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郭前辈你刚才说设个什么院?”长生兴奋地问。
“我是随口说说。看你高兴,我这嘴就把不住门,扯远了点,其实是个没谱的事儿。因为到现在为止,史书上也没有瓷贡院的说辞。”
“过去没有不等于将来没有,什么事儿都有一个梦想成真的过程。我们瓷器人想干大事儿,要背靠朝廷这棵大树,只有这样才能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有自己生存的一方天地。借郭前辈的吉言,邢州白瓷扬名之日,当为邢州瓷贡院建立之时。不怕郭前辈笑话,我有这个预感,也有这个期盼!”长生不失年轻人的那种豪气。俩人说说笑笑间,已是日落时分,车队浩浩荡荡走出大山,进入开阔之地。
山峦平缓,一望无际,大草原由天而降。头顶上的天,一下子低垂下来,让人感到心胸宽阔、气息舒坦许多。天幕下的景象,在广柔的世界里,变得渺小、细微。就连车队也失去了原来的气势,远远望去,如同大漠上的驼队一样,只闻铃声叮当,不见踪影何处。
淌过水溪,越过山梁,过了一座城堡,到了柳城城下。城门前聚集了一支庞大的迎接队伍,大家列队欢迎,锣鼓喧天,把小县城烘托出一派喜庆的气氛。郭魁说:“请李行首下车。我们的大当家的和柳城的大商户正在城门前欢迎你呢?”长生一时间糊涂起来,“郭前辈,这,这是怎么说的。”
“你下车前行就是。”郭魁督促道。下了车,长生恍然大悟。“原来郭前辈已经提前派人给你的大当家的送了信。”郭魁大笑。“你不顾劳顿长途跋涉亲自来这么远的地方帮我送货,我必须提前告诉我的主家。这叫你真心我诚意,来而不往非礼也。”
耶律行首站在欢迎队伍的前面,高声说道:“我说呢,今早上的喜鹊为什么叫得这么欢呢,原来是贵客临门。欢迎你们,邢州来的朋友,我尊贵的客人!”耶律行首五十岁年纪,高高身材,面如秋月,在他的脸上有一双灿烂发光的眼睛。他的双鬓斑白了。嘴角上留着两道向上弯着的胡须。他的眼睛有一种迷人的柔和。长生上前施礼。说道:“邢州瓷行的李长生、方窑主、张窑主等拜见耶律行首和柳城的朋友,感谢大家盛情欢迎我们。”
双方礼节后,长生对来客一一做了介绍。耶律行首说:“想不到,李行首这么年轻英俊,义气爽快,耶律佩服!”长生说:“耶律行首英姿飒爽,豪气横贯,晚辈只有学的份儿,不值得夸奖。”耶律行首说:“有些事儿能学,有些事儿是学不来的。好在你我有缘,能在今生相识,这是我查刺的福气。今天我要借柳城这方宝地,以我们契丹人的礼节,盛情欢迎来自远方的朋友。”说着,他把一个五十多岁的汉子介绍给长生。
“这是隆运大哥,我的义兄,从面貌打扮上就能看的出来是一个典型的契丹汉子。耶律隆运大哥是柳城的大瓷商,我们幽州瓷行一半的货是通过他销售到北方草原上去的,他可是草原上的雄鹰。”说着他在隆运宽厚的胸膛上打了一拳,“今晚的招待就看你的了。”
隆运留着髡发,前额两侧一边有一个小辫子,辫子长长的垂到了肩头。他不时的向长生递来微笑,宽厚的脸载着仁厚、诚实。长生说:“多谢了隆运前辈。”隆运用生硬的汉话回答:“不敢当,不敢当。柳城是个小地方,能有邢州的贵客到访驻足,蓬荜生辉,是隆运的福分。”隆运从一个盛装的少女手中接过一碗酒,恭敬地送到长生面前,“尊贵的客人,请饮下这碗下马酒。”
