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头她觉得这个人好讨厌,傲慢无礼又总是一副没精打采的模样,但只要他想引起你的注意,又会变得非常有魅力。相识不久,谢玖就对他产生了好感,但日日相处下来,又发现对他的了解永远只有表面,他从不在她面前显露出真心来。他让你看到的,只是他想让你看到的那个他。真实的自我仍旧被小心的隐藏着,不知道躲在哪里。
她本来以为,就算对她是这样,对元修他们,他至少是信任的。但渐渐的,她再也无法自欺欺人。她发现,元声明明是很在乎很重视这些感情这些人,但又对这些感情没有真心的信任过。他虽然重视他们,却仍旧不肯敞开心里的那扇门,把真实的想法诉诸给别人。
帐内异样的沉默了好一阵子,出神的元声像是忽然回过神来:“哎,我怎么会跟你说这些……”像是要安慰她,他冲她笑了,“你干嘛这个表情啊……阿玖,我说着玩的……哎……晚饭好像是好了。”说着伸手来拉谢玖,“走啦走啦,听说今天有人打到了一头野猪,刘将军亲自操刀下厨呢!这样的野味我还真没吃过,走啦走啦……你去帮我抢块儿大的……”
谢玖看着元声撒娇般的表情,有点儿无可奈何,真不知道他一个大男人,到底是怎么把这种小女生表情练就如此浑然天成又不会让人看不顺眼的。
“你闻闻,是不是好香的味道?”看谢玖站着不动,元声干脆跑到她身后去推她。一边推,他一边从她肩上探出脑袋来,侧着脸抬头望着她,脑袋杵在她的肩窝里,就像是个催着母亲的小孩子……
母亲……谢玖忽的一愣,脑海中灵光一闪。
她又看了元声一眼,最终什么也没说。
“怎么了?”元声问。
谢玖摇摇头,又点点头:“嗯。”她把表情调适到一个淡淡的笑脸上,“一起去吃吧。”
狐晚和东海帝君之间没什么特别的交情,不过,至少也不是仇家。当年染柒虽然是在他这儿忽然发现自己原来是个断袖的,但他老爹东海帝君对此毫不知情,这个可怜的老好人当年挨家挨户的上门跟神仙们诉苦,当然也没落下狐晚。狐晚像模像样的安慰了他一番,倒也没怎么觉得自己做错了。因为染柒是东海帝君的小儿子,虽然格外的溺爱的多了一点儿,但好歹人家也生了几个正常的儿子出来,所以,倒真也没必要太为这个苦恼多久。就是死板的老人家觉得这件事有违纲常,别人都不甚在意,他自个儿揣着忧心忡忡。
这一趟狐晚溜达着去东海,心里自有打算。他琢磨着染柒这个真断袖既然已经断袖了,绝对没有爱上一个姑娘的理由。所以说,强抢绛水仙子这件事,背后一定有蹊跷。
他倒是意外的对染柒是个断袖这一点非常的深信不疑,想了想,东海之中的度朔山上有一株大桃树,枝干缠绕绵延,覆盖三千里,桃树的东北方就是众鬼出入阴阳界的鬼门关。
染柒和澜尧有没有交情这个他不知道,他只是觉得,这件事兴许是和鬼君澜尧有关。
毕竟,先前,九度山上把人打晕那一出,他虽然当时说一切过去了,心里却并没有觉得事情会这么简单的过去。那天澜尧走的突然,总之……这事儿还没完。
这么看来,这闹水灾围城的一出,难道澜尧才是幕后黑手?目的,是向元声和谢玖报复?
狐晚越想越觉得自己想的真是对,心情大好,结果路上无意中听到几个小妖闲扯,差点儿吓出心脏病来,绛水之滨,之所以会发洪灾,是怪兽修蛇掀波作浪;而最近,琼城之外,似乎有小妖见到了九婴的踪迹。
修蛇也就罢了,毕竟它现在潜伏在绛水水底,万顷波涛早已掩盖了妖迹。九婴却是极厉害的神兽,喷水吐火,九个脑袋九条命。现在谢玖和元声就在琼城,这样的神兽,谢玖一个人是无论如何也对付不了的。
他老人家可不想有什么“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经历,所以还没到东海,已经先掉了个头儿,动身往琼城赶了。
不过狐晚并不知道,他优哉游哉的往东海去的时候,三天打鱼两天晒网,速度堪比乌龟爬,饶是知道消息后立刻往回赶,事情其实已经发生过去许久了。
元声有好几天没怎么理会谢玖了。
倒也不能说是完全的不理会,碰到不可避免要和她说话的时候,他也正常的作答。但谢玖这么不敏感的人都很敏感的发现了:元声,在躲着她。
为什么呢?
