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公司楼下的米粉店看着外面发呆,离米粉店一百米左右的地方有一片破旧的商住两用的建筑,其中就有我上班的公司,一个只有十几号人的地产广告公司。我是那里最新的员工,到这个月底才满一年。
竟然也有一年了,我正在心里感叹时光飞逝时大卫走了进来坐在我对面,捏了一下我的脸。
“哎呀小松鼠,这都几点了你还没吃饭饭啦?”大卫故意用港台腔恶心我。
大卫是我的男朋友,比我大七岁,做活动策划的自由人。在工作时他有一张严肃认真的嘴脸,但私下里——说好听的他是一个有童心的人,说难听点儿我有时候都怀疑他智商有没有过百。他见过一次我啃玉米棒子的模样说像极了小松鼠,从那儿之后他就用小松鼠称呼我,任凭我怎么反对都没有用。大卫最喜欢捏我的脸,哪怕在床上,因此他并不介意我平胸。他还是周星驰的死忠粉,对周星驰电影里的台词倒背如流,周星驰历任绯闻女友全都是他的梦中情人,简称梦情儿。他所有梦情儿的身高体重三围他记得比他爹妈生日还熟,他的梦情儿是他挑选女友的标准,至于他为什么会折在我这么一个跟他梦情儿们除了性别之外没有任何相同之处的人手里——鬼知道。
我白了大卫一眼,大卫却是一副周星星版贱嗖嗖很受用的样子看着我。这时老板娘端上来一碗牛肉粉,大卫掏出便携餐具盒还没打开,我已经端着碗将米粉嗍了一半,大卫的筷子这才掏出来。我从他手里抢过筷子象征性地在碗里划拉几下,一碗米粉已经见底。
大卫目瞪口呆地看着我,然后鼓起了掌。
“你又刷新了嗍一碗粉的速度啊,你这种端起一碗粉先干为敬的架势太磅礴太令人叹为观止了。”大卫眼神里充满崇拜。
“死开,我忙了大半天了这才吃第一顿饭,你还指望我能做个淑女?”我没好气地说。
“小松鼠好可怜啊,可你之前不是说公司快要倒闭了吗,怎么还这么忙呀?”大卫双手交握撑着下巴看着我。
“呕……”我装作要吐,“别恶心我了,你让我好好把饭吃完。”
我一口气喝完碗里剩下的汤,用手背擦了擦嘴,满足地叹了口气斜靠在椅子上。吃饱之后没有立刻要做的事情靠在椅子上眼神涣散地发会儿呆就是幸福的定义啊。
“嘿!嘿!没事儿吧你?”大卫又换成京腔,伸手在我眼前挥舞着。
吃饱了的人幸福指数飙升,看什么都美好。我从椅子上坐直了撑着脑袋一脸幸福地看着大卫。
“深圳真是一座神奇的城市啊。”我笑嘻嘻地说。
“那是因为有我这么可爱的人对吧?”大卫贱嗖嗖地说。
“你不要脸我能接受,但你不要脸也得有个限度啊。”我装作嫌弃地看着大卫,手却不自觉地摸了一下大卫的脸。
大卫凑过来亲了一下我的脸,我立刻缩回了身子端正地坐在椅子上。
“嗯哼,正经点,我要跟你说一件事儿。”我故意板着脸说。
“好事儿还是坏事儿?你这么满面春风精神焕发的一定是好事儿。”
大卫挪了挪屁股坐得有些不自在起来,凡是我正经想跟大卫说点什么,他总是这个德行。
“必须是好事儿啊。”我说。
“快说说快说。”大卫兴奋起来。
我简单地跟大卫说了一下我身为公司的新人却拿到我们公司成立以来最大一笔回款,成功地让公司账户周转过来,一周内又接了两个新项目,公司未来几年是不会倒闭了,并且我这个月的收入比一年前增加了十倍。大卫的表情显然是惊呆了。
“天哪天哪天哪!”大卫激动得站了起来。
我把大卫拉坐下说:“冷静冷静,咱们还没发财呢。”
大卫兴奋地得直搓手:“咱们一起吃过路边摊算是共过苦的人了,接下来咱们看来是要同甘了啊?一年收入增加十倍,三年之后你就可以包养我了!”