长生已从郭魁那里知晓了下马酒的礼仪,接过酒碗一饮而尽。之后向隆运深深地鞠了一躬。全场立即响起了热烈地欢叫声。方窑主、张窑主等邢州的来客学着长生的样子一一饮酒谢客。整个欢迎的场面让长生一行人好生感动。到了隆运的瓷店,稍事停留后,长生等随主人乘坐马车到城外隆运的私家御苑。这是坝上地区常见的一方碧绿草原。它面积不大,目光可及,远处高山,近处河流,牛羊遍布,白蓝相间的毡帐点缀其间,幽静、苍翠、壮美都在这原野画卷之中。为迎接来自远方的朋友,隆运的家人和仆人穿上了节日的盛装,在毡帐外列队欢迎,一时间人欢马叫,旌旗猎猎,美丽的画卷上又增添了一笔流动的色彩。主人用契丹古老的仪式在草地上举行欢迎宴会。
宴会由隆运的管家主持,他先用契丹语发表祝辞,歌一般的声音回荡在草原和草原天边的深处。长生虽然不懂契丹语,但他知道这是契丹人在最美好的时刻使用的最美好的语言,他从耶律行首得意的笑容中找到了答案。主持人话锋一转,开始用汉话祝辞,流利的汉话同样的让人赏心悦耳。长生慌忙站起来向耶律行首、隆运主人及所有的人鞠躬致谢。
长生由耶律行首、隆运陪同被单独安排在主席上,处于宴会中心、台阶最高的位置,使用的餐酒具都是金制的,非常的精美。方窑主和张窑主分别被安排在距离主席最近的左右位置,分别由郭魁和隆运的管家陪同,餐酒具是银制的。在往外就是隆运的妻妾、子女和跟随长生、郭魁一起来的伙计的席位,整个宴会布局的庄重气派。
长生突然发现,方窑主的装束也有了改变。他把随身带来的红底色锦衣宽松地穿在身上;原来束扎在一起的长发,全部的解放出来,瀑布在身后,整个人儿显得洒脱、大气而又不失华丽,像契丹土王的公子哥一样的高贵、霸气。长生心里清楚,方窑主是有心机的,他见多识广,到了塞外异族人的地方,知道如何纵横把握。方窑主转过脸来,向长生递了一个自信的眼光。长生嘀咕,莫非今晚会有奇迹发生?
主持人请耶律行首讲话,耶律行首是经过大世面的人,没有推托,站起来,大大方方地讲了几句,无非是欢迎来客和感谢地主之类的话,讲话简短、得体又不失热情。引来一片欢呼声。主持人请隆运讲话,隆运不善言谈,推辞了;主持人请长生讲话,长生未经过这样的场面,心里不免紧张,况且主人隆运也未讲,便也推辞了。
耶律行首见俩人都无意讲话,便站起来提议大家,为欢迎邢州的贵客,连干三碗,之后带头向长生等一一敬酒。最后耶律行首邀长生一起到隆运的妻妾席上,祝“嫂子们安康!”
宴会进入了高潮。穿着盛装的隆运的小女儿孥懒唱起祝酒歌。她长眉杏眼,面如满月,头戴饰物,胸前宝石,随着她欢快的歌声燕子般的舞动,饰物叮叮作响,宝石莹莹而光。她燕子一样飞到耶律行首、长生和客人们的面前,一一敬酒,歌声和孥懒的人一样的甜美,这让从未见过如此饮酒场面和草原美女的张窑主,魂不守舍。
接下来是隆运的管家献歌祝酒,歌声苍桑浑厚,如春日的雷鸣,滚滚而来,荡涤心扉。酒过半酣的耶律行首也来了一首祝酒歌,他的歌声像是天上的雄鹰,时而跃起,挥翅舞动,时而静羽,袅袅翔飞。唱毕后,掌声雷动。耶律行首借着兴致,请李行首唱歌。长生没有唱歌的天赋,自然不敢受请。
尴尬之际,似醉非醉的方窑主站了起来,平日脸色发白的他现在已是人面桃花,他摇摇晃晃地来到主席,大声说:“我来替李行首祝酒。”方窑主没等长生说话,端起耶律行首面前的金碗,斟满酒。唱道:
美丽的草原
彩虹升起的地方
可爱的草原
雨露亲吻的地方
宏伟的草原
雄鹰展翅翱翔的地方
尊贵的耶律前辈
彩虹连接天地
雨露滋润青翠
您在彩虹之上携雨露搏击长空
在蓝天里驰骋翱翔
