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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忧思满·冷月如霜

遗光台本已渐转馨意,却始终有那一瓣角落,幽暗落索,藏着美貌伶俐却残暴嗜血的小女孩。

飞雨疾步闯入,兀然矗立在东方迟薰面前,胸脯因愤怒而剧烈起伏着。

女孩衣角是湿的,她果然去过白滨了。

“把瞬涯还给我!”

东方迟薰正摆弄着她自己那柄乌木铜骨的弩器,与飞雨的玉木银骨一比,顿显笨重粗糙。也正因了此,她黑瞳射着咄咄愤恨的利芒。她舔舔舌头,将一片小物抛到了飞雨面前。那是瞬涯的银骨,然后是它的木壳,空心的小枝全被掰折了。

东方迟薰将手中攥着的一把木片哗啦啦洒了一地,解恨般用脚去踩碾,仿佛踩着的是飞雨的手和心。

“想要它么?来捡啊——”她炫耀的扬着她自己那把还完好的弩器,低眉审视着飞雨已死亡的弩器,“居然想有跟我一样的武器,真是讨厌。看来你的手臂还能动啊,这可不妙。”

东方迟薰不知从何处摸出了那根鞭子,甩的嗖啪直响。“射断你一条手臂,哥哥根本不会把我怎么样。所以你知道了吧,在哥哥心目中我比你重的多。你最好老实些,别叫我瞧不顺眼!”她诡秘的笑着,面色突变,皮鞭直直朝飞雨抽来。

飞雨下意识的闪身,同时用右臂去挡。然而她的右臂已不能吃力,被皮鞭绕了一周锁紧。东方迟薰猛地一拉就将她拖到了自己面前,让她跌倒在地。她扬脚踢散了瞬涯散成的一滩木屑银丁,只恨不能将它们揉到飞雨喉咙中去。

啪的一声,飞雨没躲这一鞭,借着东方迟薰的来势忽使擒拿手,左手拽着鞭尖将其引进自己的控制中。东方迟薰还未回过神,鞭子已到飞雨手中了。她惧怕的回退几步,目光却更加凶狠,似乎磨着牙想朝她扑过来。

飞雨持着鞭子走近她,目光欲燃,手却终究没有落下。瞬涯已经没有了,她想飞到天涯海角的心,被跺的粉碎。她咬紧了唇,嗖的一声鞭子出手,勾起东方迟薰的弩器,细腕忽转,将其牵到了自己手里。

然而左手使鞭终究别劲,东方迟薰毫不费力的夺了回去。她一对深眸如今因仇恨而血红,冷冷蹙眉的样子却越发像子昭。

“汉女,你怎敢碰我的弩器!”

皮鞭如雨点般落在飞雨肌肤上,血涌出伤口,还和着刚刚浸泡过的药。她徒劳的试图躲闪,却被刚才使出的一招擒拿耗尽了体力。彻骨的疼痛如落地开花般覆满她全身,她无处可藏。

虚空之中,忽有玄色犀利划过飞雨耳畔,生了光晕,耀眼可见。哐当一声,那柄镶着月牙儿的长剑就丢到了她左手指尖的几寸之外。那朗致而昂扬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威武融却怒意。

“死丫头,把剑捡起来,我就在这里看着你亲手打败这小妖怪!”

飞雨一振,强忍身上肌肤撕裂的痛苦,略一探身摸到了剑柄。

不错,是绝巅圣剑,与以眺圣剑相伴而出世的双生神器。她这才想起上官哥哥一直是左手使剑的,看来“玄舆绝巅”是左手剑法。

熟悉的声音再度响起,又是懒洋洋的,“上官——,你这做师傅的也不张嘴说话,要看着徒弟被人欺负么?”

