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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曾方元把两百块银元送出手以后,压在心坎上的那块石头,总算落到了地上。现在,他再也不用进什邡县红白场,那个鬼地方去躲煞了。红白场在大山里,那鬼地方冬天冷得很,除了山和树外便是封山的大雪。住在那儿,要是哪天一不小心喂了豹子,他曾方元连妈都喊不出一声也就没命了。在齐福乡的家里,曾方元既有老婆又有姨太太陪着,每天花天酒地,比神仙还快活。他出门既有茶馆,也有酒店可进。在曾方元的码头上,凡是黑白两道上的人,哪个不给他曾方元发帖子,办招待?

这天早晨,曾方元从屋里大摇大摆地来到齐福乡的店子上。店子虽然不大,但却是茶馆、酒店、赌场一应俱全。曾方元一走进茶馆,茶馆里顿时响起一片高声的喊声:“曾大爷来了。曾爷里面请!”

一听到喊声,喝茶的人都放下了茶碗,喝酒的人放下了酒杯,打麻将的忘了出牌。众人全都把脑壳扭过来看曾方元,目光中有假尊重,更多的是惧怕。旷继勋活捉伍八犟,吓死卿廷华,传闻哪个不知,谁人不晓?曾方元跟那两个舵把子都是把兄弟,惟有他跑脱了。旷继勋未必不晓得这个曾大子的来头吗?曾方元这些天来就跟缩头乌龟样东藏西躲,今天咋敢大明其道地来齐福乡的店子上喝茶呢?众人疑惑地看着这个高高的曾大个子朝茶馆走来了。曾方元那高高昂起的头,似笑非笑地跟众人打着招呼。他威风依存,傲然尤在。曾方元很洒脱地坐在茶老板给他特意安排的椅子上,还跷起了二郎腿。

“曾爷,你早!你早!”

“给曾爷倒碗茶来!”

“曾爷的茶钱算我的!”

曾方元安然地坐下来喝茶。先前在茶馆里喝茶的曾方元那些“豆丫子”,凑上来跟他东拉西扯地摆谈。目的是讨曾大爷一个口风,看旷继勋到底还能有哪些惊天大动作?只要曾方元稳得起,他们底下这些豆丫子,还怕啥子?曾方元今天一出现,几乎给这些“豆丫子”吃了一颗定心丸。他们从曾方元有些喜洋洋的脸上,看出了他好像还很是幸运。各自的心里也都出现一些活气,说起话来也大声武气起来了,好像自从旷继勋来到孝泉后就被压抑着,现在该在人前释放绷一下阵仗了。

但是,旷继勋还驻扎在孝泉镇。他带兵来到齐福乡抓人,也只要一杆叶子烟久,也就是半个时辰的功夫就到了。原先“豆丫子”们听到的传闻也很悬乎,说曾爷出去躲旷继勋不敢回来了。曾大爷今天又忽然出现在齐福乡的店子里啦,难道他当真不怕旷继勋抓人吗?这些“豆丫子”当然搞不醒豁曾爷的底细,短暂的兴奋之后又暗暗地为曾方元——他们的龙头老大捏了一把汗。

“曾爷,伍家大院子的伍八爷,被旷继勋关押在孝泉镇这么久了,既没有放出来,又没开刀问斩,是咋回事喃?”

“我不晓得。”曾方元这样回答,让手下这些哥们兄弟很不满意。曾方元也看出了这些人的表情,正想着如何跟众人作补充解释,又看见茶馆里头好多的人都在注意听,便故意扯起嗓门大声说道:“伍家大院子的伍八犟那回去拉肥猪‘摆了豪’,惹得旷继勋来孝泉镇上驻扎起抓人。现在‘涨洪水’了,他伍八爷自己晓得去摆平,跟我曾方元有啥子关系。他拉‘肥猪’看错了对像,活该倒霉!”

曾方元说得轻巧,拿根灯草。曾爷哄得了不知内情的人,却哄不了那晚跟他出马的几个跟班“豆丫子”。曾方元仿佛还没有尽兴说伸展,又接着说道:“旷连长驻扎在孝泉镇上,孝泉镇是德阳县的辖区,而我们齐福乡可是绵竹县的地盘。两个县的事情自然是隔河照,未必这点道理你们都不晓得嗦?”

