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九正待再说,怎料就听此时,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苏九和千岁安同时看向屋外,只见一道身影立于门外,身影高大挺拔,浴着日光,明明是艳阳日,却带着一股分外舒服的清爽。
依旧是雅致的衣着,温润的模样,三年过去,莫如是丝毫未变。
苏九对着莫如是挂上一笑,道:“莫先生,好久不见。”
莫如是淡淡瞥了苏九一眼:“不长,不过三年罢了。”顿了顿,他眯了眯眼,“我此番来,主要是有些事,想同你说一说。”
苏九嘴角的笑意有些僵硬,千岁安扶着苏九的手,亦是紧了紧。
莫如是唇角开始浮现一丝冷笑,他踏进门来,一边道:“你定好奇昨日你在宫中,到底喝下了宁珏的什么药。”
苏九心中一沉:“是什么……”
莫如是脸上的冷笑扩大:“堕胎药。”
“什么?”苏九脸上血色慢慢退去,“你,你说什么?”
“你竟不知自己已有了身孕,委实可笑。”莫如是讥讽看着她,阴狠道,“宁珏他既敢用冷浅威胁于我,就休怪我取了他的孩儿!”
“不过你也该庆幸。”莫如是突又展颜低笑道,“宁珏原本准备的药可是鹤顶红,若不是我从中动了手脚,将鹤顶红换做堕胎药,否则你如何还能有命站在这里。”
——鹤顶红是给从容准备的,宁珏不知道当时的从容成了被莫如是易容后的自己,所以,这事不怪他。
“你还想怎么样……”苏九脸色煞白看着他。
“国师,你伤害一个女子算什么……”可惜千岁安这句话都还未来得及说完整,莫如是已直接对他出手,将他隔空点了穴道。
“没用的废物!”莫如是冷哼一声,将目光从千岁安身上收回,再次看着苏九,“宁珏差点夺了我的命,不过如今我取走了你与宁珏的骨肉,倒也算是扯平。”
他的目光灼灼,可看在苏九眼中,更显得可怕与狰狞!
莫如是继续阴森道:“可我却总是心中难平,谁让你的夫君竟敢对我的冷浅下手呢。既然如此,不如你我之间打个赌约。”
苏九额头似有冷汗落下。她佯装镇定道:“什么赌约?”
莫如是优雅得看着她,仿若已经胜券在握:“看看你以付清雪的样貌,他究竟能不能把你认出,时限一个月。”
苏九不可理喻得看着他:“可现在的他根本不屑认识我。”
“哦?”莫如是嗤笑,“付清雪啊付清雪,我还道你是个聪慧的女子,原来你也不过是个俗人罢了。此时外头尽是寻找你的士兵,宁珏下了令,说是掘地三尺也要把你找出来。”
苏九抿嘴:“他找我做什么。”
莫如是有些不耐烦:“你若不接这赌约,我便当你认输,你此生都不能再见他一眼。”
苏九咬牙:“那、那若是我赢了呢?”
“我莫如是就此消失,再不出现。”
“好,这赌约,我接了!”苏九一咬牙,坚定道。
五日后,离皇宫最近处的闹市,多了个馄饨摊子。
卖馄饨的这姑娘分外漂亮,乍一看,惊艳,第二看,妖娆,第三看,便是美得惊人的程度了。
而跟在这姑娘身边的一个小厮,则很是其貌不扬。大饼脸,酒糟鼻,满脸麻子,丑得紧。可更可怜的是,这丑小厮还是个哑巴。
凡是路过此处的过路人,不管是否腹饥,皆会在这处摊子上坐坐,叫上一碗馄饨,吃上几口,再欣赏一下美人。自然,重点是欣赏美人。
漂亮姑娘负责烧馄饨,做馄饨,而丑小厮就负责把烧好的馄饨,一碗碗端给客人。
有按捺不住的客官就会问她:“小娘子,你是哪儿人啊?长得这般貌美,怎会招这般丑的小厮?”
于是每每此时,丑小厮就会目露凶光恶狠狠得盯着客人,若不是这小娘子将他的手紧紧拉住,只怕这小厮一定会冲上前来,将他暴打一顿。
小娘子一边拉着丑小厮的手,一边打着圆场道:“啊,这是家弟,不是招来的小厮……”
那客人看了眼那小厮因恶狠狠的表情而更显狰狞的脸,不由道:“就算是亲弟,也定是同父异母所出,你这弟弟也忒丑了。我说得对否?”
于是那丑小厮脸上的表情更狰狞了……
苏九见自己控制不住千岁安,干脆直接拖曳着他的手,将他一路拖到了一附近拐角的一处角落,这才啧道:“有什么好生气的!别忘了我们的目的,何况你如今的面容确实……很丑……”
千岁安睁大了眼,愤愤看着她。
苏九赶忙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抚道:“不过莫如是说过,你脸上的易容皮到了一月之后就会自动脱落,再熬几日罢。”
千岁安这才勉强恢复了些神色,可心情依旧是不好,干脆甩甩手,重新走回到了馄饨摊子上。
苏九暗暗摇摇头,这才跟了上去。
苏九原本的打算是,在皇宫附近摆个小摊,没准哪天宁珏心情一好,出宫赏景时就遇到自己了呢。介时再给他一些提示暗号,想来以宁珏那等聪明人,一定能第一时间将自己认出。
——只要她赢了莫如是,莫如是就不会再出现,这是她和他约定好的。
那么等到她赢得赌约后,再从宁珏那要笔银子当做分手费,从此之后她走她的独木桥,他过他的阳关道,互相两清,生活依旧很美好!