我用彩虹化作的甘酿
祝福您吉祥安康
方窑主略带沙哑的声音,唱出草原的恢弘、宁远和曾经的苍凉,随口唱出的词句,拉近了人们的距离,歌声像波浪一样撞击着人们的心扉,整个宴会、整个草原包括整个夜空的星星都静了,都醉了,都在倾听他的歌声。耶律行首激动了,他眼里噙着泪水,双手接过方窑主举过头顶的金碗,一饮而尽。方窑主又来到隆运的面前,往隆运的金碗里倒满酒,端起来用契丹语唱道:
草原上的雄鹰
金色阳光的使者
长生天赐予您的光明
尽其所有的撒向人间
您的心是闪光的金
纯洁无暇如草原的山山水水
广大的无有边岸
您的心是欢快的小鸟
飞翔在草原之上
总是
总是在无声的歌唱
隆运前辈
我用歌声赞美你的仁厚
用这碗充满情谊的酒
祝您鸿运恒久
方窑主唱毕,将金碗举过头顶敬给隆运。隆运激动的不知如何是好,饮酒后抱拳致谢。方窑主也深鞠一躬。之后,方窑主径直向隆运小女儿孥懒的席间走去。耶律行首问长生,“这位方窑主多大年纪?”
“二十七岁,比我年长一岁。”
“一个汉人,竟如此熟悉我们契丹人的语言和歌曲,十分可敬!”
长生笑道:“他自幼跟随他的爷爷来北方做生意,走过许多地方,学过许多地方的语言、文字。当然,他们家十几代人都是做瓷器的。方窑主自己说过他随爷爷游历北方草原地区时,最喜欢的还是契丹民族的语言、艺术。当时我还认为他吹大话,不相信,今天的表现让我大吃一惊。这也许是隆运前辈的好酒带给他的灵气。”
“说得好!斗酒诗百篇,好酒的确能给人助力,但能做到文思才涌出口成章决非等闲之辈。”耶律行首赞叹道。“他有妻室?”他问长生。
“二十七岁了不可能没有妻室,可是……”
“可是什么李行首?”
长生解释说:“方窑主曾经有过妻室,现在没有了,两年前去世的。有一房妾,但他无意立为正室,所以方窑主一直未娶。”
“为什么?”隆运问道。
“才子佳人都是怪人。说到底是心气高呗。”长生解释说。耶律行首笑道。“才子总是与众不同,这是长生天赐给他们的角色。不瞒你们两位,我喜欢这个方窑主。”他深情地看着隆运,“隆运兄你说呢?”
“有同感。”隆运简短回答。之后耶律行首在隆运耳边悄悄的说了些什么,隆运笑了,耶律行首也笑了。隆运斟上酒,与耶律行首同饮了一碗。方窑主来到隆运小女儿孥懒面前,倒上酒,端起酒碗,用契丹语唱道:
草原上美丽的百灵
长生天派来的天使
你美妙的歌声
唤醒了大地的梦想
你像一只冲向天际的云雀
在人们的心里翱翔
你美妙的歌声
像摇曳花朵的和风
把奶油茶飘溢的芬芳
送到遥远的地方
美丽善良的草原公主
我用所有的祝福
愿你更加美丽漂亮
方窑主将酒敬给隆运的小女儿孥懒,孥懒的脸像花朵一样艳丽。孥懒虽是害羞,但还是大大方方的接过酒。宴会上一片欢腾。方窑主红的衣裳,飘逸的长发,修长的身姿,美妙的歌喉,三分的醉意,七分的蹒跚,数不尽的潇洒,看不尽的风流倜傥。这一切,都被坐在女眷丛中的一位女孩看在眼中,印在心里。她低首,趁人们不留意的时候,悄悄地擦去脸颊上的泪水。她攥紧的红酥手的手心里,都是激动的汗水。在方窑主返回自己席位的时候,孥懒用肩膀顶着她身旁的女孩说:“二姐,你来杀杀这个汉人的威风。”
“人家并无无礼呀。想比试,你去唱。”女孩说。“我不是唱过了吗,再唱也唱不过他。他的歌儿都是即兴唱的,还会用契丹语唱。”
“所以,就不要无礼了。”
“什么,我无礼?”孥懒撅着樱桃小嘴。“就是无礼!”女孩随意整理着自己的衣裳。
