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行走有四师,魅香师忆骨,专制百香;易容师婳七,修补容貌;灵空师栖梦,调转时空;入殓师阙久,画魂妆,定乾坤。
她们各司其职,如今却在为同一件事而努力——集齐灵物,让师傅复活。
月余之前,忆骨将她辛苦收集到的灵物全都交予了栖梦,嘱托她定要想法子将剩下的灵物集齐,好启动上古禁术,将师傅复活。
而眼下,栖梦再次入宫,却是为了庆贺忆骨和景吾的婚事。
月余前,栖梦去司空家如愿取到了剩下的龙爪,便在郑城附近专心等忆骨的消息。可几日后,她便收到一封红蜡塑封的信。将信打开,只见信内红纸上的端正小楷写得一清二楚,乃是喜帖——忆骨与景吾成亲的喜帖。
此时的皇宫已被艳丽的红色喜布所淹没,入眼竟是火红色,与冰冷宫殿形成煞是强烈的反差。
栖梦回过神来,正待走入皇宫深处,便听身后不远处有宫人高声传达,说是婳七姑娘与阙久姑娘到。
栖梦赶忙迎上前去,只见前方九曲回廊上一同迎面走来的,正是许久未曾相见的婳七与阙久。
只是这二人的神情微恙,眼中隐有暗流浮动。
栖梦走上前,同她二人道:“我入宫已有三日,可这三日之中,却连忆骨一眼都未曾见上。”
婳七眯了眯眼,眉眼间已带上了一层冷色:“忆骨一心救活师傅,只怕这场婚事之中有所苦衷。”
阙久站在一旁静静听着,沉默不语。
“呵。”可婳七却又轻笑一声,对着身侧梨树生了个懒腰,口吻倦倦,“不过忆骨一向自由来去,或许她突然爱上了景吾,想要嫁给他,想与他厮守一生……也是未可知。”
栖梦将她二人领回自己下榻的宫殿后,三人便各自忙着自己的事,虽未有交流,可行为之中自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默契。
而当日傍晚时分,景吾终于挽着忆骨的手,出现在了她们面前。只是忆骨却不再是一身红衣,反倒穿上了一身暗青。
栖梦与婳七对望一眼,心中皆是一沉,可面上却仍不动声色看着他们。栖梦意有所指道:“忆骨大婚,性子似乎变了许多。”
忆骨依旧面无表情,只是望着他们的眼神时已蒙上了一层淡淡的柔意。她道:“十日后我同景吾大婚,你们便先停了手上工作,待喝了我的新婚酒后再离开郑城不迟。”
栖梦婳七阙久应下,又同景吾说了些客气话,便嗔笑着赶景吾走了,说是姊妹之间要说些体己话。
景吾果真无奈,只是离去之前,尚轻呢地揉了揉忆骨的脑袋,让她莫要淘气。他的眼神绵延幽深,与忆骨四目相对许久,才又轻笑一声,收回手来,转身离开。
而景吾方一离了宫殿,忆骨脸上顿时便凝重起来,她道,“你们看这宫殿的四方窗户。”她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指着身前不远处的木窗,“这座宫殿,至少有八名暗卫在监视着我们。”
果不其然,忆骨话音刚落,窗外一树上果真有树叶沙沙作响,也不知是心虚还是示威。
栖梦担忧得看着她:“我知道有暗卫监视。”
入殓师阙久亦道:“前几日我去了将军府,为沉老将军入了殓,彼时沉老的千金同我说,说你处境很不好,我随意猜测了一番,你应是为了定魂珠才答应的这门婚事。对不对?”
