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岁安审阅到一份奏折,不禁皱了皱眉,犹豫许久也不曾下笔,干脆对身侧的莫如是道:“莫卿,此折写道,于斐国芜城交界处的马陵,人满为患,交通堵塞,城中人愈多,就业成家成了困难事。且因最近芜城城主大会将至,各种江湖豪杰从各地前来,更是雪上加霜。不知……”
不等千岁安说完,莫如是已斜眼瞥他一眼,懒懒道:“扩大荒地征用,扩大城区范围。这等富庶之地,已可以将农业剔除在外,干脆将农产耕地也一并收了。”
而莫如是的话音未落,御书房外突然之间慌乱起来。
只听得一声‘有刺客!’的呐喊声后,各种刀刃相向声,脚步声,呼声全面而起,场面登时混成了一团!
千岁安赶忙从龙椅上站起,凝神望着门外乱步跑过的侍卫们,沉声道:“发生何事?”
冯公公此时从门外疾步而进,一下子飞越到千岁安跟前,颤声道:“皇上,大事不好了,宁珏、宁珏他握着长剑,杀进皇宫来了!”
“什么!”千岁安吃了一惊,可随即便一声叹息,悲愤道,“没想到朕对宁卿一心栽培,宁卿却回报给朕这等狼子野心!”
语毕,千岁安这才和身侧的莫如是一齐出了御书房,观看宁珏和御林军的对峙。
只见远处和一御林统领激战着的男子,依旧嘴蒙面纱,暴露在外的那双瑞凤眼眸凌厉,不是宁珏又是何人?
宁珏果然握着长剑,单枪匹马冲到了皇宫来,想要刺杀皇上。
众人一边同宁珏相对抗,一边纷纷在心里咆哮,——宁珏定是疯了!竟敢单枪匹马闯皇宫,简直丧心病狂!
皇宫之中的御林军就算再不堪一击,也有少说千余人,即便宁珏武功再高,又哪里拼得过这多人的手中刀?
所以,等到一炷香之后,宁珏在受了御林军的十几刀后,终于慢慢停下了动作,浑身是血得躺倒在了皇宫空旷的宫地上时,大家都望着他,慢慢得沉默了。
唉,大抵是不想活了,所以才会用这般惨烈的方式,豁出自己的生命。——冯公公不忍再看,干脆转过了脸去,在心中微微叹息。
千岁安走到宁珏身前,居高临下俯视着他,眼中隐约可见一丝兴奋。可嘴中则对众人冷声道:“将这乱臣贼子脱下去,打入死牢。”
众将士听令,当即走上前,弯腰握住宁珏的胳膊,一路将他拖远。而沿着宁珏的身下,被勾勒出了一道蜿蜒的深色血痕,分外触目惊心。
可方才的一切不过是一个小插曲,一众宫人清理着现场,不过片刻,所有的痕迹便都隐去,仿若什么都不曾发生。
千岁安与莫如是二人并肩走在回廊之中,面上神态各异。
千岁安道:“莫先生的计谋果然高明,只是不知莫先生打算如何处置宁珏?”
