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还没匀称下来，一边如少女的红晕渐渐撤去，一边清澈的月光徐徐升起，莫小言这个时候出现在溪水街最顶端的岔路口，身子随着耳麦里的音乐声左右摇摆，右手的食指和中指间嚣张地夹着一只修长的女士香烟。
这一刻她定觉着自己是美若天仙的。
先别说她顶着一头蓬松又蓬乱的卷发，加上她看过一些时尚杂志，于是也效仿那些奇异的女模特在发丝上随意染出几缕别的颜色来，好不惊乍。
在溪流镇上，莫小言几乎是无人不晓的人物，她的时尚，她的性格，她的家境，还有她这次出其不意考上了国一中。
在小镇上，国一中就如同北京的清华北大，一旦进去便注定不再是属于溪流镇的，当然是属于外边的世界属于更强大的河流海洋云云。莫小言也没有想到自己会有这等运气，这运气在她身上就好比一位光棍了五十年的穷酸老汉突然娶到一位从天而降的漂亮媳妇儿，简直是笑得合不拢嘴。
她晃荡晃荡就从街头晃到街尾，晃荡到这座小镇里最老的居住区里边。说是居住区，其实很久以前这里不过是乱坟岗，改革开放后小镇迅速发展起各种皮包工厂，别的乡里村里来这边打工的也不少，然后就开发了这块地修了几栋房子给这些拖家带口的人住，九几年的时候小镇又一次规划改革，这几栋房子经过风吹雨打几十年本是打算要拆除，但住的人大多是那个年代留下来的打工人群，又没钱迁移到别的地方去，加上呆的久有了感情也不愿搬走，后来镇政府干脆出资把这些楼的外表又重新整顿一番，为何要整顿，说是为了第三产业的更好发展。
于是这几栋楼也成了这个小镇独有的风景。
郁郁葱葱的树，一到大晚上的就被风吹得嘎吱嘎吱响，伴随着这几栋有一定年代的房子，尤其诡异。
莫小言掏出钥匙开门的瞬间，发现门是虚掩的，她暗暗提神，心想莫非家里来了不速之客？向来就喜欢和各种刺激作斗争的莫小言鼓足气，用力一脚踹开大木门，如果是小偷，她也会一脚给踹过去踢掉他的命根，敢在她莫小言面前乱横的家伙均是不想活命的。
门被重重踢开的瞬间，惊呆在她眼前的不是什么带刀的小偷也不是阿猫阿狗之类，只是三个女人和一个男人坐在客厅里和睦地搓麻将来着，穿着粉红睡衣领口大到快现出半边**的女人安之若素，将手头上的牌一齐推倒，哈哈大笑，“胡了。”
这便是她的亲生母亲徐冉冉。
莫小言眼珠一转，心中狠狠念道，这老娘们什么时候回来的，什么时候随便的以为在自己家一样，真是让人讨厌。
而其他两个女人和一位举止娘娘腔的男人莫小言根本懒得看，她只是径直走到自己房间，随即听到那娘们甩出一句，“看这孩子，什么品行，和她死去的爹一个德行，一点礼貌也没有。”
莫小言取下耳麦，她才不会在乎这个女人怎样说她，谁先生气谁就先输掉，这是她生存十五年来摸索到的最大游戏规则。
娘娘腔的男人插了一句嘴，“这就是你女儿呀，和你长得挺像挺漂亮的。”
莫小言立即在心里狠狠骂道，“像个鬼，你丫才和她长得像，你全家都和她长得像。”
接下来她就把卧室门狠狠关上，最好不要听到这群伤风败俗的中老年对话。
徐冉冉这女人年轻时在溪流镇名声就不大好，莫小言也在不同版本里听说她年轻那会又是未婚先育又是打胎不断，后来那个从外省来的男人不要她，她一气之下就嫁给一个名声也不怎样的大龄男人，至于莫小言究竟是谁的孩子她自己估计也不清楚。
然而老男人在莫小言的记忆里也不深刻，再后来他一场事故去世，只留下这两室一厅的老房子给徐冉冉，徐冉冉自不是块省布的料，常年往外折腾，没看到她做过什么正当事，偶尔回来给莫小言一笔不多不少的金额，莫小言自十二岁那年开始便完全一个人独立生活，也是那一年，徐冉冉说要离开这个镇，问莫小言愿不愿跟她走。莫小言拒绝过，她就头也不回地走掉，只留下房子和几万块钱给莫小言。
莫小言还以为她真不回来的，看来今个儿这太阳真是打西边出来了。
躺在床上听了几遍音乐的莫小言突然想起什么来，她立即从书包里取出国一中的录取通知书，又打开门面无表情的走到她们的麻将桌前。
这个女人真是一棵奇葩，她机械般抓着一张张牌子，一遍遍打出去，忽而皱眉骂娘忽而哈哈大笑，待她终于听牌的时候，莫小言将通知书拍在她眼前的麻将桌上。
徐冉冉头也不抬，两眼死死盯住牌子。