人们听曾方元这样说,也觉得有些道理。但大部份人还是有些将信将疑。曾方元见状又提高嗓门说:“前些时候,我去成都省城办些事情,顺便在各路码头上走了圈,有些人却说我去躲旷继勋去了。笑话,我曾方元为人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说起来,旷继勋的顶头上司,还是跟我曾某人拜过把子的兄弟,我曾某人怕哪个?”

几个兄弟伙听曾大哥这样说,不禁欢天喜地起来。他们算彻底放宽心了。但茶馆里有些人,却也在暗自感叹!这军匪一家,官匪一家,硬不是说来耍的。这世道哪里还有啥子救哦!

曾方元自我宣传了一阵,觉得已经相当有面子了。几个兄弟伙拉他去下赌注,曾方元也想验证下手气,便在兄弟伙的半推半拉中坐上了赌桌。果然,曾方元今天的手气就像火烤过似的红得发紫,把麻将桌子上的钱收去了一半。曾方元与在座的几个跟班“豆丫子”兴奋惨了,恨不得拍起了巴巴掌欢呼起来了。

“曾爷的手气硬是好哟!”

几个知情的兄弟也说道:“曾大哥,这回你当真是逢凶化吉,遇险呈祥了。”

曾方元心里喜欢得很,但嘴里还是不敢说大话,小心翼翼地对人们说:“这一回算啥子?连续三天都手红才算数的!”

“曾爷,要是三天你都手红,你可要请客。”

“当然,就在我屋里大摆筵席,兄弟们都有请哈。”

第一天就这样过去了。当天晚上,曾方元还不放心,就在外头耍到下半夜才归屋。他一觉睡到了第二天早晨,又觉得有些后悔。早晓得昨晚上屁事没得,陪他小婆娘睡一晚上不安逸吗?

第二天,曾方元又悠然地来到了齐福乡的店子上。他的手气跟昨天一样,也赢了钱。曾方元把那些等着吃油大的兄弟伙喜得直叫:“大哥,明天再羸钱硬是该请客啦!”

“曾爷,你明天赢了钱就该请客,你该不是说来耍的哟!”

“曾爷明天的手气一定会更好”。

曾方元慷慨地说:“我等明天羸了钱,我们大家就吃一回油大!”

曾方元果然三天都没有白上麻将桌,每次都没有空手而归,招待兄弟们看来是推不掉了。第三天晌午,曾方元几乎就把这些老赌棍身上的钱赢得差不多了。那些常在店子上赌博的老赌棍们,吓得再也不敢跟曾方元赌钱,纷纷向曾方元拱手道:“曾爷,这几天再也不敢跟你平起平坐了。你是赵匡胤流鼻血——正在红头子上。只怕再陪你连续坐下去,婆娘都要输给你了”。

曾方元笑道:“我曾方元有几房婆娘,赢你的婆娘做啥子嘛!”

“算了,曾爷。我们是豆腐挨不起刀,就不敢此跟你绷阵杖。免了,免了!”

曾方元因有言在先,要在屋里大摆筵席招待他的兄弟伙。二来嘛,他曾方元把刘团总和旷继勋两个人都摆平了,曾某人也算有能耐。再者,这么久都没有招待他的兄弟伙了,也该在他们跟前抖摆抖摆舵爷的威风了。巩固巩固他在这块地皮子上的地位,二天这些哥们兄弟,在他曾方元有麻烦时才招呼得拢,才给自己扎得起。虽然,他也不心痛这笔赌来的钱,只怕旷继勋趁火来打劫。犹豫再三,曾方元最终还是决定蚀些钱财,让这些兄弟哥们来吃自己一回大户。

曾方元要在这天晚上摆筵席的消息,只有他的兄弟伙晓得。但旷继勋刚刚吃过晌午饭,就得到了准确的报告。他招集几个排长开会,如此这般地布置下来,几个排长甚至激动得摩拳擦掌地说:“我们等这家伙这么久了,这回总算等到了。”

一排长问:“连长,听说这曾方元会几路拳脚,要不要再叫刘团总带些民团队员在外围围上一层,以防万一他跑脱了。”

旷继勋说:“民团的人容易走漏消息。你们几个听清楚了,从现在到曾家院子被围起来以前,不要任何人晓得,否则……”

几个排长齐声回答:“听清楚了。”

旷继勋安排停当,便请来刘团总,说:“县衙里头对伍八犟等人又没有表态,恰有空档期,我才有时间耍,想约你们几个人明天打麻将,你看为不为难?”

