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镇上每天早晨起得最早的应该是陆老火，山沟里的雾气还没有从淡蓝色转成乳白色，陆家铁匠铺子就传来暗红的光线。他习惯了早早生起炉火，先熬上一锅烂粥，这个时候，一贯在他边儿上卖烧饼的老李头也就借火生炉子了，还会有一搭没一搭的和他说着话，边把面团揉得均匀。
候着老伴起床了，老两口就着咸菜，有时候是咸烧饼，有时候就是杂粮饼子，吃喝完毕，就开始了一天响当当的生活，老陆抡大锤，老伴儿添火，也给侍候着小捶。
再待一会天亮起来了，市场上人来过往的，也就有人过来取订做的铁器，要么就是随便选一点剪刀、菜刀一类的小家什。陆家的小件铁艺在镇子上还是首选的，虽然老头年纪大了，做不了太大的活儿。老头心力气大，但心态好，不急不躁，爱研究。南来北往的客人都喜欢订做他家的马蹄铁，本乡的农户都认可他打造的镰刀斧头，手艺是没得说，只是膝下凄凉，晚景没法预料。
以前有小伙计在，人手够，生意也很红火。后来小伙计年龄也大了，就被他喝骂着赶到滁州去立了自己的招牌，哪有一辈子给人当徒弟的呢？小伙计一哭三回头的走了，老伴儿也舍不得，跟着抹了半天的眼泪儿，毕竟是当儿子养的。只有老陆板着脸不说话儿，但从此以后老陆头也就没再招进新人，每天不再赶着做多少成品，老伴儿累了他就歇一会，故而生意上也只是马马虎虎，也就不太引人注意。
不过镇子上的老住户知道年轻时的老陆肌肉精装，体格彪悍，更少的人还知道陆老头子还曾是江湖上的一把好手，杀过土匪劫过大户的主儿，使得一手好弓箭。但时过境迁，已经少有人记得淮间百步穿杨陆无双的名号了吧？老头一边往炉子里加石炭，一边摇摇头。
“方小相公，这么早啊。想要点什么？剪刀锄头斧头，都有现货。”老陆一边抡着大锤，一边捞起脖子上的汗巾擦一把额头渗出来的汗。小伙子来过几次了，每回都爽快地带走一大批的铁锹铁铲镰刀，钱也给得爽快，偶尔还会多给几文，尽管老陆从来不肯要。士不受嗟来之食，这是书堂里先生说的，老头听进了耳朵里，感觉这话很对他年轻时候的脾气，听着很受用。后来小伙子就改了烧酒，偶尔来瞅瞅他，探讨做铁的一些窍门儿，彼此感觉爷俩都挺对眼儿，无儿无女的老太太就更喜欢他了。一回生二回熟，也就知道了这个白白净净笑起来牙齿很好看的小伙子，竟然是于老板的新女婿，不过听说产业不在本镇。只是今天怎么会来得这么早？
“老伯您看看这个，能做得出来不？”方一平递过来一张纸。
“你能想到的，我都能做得出来。别小瞧了我的手艺……啥，这不是弓嘛！给谁做的铁臂弓，要多少石的，你能拉得动？”老陆不以为然。
“呃，老伯您再仔细看，我这个和别人的不太一样。”
确实不太一样，除了一张弓，边上还有辅助的图，画了一组可以摇动手柄的滑轮机件。老头来了好奇心，这么一研究，愣了。陆老头感觉喉头有些紧，他咽了口唾沫，磕磕巴巴地问：“小相公，你这是要做多少？时限几何？”
“这话咱们进屋细说。”
方一平定制了十张弓，但似乎算不上真正的弓，因为才半尺长不到。但是铁弓背要百炼钢的，马鬃丝绞成的弦儿，牛角靠山。也许这玩意儿应该叫弩，它是装在木槽上的，而有了木槽上那组滑轮机件，则可以单手摇动手柄给它上弦儿，这样一来，哪怕三岁小童也可以轻易操控了。生铁箭头，杀伤力强，柞木箭骨，简便实用，确实是防身的好利器，老汉看了直搓手，自己也喜欢得很，山里材料丰富，索性他连木工的一点活计也要自己包了。
时限不设，越快越好，试做好了直接到恒通办事处找自己即可。由于私人定制的缘故，此事必须保密。老汉吹胡子瞪眼地表示，信誉第一，出得你口入得我耳，除老伴儿绝无第四人知晓。定金不必付了，就这个好图纸是不是可以供自己保留再研究研究？方一平笑着丢下五百钱离开了。
方一平接连又跑了一些牙行，买了几百斤生石灰拿小布袋装上，运回办事处。火浣布比较难弄，所幸也凑到了一些，拿回状元村请钟裁缝细心缝制到几件衫裤夹层里。黄磷和石流黄都弄了几十斤，猛火油比较紧缺，弄了两桶存上再说。木炭自己回村请了李大嘴弄点柳树烧出来，筛细了。
第十五天，陆老头找上门来，弓弩实验品弄好了。方一平试了一下，弓体韧性有余，刚性不足，能射到三十步以外，但已经没有什么杀伤力。为此他和老头又对锻制的一些细节进行了探讨，大学工科的知识理论运用到实践中来，直把老头听得发愣，改进后的结果却让他大为吃惊，既韧且刚，又用了五天，终于可以在五十步开外穿透五分厚的木板。老陆头不禁深叹后生可畏，一个白生生的干净娃，怎么就能弄出那么厉害的暗器来。
接下来的日子，方一平回到状元村，指派了一些孩子们到各家各户后茅坑边和后墙根儿，刮男孩子尿尿结成的白霜，要求越多越好。然后他带着所有的材料，去了北山坡，在一个僻静的山洞里开始闭关，期间具体做了什么旁人无法知晓，再后来，就是后山山窝里时不时的传来一声声爆响，獐狐野猪一类的东西四散奔逃，再到后来，北山连只鸟都飞到了南山的林子里，害得老人和孩子们一通好赶。当然里长大人一定是在做什么大事儿，他不提，大伙儿也绝不会主动去问，期间一切生产活动如常。李大嘴除了按时去北山送点吃喝，还受方一平指派，召集了一帮子身手敏捷的汉子们好吃好喝地供着，每日爬山越涧地操练，有时也举着沾了白石灰的木棍儿演练简单的冲刺拼杀，汉子们隐隐约约地感觉要有什么大事发生了，劲头十足，一时间练得不亦乐乎。
一个多月的闭关，经过反复的试验后，方一平完成实验出了窝棚。而这时候老蒋也派人传来了消息，他们昼夜兼程已经到了山阳郡，几天之后即可到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