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蔷薇,你一直好奇我为什么找你,跟你说这些,我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其实柳旭在国内的情况我都了如指掌。我也是为了希希还有柳旭好。我所知道的柳旭走得近的几个女孩就是Sunny、苏芬,还有你。你们分别跟柳旭在一起什么时间做过什么,其实我都知道。对不起,这样可能伤害了你,但是我是不得已而为之。我年前第一个找的就是Sunny。她是知道我们家内情的,因为她以前是柳洪波的秘书。她比较熟悉业务,我本意想让她帮柳旭管理好公司,没想到她的野心不仅如此,心机很重,很难让人相信是真爱。我让她帮我劝柳旭让我带走希希,这自然是她巴不得的事情,但是她提出两个条件交换,要我公司名下百分之二十的股份,还有说服柳旭娶她。”
“至于苏芬,她是柳旭的大学同学,她说她和柳旭只是互相欣赏,不是我想的那种关系,她还说她了解柳旭的脾气,所以不想管我们家的家事,太清高了……”
她顿了一下,抬头柔和地看着我:“所以我找到了你呀。只有你替他着想,告诉我带走孩子,他会伤心。我看中你的是,社会关系非常简单,受过高等教育,只和一个当兵的谈过恋爱,至今单身,我说得对吗?”
我半晌没有说话,用手揪着风衣的蕾丝边,手心里都是汗。
我不知道怎样表达我的意思了,是怎么监视的呢,有针孔摄像头吗?我第一次在柳旭房间里发生的一切都被拍了吗?
“我知道我这样做很不好,自从我先生走后,我变得特别没有安全感,随时会恐惧,会崩溃,会梦魇,会绝望。在国外这段孤独的日子,虽然亲人在,可是没人理解我。我只是一个弱女子,以前事事有人操心,突然面临这样的打击、转折,我心里实在是害怕。我以前是一个多么骄傲的女人,现在变得这么阴暗敏感多疑。但是我跟你说这些,其实已经是把你当可以说心里话的朋友了,埋藏在心里这么多年的话都告诉你了。希希是我的亲骨肉,是我的生命,是洪波留给我唯一的念想。我现在身体恢复了,我确信我男朋友艾瑞克爱我,也会爱希希,他在华盛顿等我,期待我们一家团聚,所以我必须带走希希。我知道柳旭会难过,他身体不太好,所以希望有人能在我们走后安慰安慰他。”她用楚楚动人的眼神看着我,就连我都心软了,我相信任何一个男人都会为之动容的。
“郝小姐,我能体会你的心情,你说得都对,可是这也太突然了,他怎么能不难过呢?每次看见他心事重重的样子,我都觉得,是不是就因为他知道这种幸福是短暂的,你随时都可能打破这一切?”
“我能看得出来你喜欢他,所以我带走希希以后,希望你能多去看看他。我这样做是不想把事情做绝,唯有这样我才心里负罪感少一点。退一万步讲,我不带希希走,柳旭一直沉浸在对他哥哥的愧疚里,这么压抑地活着,他能过得好吗?这么多年来,他身边女孩子也不少,为什么三十多岁还没结婚?我不想耽误他,幸福是可以自己争取的,所以你应该懂我在说什么。”
“可是他根本不喜欢我,我不觉得这是个好办法。”我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深度否决。可是我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如果柳旭有了自己的孩子,就会慢慢地忘了希希了,为了爱你要自私一点,我会助你一臂之力,这样你懂了吗?”