可惜,偏偏有个可惜。
可惜苏九却未曾想到,她在这皇都角落卖馄饨,转眼就卖了一十五日,也不见宁珏出宫赏景,更别提和他的偶遇。
眼看一月已过了一半,苏九不由开始烦躁起来。若是他一直没有出宫赏景,难道她就该在此处卖一辈子的馄饨了?
不,不行。
若是输了赌约,她此生都不能再见到他,那么她也就无法向他要到分手费,委实太吃亏!
“所以,我该做些什么,才能见到他呢……”苏九坐在木凳子上,双手托腮,眯眼望着前方,脑中反复思考自己该如何出手。
“什么做些什么,这位姑娘,你该作的就是帮本大夫烧碗馄饨,再来杯凉茶。”就在此时,一道分外熟悉的声音毫无预警得传入苏九耳际。
苏九瞬间循着声音望去,只见此时站在馄饨铺子外的此人,身着青碧长衫,面容白皙精致,眉眼依旧炯炯有神,相比起三年前,丝毫未变!
这等情况下竟还能遇到熟人!苏九欢喜得径直跳起了身,一下子冲到了华云之身前,紧紧抓住了他的手兴奋道:“华云之!没想到真的还能再见到你!”
华云之被苏九吓得一跳,不由后退两步,一边望着苏九仔细辨认,稍许,终是疑惑道:“这位姑娘,小生……认识你吗?”
苏九这才想起自己此时顶着的乃是付清雪的脸,想了想,干脆一边冲他挤眉弄眼一边提示道:“三年前,龅牙,看病……”
华云之皱了皱眉,看着苏九的眼神狐疑更甚:“所以,姑娘你想说什么?”
苏九啧了一声:“榆木脑袋!你好好想想,你觉得我像谁?”一边说着,一边继续用期待的目光望着他。
华云之注视她半晌,方睁大了眼,伸手指着她颤抖道:“你、你真是苏九?天哪,你竟然整容了我好害怕……”
苏九:“……你怕什么?”
“不知道诶!就是没来由的害怕……”华云之一边伸出手,轻轻戳了戳她的脸,一边嘀咕道,“看你如今的长相,看来你是把整张脸都给整了啊。”
苏九:“……”
“那整容大夫一定靠你发家致富了。”华云之缩回手,伸手揉了揉下巴,“不知是哪家大夫?不如介绍给我,我也好去拜个师学个艺。最近整容大夫甚是吃香,吾实在是眼红。”
“……”苏九抹了把脸,转身往灶台边走去,决定不和他一般见识,“你想吃什么馅儿的馄饨?”
“唔,牛肉的。”
苏九正帮华云之下着馄饨,怎料就听身后华云之又是一声惊叹:“娘亲咧!我从没见过这么丑的人……”
于是不等华云之将这句话说完,于是不等华云之将这句话说完,就又听华云之紧接着道:“痛痛痛,这位壮士咱们有话好好说,动手动脚的实在是有伤大雅哇。”
苏九侧头看去,只见被莫如是易容成丑八怪哑巴的千岁安此时正将华云之狠狠禁锢着胳膊,华云之吃痛,一张俊脸都扭曲得不成样。
苏九叹口气:“小安,别闹。他是我的朋友。”
半柱香后,华云之吃着热气腾腾的馄饨,苏九则大致向千岁安解释了当年相遇的过往,这才算让千岁安勉强硬撑下了怒气。
饭后,华云之上下左右得打量了这处馄饨铺子,最终将目光锁在了苏九的脸上:“你缘何会改行卖馄饨?你那龅牙夫君在何处?”
苏九脸上的神情一凝,眼神也变得微妙起来:“他……他……”
华云之转了转眼,试探着道:“……死了?”
“……”苏九白了他一眼,“我和他,分开了。”
华云之眼中闪过一缕诡异的亮光:“果真?”
苏九一眼便知道华云之在想些什么,不由抽了抽嘴角:“即便我和他分开了,我也不会和你在一处,那些个歪歪肠子莫要再想。”
华云之瞬间一脸惋惜:“遗憾,实在是遗憾。”
苏九安静片刻,又道:“可我虽和他分开了,却还要想法子再见他一面。”
华云之道:“那便去见。”
“可我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见他。”
华云之好奇了:“他在哪?”
“皇宫。”
华云之瞬间噎了噎,不由得额拔高音量道:“皇宫?莫非他成了宫、宫人……”
“……他造反了。”
于是华云之一口气呛在了喉咙里,一张君脸被憋得通红,久久,都不能回神。
等到华云之好不容易消化了那个赫赫有名的摄政候就是当年的那个龅牙后,他不由仰头望天,连连感慨:“不知道摄政候平日说话漏不漏风,毕竟他顶着两颗龅牙。”
始终沉默的千岁安:“……”
苏九:“……”
顿了顿,华云之话锋一转:“不过既然如此,本大夫或许可以帮你。”
苏九双眼一亮:“当真?”