刘团总听了旷继勋的安排,心里悲喜交集。心想,旷连长那些行为只是作态,是做给孝泉镇老百姓看的。刘团总此刻十分庆幸自己,那晚对曾方元的态度暧昧,收了曾方元那两口袋银元,给自家留了条后路。他想在合适的时候,再把曾方元的银元转送给旷连长。刘团总最后决定,再等过几天看看情形再说吧。刘团总想到这里,忙笑着说:“旷连长,我们孝泉镇啥都缺,就是不缺搞赌的。我叫任胡子帮你吼两桌赌鬼来就是了。”

“明天来。刘团总,明天是黄道节日,我旷某的手气才好。”

“明天就明天,我就去找任胡子张啰!”

刘团总找到任胡子,把旷连长交办的事情跟任胡子说了。任胡子也睁大了眼睛:“你刘团总的耳朵出了毛病就找药治嘛!咋给旷连长安些名堂来说?笑话,旷连长除了喝茶还会搞赌?先说断,整拐了没得我的事哈!”

“你明天只管带两桌人去城隍庙打麻将,旷连长连麻将桌子都准备好了。”

任福贵认真地看看刘团总,见不是说些醒二豁三的事情耍弄人。旷连长也是赵匡胤押江山——大赌棍呀!找几个打麻将的赌棍,这还不好办的事么?

“快去,快去!”

任胡子去邀了几个赌棍,又怕他们不去,便打气说:“旷连长有的是钱,哪里是想赢你们的钱。他不过是请你们几个人去陪太子读书。你们要多带运气少带钱哈。”

“妈哟,你任所竟是吃包谷开黄腔。我们敢赢他旷连长的钱呀?他是正赌正赢,不是赵匡胤赌钱——输打赢要。我们就谢天谢地啦!”

“我保证,旷连长是正大光明,正大光明地正赌正羸,不会做手足的。”

“既是任所打的招呼,我们又去凑个闹热嘛!”

“拜托!拜托!”任福贵就这样一路邀约下去。不到一个时辰,半个孝泉镇上的人都晓得了,旷连长明天要跟孝泉镇的赌徒们,在麻将桌上一决雌雄。曾方元也很快也听到了消息,心中不由得大喜,便放心地准备招待他的兄弟伙了。

第二天晚上,曾方元在自家的堂屋里点了几根蜡烛。把他那间宽敞的堂屋照得亮堂堂的,那四桌筵席就摆在里面。众人划拳行令,你哥子我兄弟闹得乌烟瘴气。众人吃饱喝足后,又摆开了牌局,一赌就是半夜过后。赌客们的眼睛渐渐地都赌红了,输了的想捞本,赢了的认为手气好还想多赢。众赌鬼一直闹到半夜后,也没得哪个想去睡瞌睡。

守门的长年半夜起来小解,听到外面有脚步声响,便从门缝往外头一看,只见在昏暗的夜色中,一队扛家伙的黑人影,将曾方元的院子团团包围严了,吓得他提起裤子就往曾方元的堂屋里跑来。

“曾……曾爷……”

“啥子事?”曾方元不经意的问道。

“外……外……外头。”

“外头有啥子?”曾方元正想要打二万。

“人,拿家伙的人把院子都包围了。”

“啥!”曾方元心里到底有病,听说自家的院子都给人包围起来了,难免大吃一惊。打麻将的赌徒们正在兴头上,还不晓得外头到底发生了啥子事情,照常各自在打牌。曾方元清醒过来后,立即跑到大门口一看,心里喊声:完了。曾方元神不守舍,回来大声喊:“我们被旷……旷继勋包围在院子里啦!”

“啊!”几张桌子上打麻将的人,这才惊慌失措地从板凳上站了起来,本能地去抓自己放在屋角里的家伙。

“曾爷,咋办?”

“大哥,我们跟旷继勋拼了!”

“今晚不是鱼死就是网破,往外冲!”