“行行行,等我有钱了一定包养你,赶紧走吧,我还得回公司上班。”
米粉店老板娘看着我和大卫笑得意味深长。
大卫搂着我的肩膀走出米粉店,我不知道身后的米粉店老板娘是用什么眼神目送我们出门的,反正我的脊梁骨有些疼。
我和大卫在路口分开,我并没有回去工作,我打算到楼梯口坐会儿抽根烟,办公室也能抽烟,但我想一个人待会儿。我推开楼梯口的窗户,还能看见大卫的背影,大卫走路特别快,但他总喜欢路两边这儿看看那儿看看,所以我还能看见他的背影。我不由自主地笑了一下,点上烟在楼梯口坐了下来。
在别人眼里,我和大卫的关系是不太正常的,我像男人一样整天忙着工作或者跟朋友吃饭喝酒总不着家,有空的时候才跟大卫谈谈恋爱。
最近和大卫见得频繁一点只是因为他最近工作的地方离我们公司就一条街,我需要吃饭的时候就打电话给他让他陪我。尽管我吃饭常常没点儿,但大卫基本上都像个小媳妇儿一样随叫随到呼之则来挥之即去,偶尔还以怨妇的口吻跟我撒个娇求个欢什么的,表面上看是大卫依赖我,我自己知道是我依赖大卫。情感上太依赖一个人,生活里就让他尽量少参与,这样在失去的时候生活不至于天翻地覆,这是我的恋爱逻辑,一个用小半条命换来的恋爱经验。
两年前我也是个恋爱狂热分子,当时的他就是我的整个世界。我也相信自己也占领了他的整个世界,故事很老套,他的世界有很多个,我只是其中一个,但最错的地方在于我把爱情当成生活的全部,于是发现真相的我世界崩塌,撕心裂肺抓心挠肝夜不能寐地痛苦着,频频冒出自杀的念头。
但自杀太疼了,我是特别特别怕疼的人,最终我决定等有不疼的自杀方法时我再死掉吧。有了这样全身心的投入却差点儿死无全尸(毕竟我当时考虑自杀的办法是跳楼)的我,怎么还敢犯恋爱大过天的错?尽管有人会说这是年轻人都会犯的错,但我始终不能原谅自己当年的傻,现在想起来还是要骂自己一句傻子才解气。
一年之后我终于恢复些元气但还是低潮,最终决定换一个城市生活。
我在地图上扔了个飞镖,飞镖最靠近的一个大城市是深圳,于是我来了深圳。到深圳的第一天我见到了大卫,一个在论坛里认识的网友,前后给我张罗租房买日用品介绍工作,热情得就像深圳八月的天气,热到让人不自在,需要来一场冷雨浇一浇降降温。于是我问大卫,你是不是想跟我上床?大卫说是啊。他如此直接出乎我意料,我本以为他抹不开面子会说不是啊只是做个朋友之类虚伪的话,然后我就官方地谢谢他让他以后都不好意思朝我下手,没想到啊没想到,他的话让我一时无话可接。大卫反问我:你想不想跟我上床?我说不想。大卫说那过段时间再说。他说完又忙着鼓捣我家坏掉的电风扇去了。我站在一边仔细地看着大卫,长得不难看,身材也不错,身上总有股香香的味道,在网上的文章写得也算有才气……我问大卫:你有女朋友吗?大卫说:有很多个啊,她们都可喜欢我了。我又问:真的?大卫说:没有。风扇呼呼地吹着,我和大卫躺在床上,大卫看着我直乐,像个孩子得到新玩具似的那种高兴。大卫说:程放你知不知道你挺好看的?我说我不知道。大卫说你是最好看的,要有自信。我觉得这句话有点耳熟,想了半天才想起来是《少林足球》里的台词,我没有理他。大卫又说你看你的鼻子眼睛嘴巴都小小的,凑在一起刚刚好,要是大眼睛小鼻子大嘴巴得多难看啊。我哼了一声。大卫又说你看你的个子高腿长而且直,腰又细,好好收拾一下会特别好看。我说这些话不应该是上床前说吗?大卫不理睬我的问题自顾自地盘算着该怎么打扮我,然后告诉我他在穿衣打扮上的经验。他说到他有两百双鞋子的时候我觉得他是变态,还没等我来得及害怕的时候,他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说他以前学过武术,想给我表演一套拳法。我以为他说着玩玩,可他真的在床边耍了一下拳法,还献宝一样问我帅不帅。我笑得咳嗽起来。大卫给我拍着后背问他是不是太傻。我被大卫的孩子气和天真打动了,就是从这时候开始,我觉得我复原了,我可以开始喜欢另一个男人了。