“啊呀,二姐。你看他穿的、戴的,你看他那飘逸的长发,你看他唱歌的舞姿,你听他唱歌声音,活像个高高在上的契丹王子哩……这是我们家呀,我们家的地盘,能让他这么威风……把我们比下去……”孥懒嘣豆般地给女孩嚼着耳朵。女孩轻轻地咬着唇,一幅姣好的模样,“好啊,这样有何不好,就应该这样……”
“呀,你今天怎么了,怎么向着外人说话呢。也不怕客人笑话我们家。”
“那又怎么样。人家好就是人家好,有什么好笑话的。”女孩生反驳道。“不怎么样!真是气死我了。”孥懒跺脚、摇头,转尔一想,她说道:“咦,别不是你喜欢上这个汉人了吧。”女孩脸色羞羞的,笑而不答。
“二小姐乌林答呢。”耶律行首大声问道。“我说这草原上为什么这么静呢,原来少了只百灵鸟。乌林答你的对手来了,别寂寞了。再寂寞,这草原上就没有星星了。”小女儿孥懒说:“乌林答在这儿呢。”隆运也说:“乌林答我的孩子,耶律行首点你的将了,你就在这快乐的干柴上再加一把火吧。”见父亲这么说,乌林答从坐位上起来。
乌林答十七、八岁的样子,她穿着短衫,长袍裙,腰束绿带,黄绿色披帛,长裙拖地,本来姣好的身材,愈加婀娜多姿,亭亭玉立。她的打扮与妹妹有别,没有首饰,没有宝石,一身素雅。她的面目也与妹妹有所不同,柳叶眉,丹凤眼,瓜子脸,一笑一颦透视出汉族女子的天然娇丽。孥懒见姐姐站起来,忙把自己的头饰戴在姐姐头上,姐姐笑了笑,摘下来还给了妹妹。她走到主席旁,向耶律行首、长生等客人鞠躬致谢,端起一碗酒,用汉话唱道:
八月的草原多情的云
十六圆月迎贵宾
叔父披星牵车送吉祥
千里戴月有贵人
家有盛宴宴宾客
歌有百车车不尽
闻得白瓷泥丸淘尽始似雪
岂知还要百火烧成银
珍瓷故乡文武客
长城塞外青翠深处飞妙音
与客和曲谢山水
借风行舟薄酒一碗敬贵宾
乌林答唱着歌,转动着身躯,给耶律行首、长生等客人一一敬酒,歌毕,深鞠一躬。宴会上先是一阵寂寞,接下来欢声雷动,齐声叫好。大家把目光投向了方窑主。乌林答轻盈地走过去,端起方窑主的酒碗,唱道:
沧沧大海兮
草原茫茫
任凭鱼跃兮
鸟之翱翔
月出东山兮
斗牛相望
月桂吴刚兮
为谁伐忙
今日骏马兮
驰骋无疆
巍巍长城兮
千里故乡
山高水长兮
大地蕴藏
瑟琴心曲兮
古今凤凰
闻听此曲,方窑主的酒惊醒了一半。在乌林答炯炯的目光下,方窑主面色臊红,匆匆地接过酒。众人听了曲子都说唱得好听,但唱得是什么,谁也没听清楚。只有方窑方听得清楚。此时的方窑主不敢怠慢,他站起来,向大家鞠躬。说道:“刚才,我是借这个盛会给大家助兴,有些班门弄斧。听了二小姐乌林答的即兴祝酒歌,方某人十分佩服。词编的好,曲选的好,嗓音宏亮唱得好,如诗如词如歌一曲绝妙的佳音。我方某人走了不少的地方,自认为有几分的见识和几分的文才,今与乌林答小姐一比衬,委实感到才疏学浅。为表示诚意,我喝了这碗酒。感谢二小姐乌林答,我输了。”
乌林答沉浸在歌景之中,脸上淌着泪。孥懒站起来说:“如果方窑主认输,喝一碗酒不行,要么喝十碗,要么就拜我姐为师!”站在一旁的隆运家的仆人们,开始为孥懒助威,一齐喝道:“拜师,拜师……”隆运站起来,制止道:“孥懒,不得无理,快坐回去!”孥懒不情愿的坐回原处。整个宴会经孥懒这么一闹,越发显得亲近无疏,气氛真挚而热烈。耶律行首十分满意,于是他倡议,宴会圆满结束。
对于来客,隆运作了细致的安排,都下榻在他的私家御苑。这是隆运给予耶律行首、长生等人最高礼遇。回到毡帐,耶律余兴未减,他叫来隆运,俩人继续喝酒。耶律说:“义兄,高兴么?”