曾方元大喊一声:“慢来!”几个正要往外冲的土匪,便立即停了下来。曾方元到底是见过阵仗的棒老二,是这伙棒客的龙头老大,关键时刻总能镇定自若,能拿出龙头大爷的主见。他吩咐几个人把前后门堵住,免得旷继勋冲进来,然后再想办法冲出去。

旷继勋的队伍,已经完全将曾家院子团团围住了。外面随即响起了喊声:“曾方元,你跑不了啦,出来投降吧!”

曾方元气得咬牙切齿,给把门的兄弟们下命令:“开枪,开枪!给老子开枪!”

曾家院子里一阵枪声响过后,外面也是一阵枪声回荡,比刚才激烈得多,把曾方元的几个婆娘吓得哭爹叫娘。随后,双方停火,黑黢黢的夜里,又归于寂静。

曾方元带着他的兄弟伙,从前门转到后门,然后低声命令:“把屋里的烘笼找来,将灶烘里的红木炭装好。”兄弟伙急忙便将装满红红木炭的七八个烘笼装好,摆在了曾方元的跟前。此刻,曾方元身上已恢复了舵爷的霸气,压低了嗓门对周围的兄弟伙威严地说:“我们甩烘笼时就往外冲!然后在新市镇射水河边上会合。你们都听清楚了吗?”

“都听清楚了。”

“好了,准备开始,哪个龟儿子下蛋,二天莫喊老子叫大哥!”

曾方元的说话声又被外面的又一阵枪声打断了。曾方元的几个婆娘又惊呜呐喊起来:“啊!老爷,救命!救命!”曾方元咬咬牙,对身边一个兄弟说:“你去给老子把她们的睡房屋锁了,喊你妈的X哦!”

曾方元的话音刚落,外面又响起来喊声:“曾大个子,你跑不脱了。你还不快出来,杀进来你曾大个子不得好死!”

“我看你喊!”曾大个子率领七八个兄弟伙,提起烘笼便朝大门外甩去。片刻,只见天空上出现了飞梭的火星子,好像天上的流星落了下来,在漆黑的天幕中格外的耀眼,醒目。

“啊,炸弹!”那些围院子的士兵跟旷连长打仗多年,还从来没见过这种阵仗,也不晓得这是啥子东西,纷纷朝后退去百多米远。曾方元看得明白,趁这个时候,带着兄弟伙打开门就朝外面冲了出去。

旷继勋见状,便大声命令道:“不准让曾方元跑了,不准放走一个棒老二!”

听到旷连长的喊声,士兵们这才反映过来,立即又聚集拢来。曾方元门口的那一块块还没有开盘盘的油菜,五寸长的麦苗被霜露和人脚板踩得恐怕再也没有爬起来的希望了。现在正是冬月二十几,天上本来就没有亮光,刚才从院子里跑出来的曾方元的兄弟伙,被撵得狗凫河,被子弹射中的喊爹叫娘,鬼哭狼嚎。

曾方元出门后便往地上一滚,仿佛像挨了黑枪。他只滚出十几米远就再没有滚了,如同死人一般。片刻,当所有的兄弟伙都往新市镇方向跑后,他爬起来却向相反的孝泉镇方向跑去。

曾方元这一跑好快,只在黑暗中晃了晃便跑得老远了。恰在此时,旷继勋从队伍的后头,仿佛看见一个高个影子朝前跑了。他来不及招呼任何人,便跟着黑影追了过去。

旷继勋追了半里路,才看见那个高大的身影。曾方元心里也大吃一惊。这个人比我曾方元跑得还快呀。曾方元心里发急,前面有一条深沟,曾方元从麦苗田里一个箭步,便跳过一丈多宽的深沟。曾方元有点得意地刚回过头来,只见追他的人也从沟那边跳过来了,一脚踢在曾方元手腕上,曾方元的盒子枪就掉在了深沟里。他心里暗自叫道:“好凶!”曾方元又撒腿跑去。

“站住!再跑我就开枪了!”