不知不觉我的脚边已经有好几个烟头了,我应该回去工作了,可是不知道怎么的我觉得浑身没劲儿,回忆伤神看来是真的。我站起来拍拍屁股准备回办公室,丹尼在我后面“哟”了一声,我吓了一哆嗦转过身看见丹尼叼着一根烟捧着一个打火机正在点烟。
我说:“哎哟,你可吓死我了。”
丹尼啪一声把他的宝贝Zippo合上,又递给我一根烟。
“每次都能吓到你,你胆子怎么这么小?”丹尼叼着烟痞痞的样子。
我伸手接过烟点上,没怎么点着,正要点第二次,丹尼朝我的烟头吹了几口气,烟着了。
“烟最好一次点透,点第二次不好。”丹尼瞬间换了一副老年人的嘴脸说话。
“怎么不好?”我问。
丹尼说:“不知道,听老人家说的,老人家说的这些基本没什么错。”
我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说:“你年轻人这么迷信呢,老人家说我胆小可能是因为属老鼠的原因。”
“老人家的话很多都是经验之谈,有些道理。对了,我觉得你再让你奶奶给你做个护身符吧,不是我说你,你把那玩意儿给了刘铁算盘有啥用呢,自己靠什么护身呢?他那种人肯定干了不少龌龊事,给他护身都白瞎了。”丹尼语重心长地说道。
我猛吸了一口烟缓缓吐了几个烟圈,伸出手指把烟圈一个一个戳散了。
“算了,给都给了,反正我也不信那玩意儿。”
我装作云淡风轻地说道,心里却咯噔了一下,刘部长干过什么龌龊事儿跟我送他护身符也没什么关系吧?
丹尼是我们公司平面设计师,也就二十四五岁,瘦瘦高高,打扮得挺潮,却是特别传统的一个人。我们最近在同一个项目组,经常约着来楼梯口抽烟顺便说说其他组的坏话。有人说两个人的友谊是建立在说第三个人坏话的基础上,这句话基本是真理,我和丹尼的友谊就是这么产生并随着要说坏话的人越来越多而越来越牢固。我们一起骂甲方骂代理公司骂印刷厂骂老板骂我和他都不喜欢的所有人,但是烟头一掐,我们还是对甲方有求必应对代理公司印刷厂老板和所有人都客客气气笑脸相迎,这时的我和丹尼都有同一个内心OS:揾食不易。
我和丹尼抽烟的时候又顺便聊了一下工作的事情,一个logo已经改了十几稿,晚上还要加班再改。我拍拍丹尼的肩膀说:“别怕,咱们夜宵吃顿好的。”
丹尼推开防火门,在地上捡了几张外卖的传单递给我说:“你看看这几家有没有好吃的。我没啥要求,吃点儿湖南菜就行。”
丹尼是湖南人,无辣不欢。我朝丹尼敬了个礼:“遵命。”
夜里十一点,我提着快餐盒饭什么的走在黑乎乎的走廊里,只有走廊尽头的门缝里透出一点光和窦唯的歌声,窦唯在唱“幸福在哪里……幸福在哪里……”我推门走进去的时候,音箱里已经在唱何勇的《姑娘漂亮》。
我把盒饭挨个儿打开铺在会议桌上,丹尼走过来看见全是小炒系列,小炒肉小炒茄子小炒猪肝什么都有,丹尼高兴地笑了。
我从地上拎起一箱啤酒放到了桌上,丹尼惊呼一声又蹦起来指着我大声唱道:“姑娘漂亮!”
组里的其他同事一边喝着啤酒一边开始合唱,深夜加班的疲惫感一扫而光。年轻时没有太多见识也就容易满足,只要有食物啤酒和音乐,加班都能变成狂欢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