“当然。兄弟亲自给我送货,送来的全是上品货,兄自然高兴了!并且让我有幸认识和接待了邢州的贵客,这可是一辈子难能碰到的好事儿。应该多谢兄弟了。”隆运说。
“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那个方窑主。”
“方窑主?”
“方窑主未婚待娶,乌林答未婚待嫁,男才女貌,天赐良机。这不是最高兴的事儿吗。”
“兄弟,可我们的乌林答是刚离过婚的女人。”
“这有什么,是我们休的男方又不是男方休的我们。离婚这事儿,在当朝很正常,没人把它当回事儿。要说后悔,当初我们的乌林答就不应该嫁给那个砣砣。砣砣是个混帐汉子。一个才女,一个浑球儿,这金子和奶渣子,能过在一块吗。在说了,我们的乌林答年轻美貌,才十七岁,正是结婚的好时候。”
“方窑主是个什么情况我们还不知道。”隆运喝下一盅酒。“这事儿我已经问过了。方窑主二十七岁,这人,你见了我也见了,一表堂堂,才貌双全,李行首说他是瓷器世家,家产殷实。他正妻不在了,有一妾,妾是买来的,没有资格做正妻,我们的乌林答正好做他的正妻。若说不是头婚,我们乌林答不是,他方窑主也不是。这儿谁也说不上谁。一个是烧瓷的,一个是卖瓷的,论家庭,门当户对;论人,男才女貌,在才上我们的乌林答也不输他方窑主。这门婚事,合适。”耶律很有信心地说。
“可他是汉人。”
“你真是没茬儿找茬儿,睁着眼睛说梦话不是。你乌林答的母亲是什么人,不是个汉族女子吗。现在的大唐朝婚姻很自由,国法上没有规定汉人不能与契丹人通婚。只要是双方家族乐意,亲事就成了。”耶律开导隆运。
“兄弟,婚姻的事是男求女的,我们总不能女求男去求方窑主吧。”耶律放下酒盅,“这是实话,但办法是人想的。这样,我们先问问乌林答,看看乌林答愿意不愿意这门亲事儿,她乐意,我来想办法让方窑主向我们求婚。把乌林答叫来,我们听听她的意见。”
“你是她的叔父,就多费这份心吧。”隆运说着便吩咐家人去叫乌林答。乌林答回到自己的住室之后,仍然沉浸在宴会的激情之中。她穿着宴会时的服装,在自己毡帐的寝室铜镜前,转了又转,照了又照,欣赏着自己婀娜多姿的身体,她似乎对自己宴会上的表现十分满意。许久了,她还是第一次这么开心。她不知道,今天的自己为什么这样的激动,这样的青春焕发。爬在床上的妹妹孥懒,一脸好奇地看着姐姐。“阿爸来了。”孥懒说。“来了又怎么样。”乌林答认为妹妹在开玩笑。一转脸真的发现了阿爸,乌林答忙施礼,不好意思地叫了一声“阿爸!”
“今儿晚上高兴吧?”隆运慈爱地说。
“嗯。”
“看到你们这么高兴、欢快,阿爸也很高兴。”隆运继续说:“你查刺阿叔想给你谈谈你的婚事,不知你有什么想法?”
“女儿想知道叔父说得是谁?”