曾方元哪里肯听。他心里想,从追他这个人的功夫看,莫非就是传闻中的旷继勋吗?曾方元不敢怠慢,只顾忘命地朝前奔逃。

“站住,曾方元,我是旷继勋,再不站住我就开枪了。”

曾方元又跑出十多米远了。他边跑边想,你旷继勋此刻也只身一人,我就不信你有三头六臂。他心里头打着主意,准备跟旷继勋硬拼一场。正在这时,脚下碰到了一个小石头,曾方元迅速弯腰下去抓了起来。曾方元又朝前跑了几步便忽然转过身来,朝追上来的旷继勋砸去。旷继勋跑得急,忽然抛来的石头令他防不胜防。他忙用提枪的右手去挡,手枪又被石头砸落在麦田里。他刚要去捡麦田里的手枪,曾方元一个飞腿踢了过来。这一脚快似闪电,眼看就要踢到旷继勋的门面上了。旷继勋急忙躲闪,一下子就倒在麦田里了。曾方元右脚踢空,又出左脚来踩地上的旷继勋。那知,旷继勋一个鲤鱼打挺就从麦田里站了起来……

在德阳、绵竹一带,提起曾方元的名字,也是各个码头上挂了牌的土匪。在曾方元这些棒老二中间,只有他会几路拳足,而且有齐福小诸葛亮的外号。虽然,曾方元在这齐福乡田少,手下的兄弟伙只有二十多个,枪也少。但伍八犟、卿廷华看得起他,就是因为他会这几路拳脚,还有鬼点子多。曾方元以遇事沉着,老谋深算著名。今晚,曾方元算是遇到了对手。几个回合下来,他已感到自己不但不能尽快取胜,恐怕有栽倒在旷继勋的拳足下的危险。旷继勋与曾大个子正好相反。他中等个子,精瘦干练且灵活多变。旷连长快拳快腿,曾方元连续遭到了打击。看看打不赢旷继勋了,他灵机一动,虚踢一腿便又开始跑。旷继勋紧追不舍。两人一前一后,来到了兴隆场外的一片柏树林中。曾方元本想利用柏树躲避旷继勋的拳足攻击,可是万想不到,旷继勋进入了柏树林中,更显现出了他灵活多变的优势。一拳一脚,使曾方元处处挨打,曾方元恨得咬牙切齿。他看准了旷继勋的身影,猛踢过去,企图将旷继勋踢死在柏树林中。但是,叫喊“哎哟”的人,不是旷继勋而是曾方元自己。曾方元狠劲地只是跌在了一棵大柏树上。曾方元刚想躲避旷继勋的腿,旷继勋顺势借力,他便一个饿狗抢屎被放翻在了地上……

刘团总正呼呼地睡着大觉,他的婆娘“咚咚”地从外头跑进睡房,惊慌地喊道:“你还不快起来,曾大个子都被旷继勋逮住了。”

“啥?”刘团总从床上翻起身来,睡意全消,浑身赫得直打抖。他镇静了一下,以最快的速度从床上跳下来。一边把婆娘递过来的棉袄往身上穿,一边在心里骂道:“曾大个子这龟儿子命孬!”随即,就穿上那双棉鞋,三五两下洗了洗脸,连早饭也没有来得及吃,便往镇公所去了。

孝泉镇街上早起的人们,纷纷朝黄牛坑外跑去。他们是去看旷继勋咋个押着曾方元这些棒老二进孝泉镇城隍庙的。往天这些人歪得很,这孝泉镇的宽街道都不够这些人走,现在看这些人还威不威风?

刘团总没有理会这些人,直朝镇公所走去。果然,旷连长的勤务兵跑来通知他:“刘团总,旷连长请你去连部。”

“啥子事?”刘团总心惊胆颤地问道。

“不晓得。”勤务兵说完便回去了。

刘团总心里又是一惊,这回包子漏糖了。我刘某人夜路走多了,这回算是碰见鬼了。刘团总不晓得曾方元这杂种,给旷继勋说那两百块银元的事没有?旷继勋晓得了这件事,我刘某人吃匪窝匪,给棒老二通风报信,咋个脱得了爪爪?这脑壳不搬家才怪嘞!

刘团总坐在镇公所想了许久,最后才决定先把银子交给旷继勋。遇都遇到了,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淹。他先跟旷连长说清楚再想办法。想到这里,刘团总便出了镇公所。他匆匆匆忙地回到家里,把曾方元给他那两小口袋银元提着,又慌慌忙忙地来到城隍庙旷连长的连部。

旷继勋此时正站在城隍庙的门口,好像在等什么人似的。刘团总加紧往前赶了两步,来到了旷连长的跟前说:“旷连长硬是神速,手到擒拿!”