婳七亦是担忧:“可你该要想清楚,若你嫁给了景吾,只怕此一生……都不会再有机会和师傅见面。”
忆骨闭了闭眼,清丽的脸颊上已带上了一层疲色:“可我如今已顾不得这样多了。待我拿到定魂珠与凤羽,还请你们合力将师傅救活,否则,这些年来我所有的心血,都是白费了。”
四人又说了些许的体己话,窗外天色不知不觉间便暗了下来。忆骨转身出了宫殿,只觉迎面吹来一阵阴风,吹得她遍体生寒。
含元殿内,忆骨让宫人在殿内生了四个火炉。
此时不过是早冬时节,可皇宫之内的冬意似乎来得特别猛烈。忆骨蜷缩在长榻之上,身上覆了一床厚被,静静地听着火炉中的干枝被火吞噬得噼啪作响。
末了,又侧头望了眼窗外,这个时辰,景吾已是忙完公事。
果不其然,门外果真便适时想起了一阵略熟悉的脚步声。片刻,宫门被推开,忆骨眯眼看着前方带进一室冷风之人,眉头不适得皱了皱。
景吾赶忙反手将殿门关上,一边笑道:“原来忆骨这般畏寒。”
忆骨不理,只是面无表情得看着头顶横亘的木檐,双目放空,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每每与她独处时,她总是这般。既不说话,也无表情,浑身上下都淡淡的,若不是地上有条属于她的影子,景吾真怕她会这样一点点消失掉。
她的心并不在这宫中,可这世上,总会有法子,让她心甘情愿得留下来。景吾眯了眯眸,随即大步走到她跟前,唇角露出一笑来:“我知你心心念念的,皆是你的师傅。可你即将成为朕的皇后,如何能在心中想着另外一个男子。”
忆骨终于将目光凝聚在他脸上,闻言,眸中闪过一丝无辜的不解:“你想要如何?”
景吾唇角的笑意逐渐扩大,他坐在她的身前,探手就去抚摸她柔软的长发。他对她轻道:“朕不想如何。朕的要求很简单……只要你制一抹对朕的动情香,服下即可。”
忆骨冷淡的脸色终于起了一丝涟漪,眉眼间已泛上了一层毫不掩饰的讥讽。她道:“原来你打得竟是这种主意。”顿了顿,她又道,“可你这般要求我,莫不是在害怕?害怕我会逃开,害怕你锁不住我,对不对?”
景吾抿紧薄唇,眸色渐冷:“你说得对,朕是在害怕。”
“你要我制一抹对你的动情香,好心甘情愿得留在你身边。这果真是个好法子。”忆骨眸色流转,竟是透着说不清的魅意,“可制香求香,皆需代价。你要拿什么同我交换呢?”
景吾道:“前些日子朕派人从沉贵妃那偷取了凤羽,我想你会喜欢的。”
“好!”忆骨答应得分外干脆,“三日后取香,以凤羽换香。”
景吾终于放下心来,他又同忆骨说了些许话,便走了。忆骨则起了身,在殿内备下制香所需的药引,这便开始专心制起香来。
三日后,景吾果真将凤羽送上门,又将忆骨制成的那抹动情香给忆骨闻下。而忆骨果真对景吾依赖起来,望着他的目光中已是带上了一层浓浓的迷恋。
景吾对她极尽恩宠,万千事万千事皆由着她,就连早朝,都允她站在偏殿随侍着。
十日后,景吾忆骨大婚,大婚当日,十里红妆潋滟,银纸金花无数,将整个郑城都渲染上了一层靡靡之色。
那个夜晚,郑城宫内,文武百官俯身祝帝王帝后百年好合,宫人宫娥皆是一身夹红新裳,就连九曲回廊外的花树,都被披上了一层深艳如血的红布条,以此恭贺帝后新婚大喜。
婚仪之后,忆骨送入凤鸾殿,景吾应付了满朝文武后,亦进了凤鸾殿内。
他喝了许多的酒,浑身都带着一层浓香的酒气。可他的眼神却分外清醒,望着端坐在前方的忆骨,眸中便不自觉得露出了柔意。