上官浩枫泠声出言,将剑法心决口授给飞雨,看着她一步步将东方迟薰击退,白玉似的俊面上也渐有笑意。

世玙慵懒倚在门框上,朗目炯炯视向自己从地上爬起来的飞雨,极力按捺蹿升的怒火。他必须忍住,必须叫飞雨自己站起来、击败敌人,这样她才能坚强,才能重新得回自信。

刚才从东照台出来时,上官浩枫一脸忧色。

禁不住世玙百般盘问,他道,“郡主的右臂被人断了筋脉,第二次。”方才飞雨俯身去捡拾弩箭时的力不从心,已足够他看出她身上有伤及筋骨的重伤。而他隐着不说,却终究没敌过世玙的坚决。于是,接下来的几个时辰,就在他跟着太子四处翻找飞雨中度过了。

是谁做下了这等狠毒的事?

怪不得她不曾携带以眺圣剑,原来她的右手已无法再使剑。绝巅圣剑必须用左手练,如今上官浩枫当场传授,他亦秉着这一口怒气,想将那罪魁祸首千刀万剐。

上官是极好的师傅,指挥得当。短暂之间,东方迟薰已然不敌。飞雨惊异的发现了自己施左手剑的天赋,从来没试过,也就从来不知道,如今知道了甚是惊喜。

飞雨将东方迟薰逼至死角,剑锋架在了她喉关上,逼近的速度却越放越缓。

世玙没再留空隙,直直走过去将她拉走。他再等下去,她也照样不会动手伤那小妖怪,如果他不出来干预,她会转而自责软弱。飞雨被他夹在臂弯间,听到他狠狠的话语,芒刺在背。

“死丫头,你一直过着什么样的生活?”

在他们身后,上官浩枫拾起了自己的剑,轻蔑的扫了东方迟薰两眼,玄锋抹过飞雨方才握持的铜骨弩器,轻若点水。然而他甫一转身,身后便咔嚓两声,弩器已生生断成了两截。

黑衣少侠听着女孩歇斯底里的尖叫声,略微冷笑,方要随太子和郡主而去,却听得她忽然转变,若无其事的奚落起来,甚至比尖叫声更可怖。

“绝巅圣剑?众生圣剑和以眺圣剑都已经被汉人玷污了,绝巅圣剑却还清熙纯净如故,这么说你定有驾休血统的吧,”她格格笑着,疯狂凛冽,“这么说,对汉人来说你一样是贱民是蛮夷。你,迟早也要被他们践踏的,等着瞧!”

上官浩枫脚步滞停,不知为何竟像被女孩的细声吸住,不能自拔。他凝神闭气,东方迟薰的话语却如小蛇般爬上他脊背,爬进他心神。

“你眼睛怎么都不是紫色的?啊——,我知道了,当年天煊帝汉化驾休,给多少驾休国的孩子灌了抑制灵力的药?”她阴冷的笑着,指着上官浩枫尖声责道,“如今你是汉人的奴隶,还不如死了的好!”

上官浩枫心头兀然涌起一团乌黑的火苗,他拔剑回身,青黑的利刃朝东方迟薰逼近。他双瞳中燃着炽烈的紫光。剑者非辜勿伤,从来都有圣者般心肠的少年剑客,如今杀意却浓。

东方迟薰见刺激到了他,笑靥更盛,这男子竟毁她弩器,她真想毁了他伪装的淡泊心志。他身手内功都远在那天朝太子之上,他有徜徉江湖、雄居霸主的风华与实力,却屈身皇宫做太子的殿前护卫,心中也定有不甘的吧。

她莫名对他有很熟悉的感觉。

东方迟薰伸出一根纤指,描画着他双眸中的绛紫光晕。“这才像个人了呢。”她低声细语,“何必为汉人效命?我知道你定有苦衷的,是关于何人的呢?亲情,还是……爱情?”