“刘团总过奖了。”旷继勋笑道:“这么早就打搅了刘团总实在不得已而为之。齐福乡的曾方元,已经在昨晚上被缉拿归案了。这些土匪的材料,过两天就要上报德阳县衙。哦!当然还有伍八犟的材料,也要一并报上去。我就只有劳烦刘团总了。”

旷继勋一边说着,一边同刘团总进了连部的大门。刘团总将那两口袋银元放在桌子上,说:“旷连长,我是来请罪的。”

“请罪?你请啥子罪?”旷继勋感到十分不解。

“旷连长,这可要从头说起。”刘团总为了稳住情绪,从衣包里拿出叶子烟来点燃,然后说道:“这两口袋银元总共两百块,是先前曾方元送给你的。他要我转给你,求你对他高抬贵手。我刘某人看人是不得拐的,你旷连长堂堂正正,哪里会收曾方元的银元?因而,这两袋银元一直放在我刘某人的家中,不敢给你送过来呀。”

旷继勋点点头说:“曾方元这些不义之财正好充作军饷。”他喊来勤务兵说:“今天全连改善伙食,大家都辛苦了。”

勤务兵便提着银元出去了。刘团总诚惶诚恐地又说道:“旷连长,我刘某人该向你旷连长请罪,请旷连长发落。”

旷继勋笑着拍拍刘团总的肩膀说:“刘团总,我现在才明白。这曾方元敢大明其道地在齐福乡露面,就是因为这二百块银元。”刘团总有些惶恐地望着旷连长。旷连长又接着说:“曾方元以为我收了他的银子,就会对他网开一面。其实,他这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刘团总你说是不是?你刘团总替我收了曾方元的银元,也稳住了曾方元,我才能很快把他逮捕住。我可要感谢你呀!刘团总!”

刘团总脸红筋胀地说道:“旷连长不治我刘某人的罪已经万幸了,哪里值得你感谢我嘛!”

旷继勋忽然沉下脸来,说道:“现在,这地方上土匪猖獗,原因是官府迁就,甚至官匪一家,军匪一家。老百姓却生灵涂炭,民不聊生。刘团总,我以朋友的身份说几句不该说的话。在这个混乱的社会中,我们要对这种人敬而远之,自己也要好自为之。当然,这也包括我旷继勋。千万不能跟这些人打得火热,以免成为他们危害百姓的帮凶了。”

“旷连长金玉良言,金玉良言!我刘某人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要不是自家人,哪里听得到这些肺腑之言呢?”其实,刘团总心里却很不服气。像伍八犟、曾方元这些人,要不是你旷连长驻扎在孝泉镇,哪个敢动他们一根汗毛?如今伍八犟虽然被关在这城隍庙里,脑壳搬得了家搬不了家还是问字号。你旷连长也未可知,我刘某人不摸着石头过河,还要不要在这孝泉镇的地盘上活人?当然,刘团总想归想,脸上还是满脸堆笑,感谢了又感谢。他刚跨出连部时,旷继勋又将他叫住:“我拜托刘团总的事,尽快把伍八犟,曾方元这几个人的材料整好,我等材料送到德阳县衙。麻烦刘团总了。”

“这哪里是麻烦”。刘团总说道:“旷连长你莫客气,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应该做的。”

“那就当真拜托了哈!”

“旷连长放心,我会尽快去办的。你忙吧,我这就去看他们。”刘团总跟旷连长拱拱手,这才往城隍庙里头专关伍八犟等人的地方走去。刘团总找了些人在给这几个土匪头子做材料。他既然来了也要跟这些人打声招呼,加班加点也要把几个土匪头子的材料整伸展,好给旷连长交差。

城隍庙后院是后殿,就是关押几个土匪头子的地方。门口上警备森严,就是刘团总也被警卫士兵挡在门口不得进去。刘团总说明来意,并叫出这个排的排长,才将他放了进去。

曾方元等几个刚抓进来的土匪头子,正好被捆在这后院里那几棵楠木树上。刘团总刚一进门,曾方元就抬起头来。他身上的血,好像顿时就从眼眶里涌了出来似的。曾方元咬牙切齿地骂道:“刘团总,你他妈是大姑娘养的孬种。老子曾方元下辈子就是变成鬼,都要来找你算账!姓刘的,你他妈的给老子不落教,老子跟你拼了!”