“就是今晚你们见到的那个汉人方窑主。”
“他没娶妻?”孥懒问。
“妻子不在了,现在还没有续娶。”
“噢,怪不得乌林答这么高兴呢。”孥懒随意说道。“乌林答,你知道方窑主的事儿?”隆运有些好奇。
“不,是女儿猜想到的。”
隆运双手合十,闭目仰首。“长生天呐,保佑我的女儿吧。”之后说道:“既然如此,我的乌林答,阿爸很乐意接受方窑主向你求婚的聘礼。好了,去见见你的查刺叔父,他和你想到一块了。”第二天早饭后,长生等人收拾物品,准备随耶律行首去柳城北部草原上游玩。这时,孥懒突然来访,站在长生住宿的毡帐前,她背着手,眼睛望着帐顶,旋转着身体说道:“请问,哪位是方窑主?”方窑主站出来,“孥懒小姐,我是。”
“哦,忘记了,原来是昨晚唱歌的那个人。”孥懒围着方窑主转了一圈,袍衫上的花朵在方窑主眼前跳动。孥懒不看方窑主,而是眼睛盯着自己袍衫上的全枝花,语气坚定地说。“好,跟我走吧。”方窑主有些紧张,“孥懒小姐,干吗去?我对唱歌的事儿已经声明,我服输了……”
“服输了吗?怎么我不知道。”孥懒不依不饶,眼睛盯着方窑主。“孥懒小姐,开不得玩笑,酒宴上的事儿已经随着酒宴的结束都已经结束了,我虽然不是契丹人,但我对契丹人的礼节习俗还是知道的。实在是对不起,我们有差事儿,要到柳城北面的草原上去。方某人只好谢绝了。”方窑主想解脱自己,不想出现任何节外生枝的事情。“到草原上去散心,那也叫有差事儿。方窑主倒会找借口。”孥懒小姐转身面对长生,说道。“李大哥,我替方大哥请个假,我那里有差事,得让方大哥帮我去办。”张窑主说:“你一个小丫头,怎么开口就叫我们大哥。”
“不叫大哥难道叫阿叔?”
“叫阿叔又怎么样?”张窑主坚持说。“逗人,你们称查刺叔父和我阿爸为前辈,既然他们是你们的前辈人,你们理所当然的和我是同辈人了。叫你大哥也真得不亏。对不对长生大哥?”长生笑道:“孥懒小姐伶牙俐齿,你说不过她的。孥懒小姐说得对,我们是同辈人,她应该叫大哥。”
“还是长生大哥通情达理。长生大哥怎么样,我刚才说得那件事儿?”
“这个,孥懒……”
“大哥我不会为难你的。这件事儿,我已经告诉查刺叔父了,他同意我把方窑主留下。”长生看着方窑主,说道:“方兄,既然查刺前辈有了安排,我们还是客随主便,你就甭去草原了,草原对你来讲,不是很新鲜的事儿。你就听命于孥懒小姐,办她让你办的事吧。”
“可我……”方窑主显然不乐意。
“一个男子汉,干吗婆婆妈妈的。痛快点行么?快走吧。”孥懒催促道,拉着方窑主的胳膊走出毡帐,出了毡帐孥懒顺手将一匹马交给方窑主。“你不是说从小在草原上长大吗,这个肯定会唠。上马!”孥懒仿佛命令。方窑主没有了逃脱的余地,只好听从孥懒的吩咐,他翻身上马,“去哪儿?”孥懒说“跟我来便是。”随着孥懒的一声口哨,两匹向远方飞奔而去。“这下可惨了。”张窑主小声说。
“惨啥,孥懒小姐也不会把他吃了。你呀,这个张老兄就会操闲心。”长生看了一眼张窑主,提醒道。孥懒骑着马径直向御园外的一个小山包奔去,方窑主想停下来,但马似乎不听他的使唤,他只好加快脚步紧随其后。到了小山包后,却不见了孥懒。他停下马,在原地转了一圈,正在纳闷时,见不远处有一个不大的毡帐,帐前拴着一匹和孥懒骑的一样颜色的马。“这孥懒在搞什么花样。”他嘟囔了一句,策马前行,到了毡帐前,他叫道:“孥懒小姐,你在哪儿?”这时二小姐乌林答从毡帐里走了出来。