莫如是看也不看他,双眼侧头看着廊外杏花,散漫道:“我自有安排。”
千岁安笑道:“如此,朕便安心了。只是,朕还是觉得,斩草,还是除根的好。宁珏此人已无什用处,不如直接赐他一个痛快。”
“宁珏的下场,我有安排。”莫如是的语气中多了丝不耐,他伸手指了指前方御书房,凉凉道,“皇上请回御书房继续审阅奏折,我还有事,先行一步。”
语毕,莫如是已走远。他身上的绛紫官袍松松垮垮得挂在身上,未见邋遢气,反倒添了一丝慵懒。
千岁安从他身上收回眼神,眼中满溢雀跃与兴奋的光。
莫如是不愧是出世之人,竟果真按照先前说好的,不需要任何回报,白白帮他处理了宁珏。
如今朝堂之上最大的隐患已经铲除,再也无人能威胁到他的皇位。
千岁安感到很高兴,步伐轻快得回到御书房,只觉得处理起国事来,都顺手了许多。
说起当初千岁安与莫如是缘何相遇,其中倒涉及了一段渊源。
出世高人莫如是,性格古怪,行事诡谲,不喜与人交往太深,身侧唯有一爱徒陪伴。
这位爱徒,唤名冷浅。
冷浅天资聪慧,自小跟在莫如是身后长大,得了莫如是的真传。莫如是对冷浅,更是宠爱有加,将她视若掌中珍宝,宝贝得紧。
在莫如是未出世前,他同冷浅便在长连山顶相依为命,住在千年寒冰底下那冬暖夏凉的地宫里。后来出了世,莫如是亦是时刻将她带在身边,尘世险恶,怕她上当受了骗。
可莫如是饶是如何看护,又哪里能将冷浅保护个通透。红尘艰险,冷浅最终还是受了骗,身心都受了极大的创伤。
自那之后,莫如是便对她换了个方式教育。不再将她保护得严严实实,而是时不时得分派与她一些任务,让她自行感受人间险恶。
冷浅果真不负莫如是所望,行走人间越久,便越懂了人间冷暖。待到后来,早已学会了冷眼旁观,只对师傅言听计从。
然而五年前,在马陵却出了一次意外。
彼时,莫如是尚是江湖之中易容阁阁主。当是时,易容阁接了个任务,莫如是便派了冷浅出去应付。
怎料,就在冷浅完成任务,回到马陵暂住的府邸中来时,竟有些心不在焉。连莫如是同她说话时,都是一副无精打采的应付模样。
第二日,莫如是偷偷跟在出门的冷浅身后,想要瞧瞧自己的小徒弟究竟经历了何事。
可冷浅竟是一路左走右拐,最后停在了一方小院前,并敲响了门。
片刻,门开,露出里头一个气质不菲、书生模样的男子来。这男子面上蒙纱,露在外头的眉眼倒是分外标志。
冷浅从胸前掏出一袋沉甸甸的荷包递给了他,可这书生却分外矫情,连连摆手,怎么也不愿收下。
一来一往许久,谁也不愿退让一步。大抵是委实太过尴尬,冷浅同那书生相对视间,噗嗤一笑,瞧上去当真是……怎么看怎么刺眼。
莫如是站在角落,眯眼望着这孱弱书生,心中不断翻滚的,不知是醋意还是怒气。
他不知这二人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只知道,他的小徒弟竟对自己如此敷衍,却对另一个男子笑脸相迎。
挑衅,完完全全的挑衅。
莫如是当即在心中一声冷笑,将这书生的眉眼气质及模样尽数刻在了脑海里。若不是彼时他有要是在身,他倒是很愿意陪这小白脸好好玩玩。
可惜当下他还有更紧要的事,便只好偷偷回了府,佯装不知情。只是当日下午,他便拉着自家小徒弟的手,快马加鞭离开了马陵。
一晃四年而过。月余之前,事情终于出了转机。
莫如是本想带着冷浅来月华游玩赏景,怎料才刚至月华,便在大街上,撞见了一道分外刺眼的身影。
那人面上面纱依旧,气质比之四年前愈加骚包,更是不顺眼了许多。
而更值称奇的是,周遭众人,竟都唤他‘宁相’。
当初的小书生,竟成了一国之相。
莫如是起了兴致,花了大时间了解此人背景。而,越了解,便越兴奋。因为,他竟在宁珏的身边,发现了一位故人。
那故人竟是来了月华国,化名苏九,坐起了胭脂生意。而更巧的是,这人竟是骚包宁珏的未婚妻。
真是有趣。
他已记不起自己多久没有这般兴奋,真真是迫不及待得想陪这几个人好好玩上一玩。
于是不过三日,莫如是便摸清了月华近几年的历史,皇室,朝堂,权利,争斗,粗粗算计便已尽数掌握。
冷浅对他说:“师傅,您可是要对付他?”
莫如是伸手揉了揉冷浅的发,眯眼轻笑:“正有此意。”
冷浅默然,低下头去,再无言语。
莫如是依旧看着她,只是脸色已越来越不好看。他栽培了冷浅这许多年,哪里会不清楚她此时在想些什么。
他从舍不得反对她,她要如何,他便让她如何。可这次不同,这次触及到了他的底线。
“你若不忍心,为师可允你离开月华,做你想去的地方。”莫如是轻轻揉了揉她的脑袋,语气放柔,“阿浅,你一直说想去天宇国瞧瞧江南景色。”
冷浅依旧垂着脑袋,半晌,抬起头来,望着莫如是的眼中已夹上了一丝恳求:“师傅,饶他一命。”
“呵。”莫如是怒极反笑,“阿浅如今是在替另一个男子,来求为师?”