华云之握着茶杯喝了口水,方继续道:“本大夫今日进京,乃是为大理寺卿常大人治病。介时让常大人引荐引荐,岂不是举手之劳?”
苏九皱了皱眉:“万一常大人不愿意呢?”
“那本大夫也是爱莫能助了。”华云之又喝了口水,这便站起身来,对苏九躬身告辞,“等我消息,我先走一步。”
苏九目送着华云之越走越远,千岁安皱着眉,伸手拍了拍苏九的肩膀,一边从胸前拿出了纸和笔,在黄纸上写道:“此事难成。”
苏九点点头:“我知道。但好歹也要让他试一试,否则,我真的只能坐以待毙了。”
千岁安沉默片刻,又在纸上缓缓写道:“其实,你可以用我去交换。若是让宫中人知道我在此,我想宁珏一定会非常乐意和你见面。”
苏九怒目瞪他:“说什么呢你!我是那种出卖朋友得到目的的人吗!”
千岁安再次沉默,随即用笔刷刷写道:“难道你不是吗……”
苏九:“……”
可诡异的是,当日傍晚,华云之竟就去而复返,带着一脸的兴奋飞奔至苏九身侧,伸手紧拉她的手臂双眼闪着光:“大理寺卿他同同同意了!他同意带你们去见龅牙了!”
苏九快速与千岁安对望一眼,这才看向华云之:“他真的答应了?”
华云之分外得意:“自然,自然。常大人膜拜于本大夫精湛医术,区区小事答应得甚是痛快。”
苏九似明白了,点点头道:“原来如此。”
华云之又和苏九大致交代了常大人定下的进宫日期以及时辰,又同他们说了几句热闹话,方意犹未尽得走了。
直到华云之走远,苏九和千岁安蹲在角落,用纸笔谈着话。
苏九道:“后日未时一刻,同常大人在皇宫门口见。你可觉得这其中有诈?”
千岁安写:“应该无诈。除非常大人想骗你几碗馄饨吃。”
苏九挠了挠下巴:“可此人答应得太过干脆,我有些惶恐。”
千岁安继续写:“莫慌,有我。”
苏九瞥他一眼:“皇宫之行我独自去,你莫跟着我。”
千岁安奋笔疾书:“我暂时不想送死,放心。”
“……”苏九抽抽嘴角,“你能这样想,我很欣慰。”
时间极快,转眼已到约定时日。
苏九独自一人站在皇宫口,未时一刻一到,她果然远远看到一辆车马自远处而来。
等到马车驾到皇宫门口,车停,一个瞧上去花甲之年的老大人从车内而出,站定在苏九面前。
苏九正待对常大人作个揖,怎料常大人已挺着五花大肚,昂着下巴对苏九傲声道:“你就是那个要进宫做宫女的女子?”
苏九一愣:“宫女……?”
常大人眯着一双绿豆芝麻眼,对着苏九瞧了个仔细,半晌,眼中闪过一丝惊艳,对苏九的说话态度瞬间发生了改变,下巴不昂了,大肚腩不挺了,满是褶皱的饼子脸上挂上了和蔼又亲切的笑意:“这位姑娘模样姣好,性子天真活泼,如此妙龄却一心想进宫,定是家道中落,想要去宫中吃口皇家饭,是否?”
苏九:“……”
不等苏九辩驳,常大人继续说了起来,脸上的表情色眯眯:“姑娘天人之资,不如入了老夫府中,老夫定能保你吃穿不愁,衣食无忧!”说完,常大人一脸的‘识相的话还不快点谢恩老夫的身心早已迫不及待……’的荣光感。
苏九甩掉额头的两滴汗,方娇滴滴道:“不必不必,民女一心入宫为侍,常大人您无需再劝我……”
常大人看着苏九,脸上的表情纠结中带着点痛心,痛心中又含着丝恨铁不成钢,最后,终是无言得甩甩衣袖,走了。
苏九赶忙亦步亦趋得跟在他身后,全程保持缄默。
这个常大人果然误解了华云之的意思,否则他不会将苏九领到皇宫内甚偏僻的一处冷殿,将她交给一个看上去凶神恶煞的老嬷嬷。
这嬷嬷看上去分外凶险,而实际上,此人却是比看上去还要更凶险。
苏九迷茫得站在一旁,看着嬷嬷毕恭毕敬得将常大人送远,而后再回过头来对着自己时,脸上古板又刻薄,对苏九寒声道:“念在你是常大人介绍入宫的,你就去浣衣局报个到罢。”
苏九吞咽下一口口水,试探着问道:“那个……皇宫之中,何处可见得摄政侯?”
嬷嬷瞬间怒目而视凶喝道:“区区一个贱婢竟想见摄政侯?你好大的胆子!”
苏九瞬间一个瑟缩,可怜兮兮得低下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