刘团总心里一震!他见曾方元发怒的样子,心里也有些害怕。他对曾方元今天的处境,也有些同情。他慢步走过去,细声细气地说道:“曾大爷,你要找我做啥子喃?我刘某人又没有做过对不起你曾大爷的事,我还怕你找我?我现在当然敢告诉你。你那两小口袋东西,我刘某人按你曾大爷的意思,一块不剩地转交给了旷连长。旷连长说他正缺军响,全都收了。只是,他没给我出个纸条子交给你曾大爷验证。说句良心话,昨晚刘某人喝了半瓶烧二锅,搬起卵子一觉睡到天亮,连名堂都不晓得。你曾大爷要我把东西转给旷连长,我刘某人也不敢不照办?笑话,如今你曾方元自家栽了坎坎,咋会来冤枉好人喃!”

曾方元经刘团总这一说,更加气得说不出话来。许久,才憋出一句话来:“你咋不告诉老子,莫非你跟旷连长打的合牌?”

“噫,你还在冤枉我嗦!”刘团总又继续说道:“旷连长打了招呼,那是脑壳要搬家的。我的脑壳又不是砂罐。我舍得,我婆娘娃儿也舍不得。曾大爷是个明白人,这道理该不是刘某人扯的恍恍嘛!”

曾方元再也说不出话来了,眼睛里仿佛在流血。他想拉着刘团总啃几口,但双手却被牢牢地捆在楠木树上动弹不得。刘团总看见曾方元的几个兄弟伙都对他怒目而视。心想,这些人难免有个把个人活着出去,将来少些麻烦才要得。刘团总想到此,又和气地对曾方元说:“曾大爷,我刘某人随便在哪里都是够朋友的,能给朋友说一句好话,绝不只说半句,信不信由你。”

刘团总这两句话,曾方元等人如何听不出来。刘团总给他们在死亡的黑暗中,闪了一道生的亮光;给他们传出一线能够活得出去的希望。果然,曾方元先前那快要流血的眼睛里,渐渐地消除了红颜色。曾方元那几个兄弟伙,闪凶光的眼里,也渐渐地露出了感激的光来。刘团总的话收到了应该收到的效果,便转身跟着那位排长,走进了那间审土匪的房间里。

刘团总给写材料的几个人许诺加工钱,要他们加班加点,半夜可以吃顿中夜饭打个尖。当他刚从城隍庙里出来,任福贵风急火急地也跑过来。

“刘团总,我到处找你,你咋在这个地方嘛!”

刘团总一时蒙了,问道:“找我有啥事?”

任福贵一脸的委曲,说:“噫,刘团总,你硬是贵人多忘事嗦?你昨天喊我找些人跟旷连长打麻将,咋跟没得事一样喃?”

刘团总拍脑门说:“先人板板的,咋当真就给我搞忘了!你的人找得咋样?”

“都在镇公所等到了。”

“走。”刘团总招呼任福贵一起回到了旷继勋的连部,说:“旷连长,你叫我们找些人来打麻将,我们任胡子已经找了些人,不知旷连长安排啥时候打?”

旷继勋听后哈哈大笑道:“我哪里有闲心打麻将。但我不打麻将,曾方元就不会大摆筵席。都说曾方元鬼得很,不多想些办法,曾方元咋得落网嘛?”

刘团总忽然明白了过来,不禁连连点头说:“旷连长英明,旷连长英明啊!”

“原来是搞耍的嗦!”任胡子想了想又说道:“旷连长,现今曾方元已经捉拿到了,你就去耍半天嘛!”

旷继勋摇了摇头,但又改口道:“任所,你既然已经约了人,你就帮我去打一回麻将嘛。输了算我的,赢了就算你的,如何?”

“旷连长,我是讨口子坐宴席——求之不得哟!我今天就跟他们玩个痛快!”说完,拉着刘团总就朝门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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