两双眸子堪堪对视,上官浩枫仍是冷酷的面孔已压不住释放的渴求。苦衷……这二字直直插入他心胸,而后的爱情,更叫那无形的剑锋深了几寸,穿透他瘦削却铮铮的铁骨似仞。

他的爱情与苦衷,一个已死亡,另一个,更早已腐烂成臭。

东方迟薰将双手搭上了他的肩,如小猫伸爪般妖媚危险,她似乎也被他双瞳中的紫光所迷,那属于圣剑传人与番邦异族的交融生鸣。她柔柔将头倚上他肩窝,别过一张俏脸,小手轻揉他肩胛,唇角却扬起了幽离的冷光。

上官浩枫愣愣看着自己双臂之间,女孩蜷缩起的这纤小身躯,弱不禁风,楚楚可怜。她如藤蔓女罗般攀在他身上,温存诱惑。

东方迟薰教唆怂恿的语调都显得绵软妩媚,诱人深入。“告诉我吧,说啊——,我……可以帮你……”

就在上官浩枫的话语即将冲口而出时,天际忽降素雪,漫漫浩渺,淡扫锦瑟,弦歌缓音,如梵声入耳般净人心肠。他心扉一瞬冷的不能自持,危险的火焰却终于在寒雪的冰渗下渐渐,渐渐熄灭。

他踉跄的后退几步,修长手指压在自己头侧,心有余悸。

他冷冷看了东方迟薰一眼,黑影一闪消失在遗光台门外。

东方迟薰恼怒的向窗外张望,却见那白凤魅影投给她一抹威胁的目光,随之亦翩翩而去。

几里之外,奈琅城中央。

“找处干净地方,否则本太子就在这光天化日之下给你验伤。”

飞雨垂头听着世玙的训斥威胁,却兀然道,现在明明是夜晚,何来的光天化日?她脑中乱的很,心痛也早已大过体痛。

她细颈边留有青黑的指痕。

他要她死。长久以来的冷嘲热讽她都习以为常,但当他真正想亲手使她永远不能离开,她却惊觉这不再是爱与恨的区别。

他的爱就是恨。

她无措的伸手指了飞香舍的方向。

暗影幢幢,寒夜凄清。

飞香舍的侍婢看着天朝太子拉着王妃的手踢开宫门时,都惊惧的四散开去,丝毫不敢质疑。世玙将飞雨推到床榻上坐定,却没立刻动手。此刻他心头还有没吞咽下去的火气,怕自己手太重。忍过气头,他先撩起了她披在肩上的长发,手刚触到她纤肩,她却灼烫一般躲开了。

飞雨不知道,这一躲闪让世玙勉强持着的愤怒如大江决口,直冲塌了他为自己立的堤坝,毁天灭地。

世玙狠狠将她身体攥回自己手中,硬是扯开了她肩头挂着的薄衣。他愣愣盯着那凹陷的丑陋伤痕,黝紫的痂中带些新生的嫩粉肌肤,然而再上,覆着新近撕开的暗红疮痍。被生生撕开过——两次?

飞雨惊惧的逃出了世玙的怀抱,刚想跑出宫门,却与上官浩枫撞了个正着。她讶然发现从不失却冷静的上官哥哥也心神大乱,见到她,本能般的用眼神向太子探询了一下,就回转身将她擒回了殿内,送到世玙面前。

他一时情急,竟顺手拉了她右臂。

此刻,飞雨哪怕些微的疼痛颤抖都会在世玙眼中放大无数倍。上官浩枫眼前金光一闪,手背已被世玙的剑背重重拍开,力道之大,若是一般人手腕已然脱臼。

“别碰她!”

上官浩枫从未听过这样的责备,惊惧举眸。

世玙又一句狠话砸来,“滚出去!”

黑衣人怔了片刻,拱拳施礼,退出了飞香舍,语声低沉,“臣该死。”若非此刻关心则乱,世玙该听得出,上官浩枫的语调凌乱而勉强。然而他只是又大声喝令上官将门关紧,好生守着,任何人不得入内。

飞雨不敢看世玙的眼睛,周身都瑟瑟颤抖。世玙却再也发不出脾气,他用最温柔的声音轻唤着她,不顾咬噬的心痛,只想知道她身上是否还有更多的伤。他手掌覆上她单薄如许的双肩,将那纱衣拉下寸许,尽管她躲的甚快,却足以他看清她背上深粉的疤痕。

是鞭伤,不只一两道。颜色很浅,所以大约是很久之前落下的。

这很久,一定久到她曾经言笑晏晏的出现在汉宫,出现在他面前之前,在他也言笑晏晏的无视她隐藏的伤痛之前。

世玙僵立在原地,飞雨亦愣怔的缩着身体。他蹲下身子,双膝轻贴了地面,微探身子将她搂在怀中,她慌乱的推他。他略微加重手上力道,却生怕弄疼了她,只一遍又一遍的道着,“对不起,对不起……”

为何说对不起的是他?