景吾慢慢走到她身侧,坐在她身边。用喜秤揭开忆骨头顶的刺绣凤鸾盖头,终于满足得笑了起来。
这笑中三分天真,七分得逞。他在她耳边呢喃道:“忆骨,你定是忘了,我七岁那年,曾在深山之中见过你。彼时你不过是幼童模样,却也穿了艳丽的红衣,显得有些不伦不类……彼时我不明白你为何要穿红衣,直到我父皇同我说,你着红衣,不过是因为,你的师傅眼中看不到其他颜色,除了大红之色。
“那年我得了场怪病,是你师傅将我治好的。我本该同你师傅报恩,可待我回宫之后,我脑中反复忆起的,皆是你的身影。皇宫这般冰冷,若是这世间,也有一人能只为我一人着红衣,该有多好……”
景吾一边说着,一边伸出白皙若玉的手指,轻抚忆骨的脸颊,眼中似已夹了一层淡淡的红。
忆骨亦回望着他,只是眼中已无眷恋,只剩冰冷的怜悯。
景吾并未注意到,便继续道:“这宫中甚是幽冷,你这般畏寒,朕定会多赏你些貂皮貂毛。我的母妃亦是分外畏寒,可惜……她已死了。当年,我的母妃就死在我的眼前,是被一个贱女人生生打死的。所以等朕做了储君后,便将那些残害过朕的人,剜肉流血而亡。
“忆骨,忆骨,你说过等来年二月,会带朕去喝你亲酿的酒,朕,一直在等你……”
他的声音轻了下去,幽深的双眸亦是慢慢闭上,最后,沉沉入了睡。
而,坐在他身侧的忆骨则缓缓收回手中已然变空的魅香瓶,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看着他。
“这抹忘情香赠与你,睡醒之后,你会忘了我。”忆骨一边说着,一边俯身拿下他左手上的定魂珠,“制香求香皆需要代价,这一次,便由这颗定魂珠当做交换罢。”
她小心翼翼得珠子收进怀中,转身正待离开,可又停下,转身对他道:“忘了同你说,前几日我闻下的并非动情香,只不过是普通的安眠香。”
语毕,她飞快离了宫殿,而此时的殿外,栖梦婳七与阙久早已在暗处等她。
忆骨凝声道:“所有灵物皆已收齐,尽快回到祁连山,我四人一齐催动上古秘术,将师傅复活。”
祁连山脉,从山腰开始,一直到山顶,皆被覆了一层厚不见底的积雪。积雪延绵不绝,望不到尽头,仿若与苍茫天空连成了一线。
忆骨却也不觉得冷,她怀抱着手中所有灵物,与其他三师一同行走在苍茫小道间,满心想着的,皆是师傅的一颦一笑。
师傅赋止,相貌年轻,不会变老,无人知他究竟活了多少岁,亦无人知道他究竟师出何门。
他神秘,自由,我行我素,办事全凭自己喜欢。
可这样一个人,却能在冰天雪地的偏僻树林内,捡回被人遗弃在外的一个婴儿。
小婴儿被冻得浑身发紫,奄奄一息,可那双目光在接触到他时,竟还能对他露出一个弯弯的笑。
他伸手探了探自己腰间的这块紫玉,他道:“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不如,就叫你忆骨罢。”
赋止将她带在身边,细心照料。时光飞逝,终是将她抚养成了人。
忆骨三岁那年,拿了手中的鹅黄花束送给他,他却摆手一笑,“师傅色弱,眼中世界除了黑白,便只有血色。”
从那之后,忆骨便改穿红色。因为茫茫尘世万千,她只想让师傅第一个看到她。
赋止爱喝烈酒,他心中大抵有苦,喝了醉酒后,他便抱着小忆骨,在石榻之上困着觉。可即便是睡梦之中,那双带薄茧的手,也会轻轻拍打着她的脊背。一下一下,分外轻柔。
赋止教她认字识书,教她伦理三观,是非对错。他在她身上倾注了所有的感情。