乌林答上身穿杏黄色短衫,下身穿紫色长裙,佩披帛,加半臂,庄重、大气不失妩媚,加之她高挑的身姿,娇嫩的脸颊,在阳光璀璨的广袤的草原的美景之中,宛如仙女下凡。坐在马上的方窑主,惊讶中有几分地羞涩,矗立良久,不知如何作为。这倒让站在他前方不远处的乌林答不好意思起来。但乌林答还是勇敢的,她面含羞色,走到方窑主的马前,以汉族女子的礼仪施礼道:“请方窑主下马入,乌林答备有茶水品尝。”
方窑主下马施礼,“冒犯了二小姐,真的不知你在此。”乌林答接过马绳将马拴在帐前的马桩上,弯腰请方窑主进帐内。方窑主犹豫片刻,还是请乌林答先进帐内。乌林答把一方精制的毡毯放到方窑主的脚前说道:“方窑主请坐。”方窑主坐定后,乌林答熟练地泡制茶水,说道:“我想你不会习惯我们契丹人的奶油茶的,所以我专门拿了江南的清茶,请你品尝。”双手将一杯清香的茶水送到方窑主面前。
方窑主双手接过,点头致谢。乌林答说:“叫你方窑主呢,还是叫方大哥?”
方窑主马上说:“还是叫大哥好。”乌林答妩媚地说:“那好,从今之后,我就不客气了,叫你方大哥。只要你不烦我……”
“哪里话,哪会……”
乌林答站起来,有意在方窑主前面转了一圈,说道:“方大哥,你看我像个汉族女人吗?”方窑主说:“你是美女,和仙女一样美。”乌林答摇头,“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我这身打扮,我这个面相,像不像一个汉族女子。你从外观上还能看出我是一个契丹人吗?”方窑主似乎弄清楚了乌林答的意思。说道:“乌林答不管你在汉人中还是在契丹人中你是最美的,最美的人穿上什么样的民族服饰就像什么民族的人,美女是不分种族的。”
“方窑主,我不想听你诗一样的语言,更不想听赞美的语言。直率地说,我不赞同你的话。西域地区的女子是很美的,她们的美超过了东方的女子,但是她们再美,再怎么的打扮,叫人一看她仍然是一个外域的女子。我只想问你,想听你一句真心话,我现在的打扮,面相和汉人女子没有什么两样吧。”乌林答的直率、诚恳,让方窑主不敢再虚意地恭维,他犹如在一位严肃的先生面前回答提问那样,态度变得敬重起来。仔细打量后说:“和汉人女子没有两样。”乌林答落泪道:“其实,我也可以说是一个汉人。因为我的血液中有一半的血统是汉人。我的母亲是一个汉家女子,很久之前就与阿爸成亲,成为阿爸的一个妾室。我的许多汉文化都是母亲教育的。你说,我不是一个汉人女子么。”乌林答说着给方窑主加满茶水。
方窑主试探性地问道:“看来,你的阿爸对你还是不错的。”
“当然,阿爸是天底下最好的阿爸。他对我对我的母亲,包括对其它的母亲和孩子,都是非常疼爱的。前不久我主动提出与砣砣离婚时,阿爸为了我的幸福,不惜与砣砣家族闹翻,顶着世俗压力,让我解除了与砣砣的婚姻。”
“哦。”方窑主听后很平常地出了一口气。他十分清楚,像乌林答这样的才貌出众通情达理的女子,不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是不会主动提出离婚的。所以他不想问原因,更不想触动这个年轻女孩子曾经有过的伤疼。
对于方窑主表现出来的镇静,乌林答又感到有些意外。她看着方窑主,想从方窑主的脸上读懂些什么,过了许久,方窑主秀气的脸上依然平静如初。乌林答毕竟年纪小,耐不住寂寞,问道:“方大哥,你就不想知道我为什么提出离婚?”
“不想。”方窑主看着帐顶。
“为什么?”乌林答读着方窑主的脸问道,口气柔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