两人一跪一坐,世玙掌心拢着飞雨的头,将她紧紧护进自己臂弯之内,犹如从未放开过。他希望她能坚强如沧海蝴蝶,却错误的容她被别人践踏的羽翼凋零,静默无声。

可雨儿,青青子衿,悠悠我心,宁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若你真的需要我的保护,为何你决意不说?

难道,真的因为他一句要她坚强的话,她就咬牙挺着所有折磨,独自承受?

“为什么不对我说……为什么?”他喃喃将话语呼进她心中,“若你要我保护,我永远都会给。雨儿,我说过的话,你为何单单不记这最重要的一句……”

飞雨在他怀中轻轻摇头,却不答话。她说服自己不要贪恋他的温暖。并不长久的思虑,已足够她毅然转身。她拼命想挣脱开他的怀抱,却根本敌不过他的力气,只得哀求,“求你了,放开我……”

情急之下,她抓住他钳在她肩上的手,狠狠咬了下去。她唇齿间有了血腥的味道,他却还是不放,任血漫出伤口,与她的眼泪混杂在一处,再也分不开彼此。

世玙眉毛都不曾有些微的抽动,他似乎不知痛,只蹙眉凝视着飞雨两道瘦伶的锁骨,青黑的隆起在她白皙无暇肌肤之上,尖兀的刺进他心,如同落了风霜的小树枝节。

他从未在灯光下这样细近的看过她的身子,只依稀记得,初见时她有暖珠色的脸庞,双颊香软,让人想爱怜的包在手中,轻捏几下。她定会气恼的叫起来,那时他再帮她揉揉。

世玙倏地生了怒,她不该一直如此么?她身上,怎能有因消瘦而生的强硬棱角,又怎能有因虐待而生的伤口疤痕?

从遇到她那天开始,到她嫁人那天为止,他都不曾对她有丝毫强迫和伤害。连辛苦都从不计较,即便有过稍微的计较,也马上遗忘。

他不奢求她接受他的爱,单单只盼望她接受他的关心。

“……咬累了么?”世玙见她松了口,才将手移开,凝然笑着问她,目光淡淡扫过右手虎口上带血的小牙印,重又停在她脸上,“雨儿,我不能爱你,连宠你也不行?你嫁了你爱的人,好,我认了。现在我只想做你表哥,是不是连这个你也不许?”

飞雨举眸看他,那苍白的小脸是盈盈一枝带露的梨花,开在他的心中。她目光辽远的不知去处。他静静看着被她咬过的手,哑然失笑,宠溺的又将手伸到了她嘴边,“吃了我,能喂饱你吗?”

飞雨擦干了眼角的泪,愧疚不已,“对不起……”话罢愣愣捧着他的手看。终于有人肯给她无条件的温暖,却让她很不适应。

她小心翼翼的将他的手拖进怀中,用衣角包扎。

她是否知道,子昭苦苦逼迫她给他的温顺服从,在世玙面前流露的竟如此自然?

他将她抱了起来,放到那丝绵的床榻之上,叫她睡觉。

他专注的哄她入眠,看她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上投下阴黛的影。

飞雨渐渐困倦了,还紧攥着他的手。

在这相依的短暂光景之间,飞香舍门外已有重重包围。为首的黑巾女孩睥睨着殿内织锦玄关之后那交缠依偎的两人,晶眸射出冰凌般的光,出声冷笑。

上官浩枫眼瞧着猫妖般的女孩灵巧的踮脚上前,一刹那竟抿紧了唇,下巴线条突紧,没有回头走出半步去禀报太子。他扬眉睇视渐成围攻之势的黑衣瀛兵,惊觉自己永远的独自。垂首,相伴的只有孤影;回首,却有人安享挚爱。

心魔如星星之火,希微的一点就可燎原。有人会贪婪的想要独占爱人,也有人会在矛盾中对十年的挚交兄弟生了迟疑。

上官浩枫继续沉默,却在心中问着苍天,苦衷,苦衷——有谁听过他的苦衷?