“我……”这也太突然了,她轻描淡写地就把我们给安排了。
“我知道你需要时间消化这一切,我能理解。这跟中五百万没什么差别,这么多的好处,没有哪个傻瓜会拒绝吧。皆大欢喜是最好的结局。我很快就要离开了,记得我们的约定。如果你不配合,那么也有一些小小的代价。还有,今天的谈话要保密,不可以让他知道。”
我脑子里第一个念头就是告诉他,马上告诉他,这女人出的什么馊主意,太荒唐了。
她起身,看了一眼邵嘉瑞,飘然离去。
我不知道邵嘉瑞哪里露出了马脚,但是我知道这是个非常厉害的女人,她有很强的洞察力,会读心术,还敢笑里藏刀威胁我。
她走后,门口的服务生进来,递给我一个信封,说是刚才那位女士给我的。信封里赫然躺着一张支票,金额一栏填的是五十万人民币。我再一次被震惊了。等追出去,人已经不见了。
我脑子有一瞬间中了彩票的狂喜,只是一瞬间而已,我觉得不太对劲,哪里不对劲我也说不好。这更坚定了我要告诉九日的决心。
邵嘉瑞屁颠屁颠地跑到我对面坐下,闻了闻郝菲喝过的杯子。
我无奈地看着邵嘉瑞说:“变态狂啊你。不想问点什么吗?”
邵嘉瑞摇摇头,说:“刚才那少妇故事讲得多完整啊,我都听明白了。我虽然比你小,但是我经历的事情比你多,对于这种桥段,我已经见怪不怪了。你们俩这算是交易吧,她给你钱,让你去安慰安慰她小叔子?不会是肉偿吧,这不会有什么阴谋吧?你这刚过本命年,好运就降临了?这么好的事儿能轮到你头上?该不是让你肉偿吧?”
“邵嘉瑞,你狗嘴吐不出象牙,这事儿我得好好研究研究。要不你先回去?”
“不行,说好的牛排呢,我是宾馆里的一次性拖鞋啊,用的时候踩脚底下,用完就扔。再说你发这么一笔横财,不宰你一顿说得过去吗。”
一家中档自助西餐厅。
“邵嘉瑞,你有女朋友吗?不是以耍流氓为目的的那种。”
看着他吃得津津有味,我问他。
“暂时没有。有几个追我屁股后面的小姑娘,我不喜欢比我小的,说话嗲声嗲气的,忒幼稚了。哎,你怎么不吃啊。吃饱了才有力气思考人生。”说着把一块脸盆大的披萨推到我面前。
我第一次面对美食没有胃口,随便吃了几口,脑子里都是郝菲的话。
不一会儿,桌子上的食物就堆得跟个小山一样。堆在“拒绝浪费,超重罚款”的警示牌上,我跟邵嘉瑞心照不宣地把盘子转移到隔壁空桌上。
没过两分钟,来了俩老外,其中一个男的目瞪口呆盯着满桌的垃圾,露出憨豆一样的夸张表情:“Oh my god!Why?What happened?”
原来,他俩端食物去了,我们捂着脸,特别抱歉地不敢笑出声来。
从洗手间出来,邵嘉瑞说:“你的手机响了,有个叫九日的给你打电话。瞧这名字,是你网友吧?”
我看了他一眼,没有答话,思量半天,想试探一下他是否知道我和郝菲见过面的事情,就踱步到窗边回电话。
他淡淡地说:“希希刚才一直闹着要给老师打电话拜年,所以我……”
我支吾着说挺好的挺好的。
他又说:“新学期你还到我们家来教希希吧,你的教育方式可能更适合她,你不会拒绝吧?”
我怎么会拒绝你呢,我从不懂如何拒绝你。我满心欢喜地希望有机会能替你排忧解难,这是你第一次主动打电话给我对我提要求,我巴不得马上傲娇地说好啊好啊,我愿意啊。
可是他竟然不知道希希要被郝菲带到美国去了,他还在计划着,憧憬着,等待着,他朝夕相处的心肝宝贝他的小公主就要离开他了,他竟不知道。我的鼻子很酸,他曾经说谁要是敢伤害希希,他就敢叫对方拿命来偿。
“对不起,我其实是很愿意的,但这学期恐怕不行了。”
“蔷薇,”我听到一声沉重的叹息,“那,对不起,打扰你了。”
我们生疏到一分钟通话都需要两个“对不起,打扰你了”来作为礼貌用语了。我这么暗示,他肯定听不懂,我迟疑着要不要马上和盘托出,哪怕郝菲让我付出代价我也在所不惜。我当时的顾虑是觉得这件事太大了,要好好计划一下,如果郝菲就在家里,她会偷听他讲话吗?他的电话有监听吗?如果我给他提供这么重要的线索,他会不会很感动?