冷浅抿紧唇,面容顶顶倔强,嘴中仍是两字:“求您。”
莫如是亦冷了脸,与她相望。
冷浅的眼睑若秋波粼粼,怎么瞧都是一副柔弱模样。
可她的性子,却决不柔弱。若是倔起犟来,世间无人能让她服软。哪怕他是她的师傅。
最终还是莫如是服了软,应了冷浅。而冷浅,亦听从了师傅的话,离开了月华,独自去天宇国,看江南景色。
而彼时正逢苏记胭脂铺招伙计。
那贪玩的小皇上化名为晴天,去胭脂铺应了聘。
而当日夜里,莫如是便候在胭脂铺前,叫住了打算返回宫中的晴天。
他道:“小皇帝,我可替你扳倒宁珏。”
晴天脸色大变:“你、你如何……”
可惜不等晴天将嘴中话说完,莫如是已径直身影一闪,闪到了晴天身侧,手中一把锋锐匕首已径直对准了晴天左侧脖颈间。
他压低声音,在晴天耳侧不耐道:“我自然知道你是小皇帝。更知道你会出现在此处。我易容阁门生遍布天下,想打听到堂堂天子的行踪更是易如反掌。”
莫如是继续道:“你这小皇帝将皇位做得如此憋屈,不如就让我来辅佐与你,你看如何?”
晴天一边用余光注视这莫如是架在自己脖颈边的匕首,一边颤抖着声音道:“好……朕、朕答应你就是……”
莫如是这才露出一笑,那双稍显风流的桃花眼瞬间亮如繁星。他一边收回匕首,一边道:“你莫紧张,我不图你的江山社稷。我只要……宁珏的命。”
晴天一愣,当即试探问道:“莫非这位高人,同宁卿有过恩怨?”
莫如是浑身瞬间散发出阴阴杀气,凉寒道:“深仇大恨。”
“……”晴天不由自主打了个哆嗦。
而,在莫如是为晴天辅佐政事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制造命案,污蔑于苏记胭脂铺,去试探宁珏的底。
自然,这些都是后话,略过不表。
眼下,莫如是告别了千岁安后,便径直出了宫,回了国师府。无视一众下人对他的作揖行李,他径直去了后院主苑,驾轻就熟得去了被一片竹林隐藏最深处的小竹屋跟前。
此处分外静谧。偶尔有风吹过,便吹起一阵飒飒竹叶轻响声。小竹屋小门紧闭,一把粗锁在外扣上,瞧上去有些诡异。
莫如是从腰间摸出一把铜质钥匙,插入锁中,扭转,只听‘咔嚓’一声,锁应声而落。
推门而入的瞬间,门外的光线便如潮水般扑向竹屋之内,将原先的黑暗一扫而光。
竹屋没有窗户,布置亦是简单。一床一桌一椅,寒酸又整洁。
莫如是走进竹屋来,对端坐在桌前方凳上的宁珏凉凉笑道:“宁珏,你倒是沉得住气。”
宁珏面不改色得瞥了他一眼:“除了光线不大好,这处竹屋我倒也勉强算得上喜欢。”
莫如是大笑,道:“不愧是我家徒儿看中的男子,果真有几分魅力。”
宁珏微皱了皱眉:“你家徒儿?”
“哼。”莫如是避开话题,大步走到桌前,坐在宁珏对面,看着他道,“你猜如今外界,局势如何?”
宁珏斜睨他,伸出手来支住自己的脑袋:“你将我关押此处,定是为了让我避开什么。”
“不错。”莫如是眼中发出亮光来,“这几日,我和那小皇帝一同布了个局,不知你可有兴趣听?”
宁珏眯眼:“愿闻其详。”
莫如是的局,并不复杂,不过是偷梁换柱。
当日,他伪装成侍卫去了地牢,将宁珏接出后,并不是将宁珏送去皇宫,而是直接让手下将他拉到了国师府,把他关押在了这方小竹屋。
第一日,他同小皇帝散布宁珏越狱的消息;
第二日,他安排了一批所谓杀手行刺皇上;
第三日,‘杀手’们的行刺依旧,只是这一次,在严刑逼供下,这批杀手承认了宁珏为主谋;
而,第四日,莫如是将手下一人易容成宁珏模样,单枪匹马闯入皇宫,行刺皇上,青天白日,众目睽睽,宁珏谋反已是板上钉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