若不是怕她打完这场牌又突然间消失，莫小言才不会在这样的时刻走出来故意刁难自己。
“我的三年学费，你记得走之前给我钱。”
徐冉冉这时却是一惊，刚自摸到一张牌就稀里糊涂打了出去，待她反应过来，立即破口大骂，“奶奶的，老娘出错牌了。”
娘娘腔的男子比起其他两个女人还是要热心的多，他示意下徐冉冉，“你女儿和你说话呢，打错就打错，赢的机会还是有的。”
话音刚落，那鼠眉贼眼长相尖刻的中年女人碰了她扔出去的牌立即喊道，“清一色，胡了。”
这下可好，徐冉冉推开手中牌火气正要爆发出来时，娘娘腔男人连忙拿起莫小言拍下的通知书，哎呦哎呦地称赞起来，“不错呀，国一中录取通知书。”
莫小言一把夺过，依旧唬着脸，“给我学费。”
徐冉冉这时脸上才闪出一点冷笑，“没想到你还能继续读下去呀，我以为你读完初中就不会读下去的，这国一中不会是抄回来的吧？”
所有人均停下手中的牌，气氛瞬间万分尴尬，莫小言嘴角微微一抖，终是忍住自己的脾气，语气不屑道，“你给我钱就行，管这么多干什么，再说我可不希望自己和你一样是个没有文化素质低劣的人。”
原本以为徐冉冉会生气，怎料她更是镇定自若，“考上就考上，老娘也管不了你什么，不过这钱我现在没有。要不是你来插一脚我刚才还能赢个几百块，现在老娘却要倒付几千。”
她随随便便输赢场牌，便是莫小言的一年学费。即便是这样，莫小言还是不敢多嘴，她现在是问女人要钱在利益关系面前她最清楚自己的位置。
然而那个赢了的女人突然叫嚷，“那你的意思是输给我的钱你也给不起了？”
徐冉冉立即拍桌站起，她还受不到别人在她面前叫板，坐她旁边的娘娘腔男人这时连忙抓住她的手臂往下拉，“没事没事，孩子考上重点高中是好事，不要扫了孩子的兴，要不这样，这笔钱我来给，等以后你有钱再还给我就是。”
另外一名稍微和气点的女人也摊开眼前的牌，“算了算了，要不这盘就作废，不就是几千块钱么。”
尖刻女子不肯摆休，“你们说来容易，要不输我的钱还我，我不玩了。”
娘娘腔男人走到她面前小声说道，“王姐，要不这样，钱先欠着，日后我还给你，现在这不是孩子念书需要钱嘛，再说我这手上一时半会也就只能拿出几千块来。”
尖刻女子冷冷一笑，幽幽道，“是不是你他妈的也和她睡过。”
娘娘腔男人脸色忽而尴尬，立即推她出门，另外一名女人也起身准备走，顺便同徐冉冉说了句，“孩子读书还是好的，我家那小鬼就是读书不行，要不他考上国一中我肯定是借钱卖房也会供他读上去的。”
徐冉冉这时走到柜子前取下一根烟点上，坐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
她的出现，也许最大的意义就是能帮莫小言解决这笔学费。
而后娘娘腔男人掏遍所有的口袋，一把红彤彤的老人头，包括十块二十的，凡是一张也不落下，数了好几遍，差不多两千来块，他交给莫小言，说，“这个够一年的学费么？要是不够我再回家给你取去。”
莫小言冷冷一笑，接过钱说，“一学期一千三百来块，我有六个学期。”
徐冉冉这时却冒出一句来，“你丫身上这套下来就有一千多块钱，老娘当时给你的几万块就一分也不剩了么？”
莫小言就知道她会问起那笔钱，她早就做好准备回答，“你一走三四年，这四年我要吃喝拉撒，你以为你几万块就能解决一个人的生计问题么，反正你放心好，过了十八岁我绝对不会要你一分钱。”
莫小言的骨气不是她自己盲目撑出来的，她早就计划好，高中若是能顺利毕业她就离开溪流镇，听二华子说他姐姐高中毕业后出去打工一个月都要挣好几千，一年后回家来的新东西也都是她添上的。二华子的姐姐长得比镇上大多数的女孩强，莫小言觉得自己再长几年肯定不会输给她，所以她肯定会比二华子的姐挣得多。
徐冉冉可没想好莫小言以后会有多厉害，只是抽口烟冷冷道，“我暂时不会走的，钱老娘自会想办法，你要是看不起老娘没读过什么书那你就多读点，老娘我供得起。”
听她这话，莫小言再次感慨这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老母猪也能上树，徐冉冉也会讲点人话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