她想了又想才想起多天之前,她不小心把心里的想法说漏了嘴:“你能不能不要刻意去做那个表情啊,元修这样子很自然,你的话,并不适合。就算别人说你们有多么相似,你也不是他啊,干嘛要模仿别人啊。”
天地良心,她说这话绝对是好意。
当时元声也没表现出来什么,上来揪她耳朵和她闹了一阵子,完全不像是生气了。
没想到他会表现的这么“事后诸葛亮”,弄得她完全没发现自己原来说错了话。
他们营随着大部队驻扎在包围圈的最外层,基本任务就是运送粮草和支援前线。前几天城头上战事激烈,连着几天几夜都没得空睡觉,死拼了这么一番,结果城没攻下来,却死伤无数。城下尸体堆积如山,谢玖一直没上前线,在后方都隐隐闻到了那股子散发着不祥的腐臭气息。
这几天元声一改平常那副没精打采让人看着都着急的样子,他一直维持着一个笑脸且神采奕奕的模样,但那双眼睛里的担心让谢玖很不安。后来确定城守住了,谢玖以为元声会松一口气,没想到他还是那个样子。问他,他只淡淡道:“四哥的心太过柔软善良,虽然即位之后,为了身为帝王的责任,他努力让自己狠下心来去做一些不得不做的决断,但……生灵涂炭……对他来说,即使是胜利,也太悲伤了……”
谢玖愣了愣,没有接话。她发现,也许连元声自己都不知道,他虽然口口声声说一切的感情对他而言不重要,但其实,他也许比他自己以为的还要更重情义一些。
“你在想什么?”元声忽然看了谢玖一眼,微笑道。
“没、没什么啊……”谢玖忽然有点儿脸红,她想忍住,想努力装出镇定的样子,但这东西也不是说忍住就能忍的,而且越是着急越厉害,结果莫名其妙的闹了个大脸红。她懊恼的想,她本来真的没想什么来着,被他那样的眼神一看,结果到好像自己心虚了似的,真讨厌。
元声的笑容却一下子消失了,他的表情冷下来:“最近我总是觉得,不知道你在想什么……阿玖,你变得不好接近了呢。”
后面一句他的语气像是说笑,但表情又分明不是。谢玖怔住,接着气的跺脚:“我能想什么?明明是你自己多想……”
她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又不明白他到底是误会了什么,只能在原地干着急。正巧那边有人叫元声去商量军务,元声答应一声就要跟去,谢玖一急,扯住他的袖子不放。
元声回头,就看到一张憋得通红的小脸又急又委屈,这个表情很熟悉,这张面孔也很熟悉,就像是他一直以来认识的那个谢玖。心里一软,刚要抬手习惯性的去摸摸她的小脑袋,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不久之前她好几次看着自己时的神情,每一次他一看她她就立刻闪避开了视线,仿佛她也知道,也怕被他发觉了。
可是,他怎么可能发觉不了呢?她本来就是那种什么都写在脸上的人啊……
真是的,笨死了……既然这么藏不住心事,为什么还要忍着不说呢?那么笨,就该有自知之明,就不要试图去尝试承担聪明人的工作,他讨厌她现在的眼神,很讨厌,讨厌的要死了,那是一种“了然”般的神情。
像是她什么都知道,知道他的过去,知道他的痛苦,知道他苦苦求却得不到的那一份感情里所有的丑陋和不堪……她看得一清二楚,却做出那样一个了然的神情后,什么也不主动跟他开口……这让他怎么受得了,比起被发问或者质疑,其实他最害怕的,是她眼中那份“了然”所代表的同情和怜悯。
念及此,元声面上冷了一点,不动声色的收回手,但仍对谢玖做出一个笑容来:“一会儿我回来再说。”
他觉得自己这个笑和平常的也没什么两样,但谢玖看到他的表情后,立刻一副要哭的样子。
可恶……真可恶……
元声头也不回的转身,甩开她的手时想到,可恶……为什么……她会看出来他的笑是假装的还是真心的……太可恶了……
为什么她能看透他……
看到元声头也不回的走了,谢玖努力平复了一下情绪后,跟旁人问了一下情况。
这几天军营里出了些怪事,负责指挥他们这一部队的扶义将军邓将军把刘将军叫去开会了,元声作为军中为数不多的“读书人”,被刘将军叫了跟着。
前几天的围城战,流民军死伤无数,所以暂时在城外休整,准备着新一轮的攻势。可奇怪的是,这些天的夜里,夜夜都有人听到婴儿的啼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