他对她说,因为他是孤儿,所有不希望她也成为孤儿。
赋止西去的那一日,忆骨在他遗体前喝醉了酒,泪眼婆娑道:“师傅,你说过不想让我成为孤儿。可如今你走了,我终究,还是成了孤儿……”
祁连山脉,越往上走,便越寒冷。忆骨走在最前,只觉前方寒风呼啸,生生断了她的回忆。她闭了闭已泛泪的眼眸,终是凝神,向着山顶进发。
赋止虽活了那么久,可也是童心未泯。
还记某回,有一个难缠的客人寻上门来,偏生要师傅为他家的亡子寻一个八字相合的小妻,结成冥婚。
那人道,这小妻须冰肌忆骨、容貌出众;还需知天文晓地理、博学好读;既要学识渊博、家境优渥;亦要知书达理、体贴人心。
赋止一边听着这人絮絮叨叨说着,一边仰头喝着一杯又一杯的红莓酒。直到那人说罢,他方将手中酒壶随意一放,歪头轻笑道:“你的眼光倒是高极。”不等那人说话,赋止已伸手指了指身侧已是亭亭玉立的忆骨,道,“你看这位姑娘如何?虽然不知天文不晓地理,才疏学浅,行为鲁莽,可长得倒是冰肌忆骨,万般出众。且出师于我门下,也算是家境优渥。”
忆骨心中一急,正待驳斥,可那人已望着忆骨双眼发了直,连连说好。
可忆骨终究是没等到自己发出火来,因为师傅已径直对那人甩了个剑气,将他甩出了府外去。这才抬眼,笑意吟吟得看着忆骨道:“为师不过是同你开个小玩笑,我辛辛苦苦养大的孩儿,怎舍得凭白给个死人糟蹋。”
忆骨望着他的清俊面容,已是心如鼓垒。——她是他辛苦将她拉扯大的,所以她要倾此一生,陪在他身边!
祁连山脉顶处,忆骨冒着鹅毛大雪,俯身在地上寻着地宫机关。
冬风刺骨,地表极寒。忆骨不断在地上摸索,那双手已是被冻得通紫。身后栖梦婳七与阙久三人亦是不断寻着,也不知是过了多久,终于听到身后阙久说道:“找到了。”
机关按下,山脉瞬间便发出一阵轻微震动。待到震感散去,正眼前已是出现了一条冗长又黑暗的狭长石阶暗道。
绵延不断的暖气从中透出,终于冲散了她们身上的几丝寒气。
四人依次入内,拾阶而下,婳七从怀中掏出早已备好的火折,一盏盏点亮了石阶旁的油灯。
这地宫是师傅一手建的,冬暖夏凉,分外神奇。
一直走到了一间内室,忆骨四人将所收集的灵物一一摆开,并一齐催动上古禁术,来将师傅复活。
瞬时之间,只觉天地旋转,耳边似有刚戾之风不断呼啸,而她们的手中,正爆发出一阵大过一阵的刺目白光。这白光这般刺眼,逼得她们闭上了眼,而耳边劲风则刮得她们的耳膜隐隐作痛,分外难熬。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疾风终于慢慢退去,眼前刺目光线亦暗了下去,整个世界陷入了一片沉寂中。
忆骨仍是不敢睁开眼,因为她怕一睁眼,眼前依旧是那一堆的死物。
她辛苦行走人间,制了那无数的香,所求的皆是今天这一刻,若是失败了,她唯一的支撑,便没了。
可,就在她紧闭双眸胡思乱想间,她突觉一双柔软的手覆上了自己的手……胸腔跳动愈加快速,忆骨缓缓睁眼来。
不过一眼,她便望见了此时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少年。
刹那之间,那眼中泪水便如泉水般汹涌溢出,宛若决堤。她猛地扑入他的怀中,紧紧抱住,泣不成声。
她靠收集灵物,调动上古逆天改命之术,终于让赋止重新回到她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