飞雨闭目沉睡在世玙的安慰之中,仿佛回到幼时方府墙外,将心头最灼烫难忍的一口黑气也尽吐在了他的面前。她长发只系了一根丝带,就是世玙和上官浩枫将她从南垂谷带入这尘世中的样子,在还未被子昭精心打扮成东方王妃之前,那最淳朴烂漫的她。

她枕着他的手安睡,他就在边上静坐而视,数她的呼吸,为她拂去时不时滑落在脸颊的发丝。

窗外风声已紧致到他不能再假装听不到时,他为她敛紧了棉被,英目扫过寝殿的每扇梅花窗格,确认安全才缓步走出。

世玙蓦然意识到了飞香舍不同瀛宫其余房室的精致矜贵。

东照台乃为帝尊,却简洁如斯。飞香舍位居后宫,极目处却见了三座鎏银飞花暖炉,吐着润滑曲旋的温汽。方才飞雨睡的床榻,仿了汉宫,却是做工精细连汉宫巧匠也自叹不如的镶嚼银茸贵妃长榻。回想起那银丝玛瑙黑晶的捕梦者,世玙冷笑,原来东方子昭是用这些虚物来敷衍他妻子的。

迎着凌厉的黑衣瀛客,天朝太子施施步出飞香舍殿门,周身所成光晕如焰四扩。

世玙直直走到东方迟薰面前,对着她似笑非笑道:“摆这虚浮阵势做什么?去把你们那禽兽不如的王给我找来。”

东方迟薰似被这灼灼金辉逼退,对着他跳脚怒骂,“汉人,你怎敢这样说我哥哥!”,黑暗中忽掀五根纤白利指,向世玙颈窝掏来。

世玙身手远在东方迟薰之上,然而自小练得便是得饶人处且饶人的君子功夫。他冷哼一声,剑锋尚且不露,玉色的柄不出身边寸遥,不动声色间却已将她制的服帖,只让她无还手的余地而已,并不强攻。

东方迟薰跃身周旋,片刻之间已知自己不敌,微低秀颔,自怀中摸出了那根银狐鞭,鞭影利似剑刃,弧声裂风,如猛兽之牙般欲生生刻入世玙胸膛!

世玙从容避过,步伐丝毫不乱,然而眼角却被这银狐鞭震的生疼。

飞雨身上的伤……

东方迟薰大约不会明白,那方才还颇有矜贵之风的汉宫太子为何顷刻间凌厉如许,残暴戾气更胜于她野兽般的进攻。一剑袭眉,她以银狐鞭一挡,格格几声,短鞭已被世玙的帝王剑削成几段。

几个时辰之内,她的两件武器都被毁掉了,只因她毁了飞雨的弩器。

东方迟薰紧紧咬牙,见世玙此刻也无罢休之意,似乎要她偿命,索性豁出一切,以命相搏!

就在两人都失去理智,即将歃血相见之时,却忽然插入了一个赤朱的健硕身影。

是靡室。

东方迟薰癫狂的大叫,“大叔你让开!我要杀了这汉人!”