邵嘉瑞拍拍我肩膀,缓缓吐了一串浑圆的烟圈说:“我有急事先走了,改天请你看电影啊。”
敢情这句话是他口头禅。
空气中还弥漫着淡淡的烟草味道,窗外几个孩童捂着耳朵在放烟花,到处弥漫着新年的味道。经过郝菲白天用排除法这么一分析,我隐隐感觉我好像有戏,癞蛤蟆马上就要吃到天鹅肉的那种小兴奋又涌上了心头,我这抗击打能力,野草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两天后,我想好措辞,决定约九日谈谈,就在我们幼儿园不远处的茶餐厅。
半个小时左右,九日就站在我面前了。他脱了烟灰色的大衣挂在椅背上,里面是藏青色羊毛衫,露出白色的衬衣领。头发剪了,短碎,没有经过特别的打理,我从他脸上读到一个词叫神采奕奕。
看到这样的他,我的花痴病又要犯了。
“你怎么这么开心啊?”
他低眉浅笑道:“希希她妈妈回来了。我这个爸爸可以清静几天了。”
世界上最可笑的事情,就是我已经知道真相,你还在演戏,还演得那么投入。
“她妈妈郝菲,有说什么时候回美国吗?”
他用一种奇怪的眼神扫描着我:“没有,应该会多陪希希一段日子。”
“她如果带希希走呢?你愿意吗?毕竟她是希希的亲妈妈。”
“如果希希不同意,我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
九日斟着茶,神情忽明忽暗。简单说了一下希希这段时间的表现,特别提到他录了一些视频,以后给希希看。
也只有希希能让他这么有表达欲。
我也终于知道,以前他不是不说话,只是不愿意说。
我心想,九日啊,你还真有先见之明,以后这些视频你能派上用场。
我于心不忍,马上说:“她真的会把希希带走,相信我,要不然我们把希希藏起来吧。”
他的脸阴下来:“你今天到底怎么了?”
突然好像意识到了什么,他蓦地用冰冷的目光看着我:“她找过你?你是充当说客的吧。都不用考虑孩子的感受吗?”
“对,她找过我,你留下希希是不是还有一个原因?你以为能挟天子以令诸侯?你以为你这样做,就能感动郝菲,让她回到你身边?你可不可以不要那么幼稚?她根本不喜欢你。”
“你懂什么?你怎么这么爱管闲事,你怎么不去屠神龙、斩妖魔,拯救地球呢?”
我刚想辩解,手机震动了一下,收到一条短信:我们已在机场,记得我们的约定。
我拿着手机像捧着烫手的山芋。我看看短信看看九日,看看九日又看看短信,没想到事情这么突然。
他也察觉出我的异样,拿起我手机看了看短信,一副你们俩怎么可以狼狈为奸的表情,然后“啪”的一声摔了手机,这可是我的手机,我可怜的手机,半年屏幕碎了三次,这次最彻底,直接摔裂,开不了机了。
我又做错了什么,都要怪罪到我的头上,我是笨,可是我也是好心好意,这几天我寝食不安,就是在想怎么告诉你才合适,怎么样让郝菲心甘情愿把希希留下来。我是打算你进门就告诉你的,不知道怎么就把天聊成了这样。
我刚想说你误会我了,他就已经抓起外套,径直走了,走之前那么恨地看了我一眼,说:“如果希希被带走了,我绝不会原谅你。”
这是他出事之前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他后来说他是随便说说,可是我当真了,我当时太过于考虑我自己的感受,各种委屈各种难过,各种悲愤交加和主观臆断,以至于几次想上前抱大腿拦住他听我解释。如果我没有见郝菲,就不会有今天的谈话,如果我当时拦住他,就不会有后面那些糟糕的变故,郝菲说的代价居然是九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