但同样的,他们所承受的悲伤,用五十年的时间消化,刚刚有所缓和,这一刻却恢复成了五十年之前那悲痛的一夜,甚至,比那时还要严重。
一时的剧痛虽然可怕,但只要熬过去了,仍旧可以慢慢疗伤。最怕的就是这种经久历时的痛苦,一丝一丝的渗入,没办法防备,也没办法治疗,慢慢的就把人的意志力消磨殆尽了。
船随波逐流,轻轻晃动着,像是每一个人的心。
水面幽幽,月色凛凛,樱锁不记得自己在那里坐了多久,直到身后的门忽然打开,雨末瞟了她一眼,不动声色,转身跟元修崔宜告别,一个人上了岸。
樱锁挣扎着起身,准备去找雨末。忽然身后有人轻轻道:“樱锁姑娘……”
声音很轻,很温柔,樱锁却仿佛听到雷声般倏地转头,那个人所注视的方向,并不是她的所在,他温柔而深情的目光所注视着的,是空茫夜色里一片沉静的水面。
是了,他看不到她。
离得这么近,咫尺却仿佛天涯,她几乎冲动得抬手去触摸他的脸颊,为他抚平眉心的那一抹褶皱。
手抬起来了,离得近了,她站在他身侧--“元修。”旁边忽然响起崔宜的声音。
樱锁像受了惊吓一般一下子收回手,想了一下对方根本看不见自己,心慢慢安定下来,悲伤重新充斥心间。
她注视着元修,慢慢后退。
“再见……再见……”她边后退,眼泪无声的往下淌着,“永远不再……”
她最后深深的注视了那人的侧影一眼,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