靡室对这称呼甚是不满,一拍大腿,剑眉浓在一处,方目瞪着她,气恼道,“干么偏要叫‘大叔’,老子比你哥哥不大多少!”他顿了顿,又改口,“我比你哥哥不大多少。”

东方迟薰挑衅的推搡这高自己一头还多的硬朗男子,根本不听他说了什么,“我要杀了他!”推搡无效后还试图绕开他,摩拳擦掌的朝世玙扑过去。

靡室无奈的扁了嘴,硬是将她挡在身后,回身对着世玙,勉强一拱拳,目光却不低下,“王请太子前往东照台一议。”

世玙此刻也盛怒,然而睥睨东方迟薰几番,又觉不应将愤怒尽数发泄在这小姑娘头上。幽夜中白金衣袂高扬,他大步走回到飞香舍之中,瀛军侍卫们纷纷后退,不敢阻挡。

靡室一愣,却也只听到世玙甩来的冷冷一句话。

“要议事,没有我过去的道理,叫东方子昭来这里。”

靡室显然有备而来,他刚要开口,却听到东方迟薰抢在他前面吼叫了起来,“汉人,你的贴身侍卫在我手上,你不去东照台,就等着为他收尸吧!”

世玙脚步倏地顿住,心底适才无比的寒颤起来。上官浩枫果不是平白消失的,然而,凭他所能,这海岛之上有谁能扣住他?他没有再深想,继续走入寝殿。飞雨仍熟睡,微卷的秀睫凝着水珠,伴随那樱唇的战栗颤抖,让他心疼到不忍离开。

然而,飞雨终究是东方子昭的王妃,暂时不会有事,而上官浩枫就只有他这一个兄弟了。殷令雪与她的人马虽然也在这岛上,却未必会在明处帮他。如今的成王毕竟不比昔日苏州时的强势,他手下之人怕是不敢与瀛王直接作对。

就算他们敢作对,他也不许。殷令雪仍有她为天朝效命而作为双面棋子存在的必要,绝不能现在贸然倒向任何一方。

因为殷令雪,他始终欠上官石头一个人情。而即便不因这人情,他也不会容别人伤他兄弟。

世玙俯身吻了吻飞雨的唇,爱怜的抚抚她冰凉的脸颊,“别怕,我马上回来。”

世玙悄无声息离去,在他身后,飞雨缓尔撑开了沉重酸软的眼睑,明眸圆睁,目光穿出那软竹丝帘,刻入不远处的遗光台。她艰难的支起身体,泡过药泉后,右手果然又有好转,伸展几番,还算自如。世玙已经走远了,她却听到窗外起伏嚣张的女声不断放着张狂的气焰。

“哼——,汉人可恶,做汉人走狗的就更是可恶!”

东方迟薰细碎的脚步渐渐远去,浓融了迫不及待的恶趣,似乎等不及要去折磨某人了。

飞雨心下紧颤,她听到了他们方才在外面说的话。上官哥哥在他们手上,被他们用来要挟世玙?南垂谷中,他可以为不能完成命令而自刎,若是成了世玙的拖累,他大概也不会留着自己的命了。

她自地上摸起勉强还能穿的衣服,潦草扶上肩头,越窗而出。

她知道东方迟薰会把上官哥哥关在哪里。她也知道,东方迟薰见过他使左手剑。她在夜风中咬紧了淡唇,自己的右臂废就废了,绝不能让那凶残的女孩断掉上官哥哥的手臂!

跨出飞香舍没有几步,便察觉身后一抹翩影悄然相随,白绫拂地之声如漫雪纷纷,姗然作响。她此时心中才安了几分,她对自己的能力没有很大信心,如果有殷令雪跟着,对阵东方迟薰胜算无疑大了很多。

飞雨刚要转身,却听得殷令雪轻静出声,“莫回头。”

她心领神会的点了点头,两人一前一后穿过了奈琅城狭长的石径。遗光台现于眼前时,东方已吐白了,光洒遍野。这时她听得殷令雪脚步忽疾,跟近她背心,将一柄硬冷之物抵在了她左手边。

当眼角瞥到那赤焰之暾时,飞雨惊骇。

众生圣剑,正在她腕边欣然横陈。

为了救上官哥哥,殷令雪竟偷来了成王的众生圣剑!

三元神器用哪只手施展,是圣剑被铸造出来就已注定的,由不得主人决定。绝巅与以眺是一左一右,那么这圣剑之主的众生,大概灵性兼通左右。

飞雨的喜悦很快被心头的一瓢冷水浇灭,凭她的浅显功力,怎可能强到掌控圣剑之主?

殷令雪却似乎听到了她心中的话,漠然道,“你力的确浅薄,但众生圣剑有自身的神力,只需你跟着它走,不需你带着它走。”

飞雨这才稍微放心,在众生殿中她见识过此剑的神威,对付东方迟薰绰绰有余了。

殷令雪又出言提醒,嗓音中略有震颤,“但也不可掉以轻心。你要对付的不仅是东方迟薰,而是……他。”

飞雨一惊,“什么?”

她要对付的是谁?上官哥哥吗?

脚触上木阶,薰草朵朵飞落,在飞雨脚底染了紫黑的一片,如腐血噬土。

凌波仙子身形一闪,登时隐在了八重樱木荫后。飞雨忍不住回首,却见雪衣少女双眸紧闭,眉间因凝神而现着碎银的弧光,一圈圈播散开去,整个院落霎时如湖心潋滟,波涛渐渐成冰,仙音遂至。

她竟在施展漫雪天音。

飞雨心神被波及,有些凝滞。她登时不再犹豫耽搁,马上提剑入殿。

木门轻轻一推就开了,幽晦冷笑尖声入耳,隐约间黑巾少女又在木桌上舒然而坐,晃着双腿,目光戏谑。

“你果然来了!他正等你呢——”

飞雨甫一握紧众生,眼前就有黑光扫过,绝巅圣剑的月牙儿清晰浮现,却不同往日的祥和,渗了一层乖戾凶恶,朝她袭来。

“上官哥哥——”

话未出口,手中的众生圣剑已牵引着她挺剑回攻,撞上绝巅圣剑锋刃,铮泠之声震落了天空最后几颗星子,黎明已至。

熬过了最初刹那的头晕目眩,飞雨马上被圣剑之主牵入了正轨。她凝神屏息沉进了这场鏖战。时至今日,她才见识了上官哥哥的最强实力,这才明白南垂谷中他为何能护着殷令雪突破桃林雨阵和山壁剑阵,直达祈仙阁。

玄舆绝巅,剑法如其名,上官浩枫此刻如同一架烈火战车,燃起熊熊杀气,凭自己的一人一剑在这遗光台中生生造出了弥漫天地的万影迷阵。

他双眼融着满满的仇恨,目眦尽裂,其中紫光莹烁,淹没了那原来如墨玉一般的安稳平和,仿佛面前的飞雨是他不共戴天的仇敌,要除之而后快。

飞雨全神与他周旋,只作抵挡,绝不还击。

她只需为窗外的殷令雪赢得时间,让她用漫雪天音恢复上官哥哥的神志。

“撑住,撑住……”

殷令雪的意念之声缓缓导入,飞雨咬紧牙关,与众生圣剑互成赤色与碧色的两股怒流,疾闪在上官浩枫周身。

她不知东方迟薰用什么妖术迷惑了他,让他忠奸不分,然而她必须救出他。世玙此刻大概还在东照台,被子昭不知以什么条件相要挟。

飞雨在心底苦笑,东方子昭,这辈子,我倒希望你只祸害我一个。

漫雪天音源源不断灌入殿内,上官浩枫却还在癫狂的强攻飞雨,根本不见丝毫迟疑好转。木桌木椅已尽数被他们二人的剑气内力震碎,屑末飞扬,粉尘大起。飞雨体力已快不支,却惊觉殷令雪的内力相助在减弱,她怎么了?

飞雨分神眺视窗外,立刻被上官浩枫得了空当。剑锋突刺她喉头,她回神闪过,刷的一声,右颊边的发丝尽数削落,飘散在地。喉头肌肤被剑气扫伤,鲜血渗出。

她萃然倒地,手捂住伤处,抬头却见上官浩枫嘴角有笑意,邪魅残忍。他居高临下看着她,牙齿相磨,幽幽冷笑着用剑锋点上了她的额心。

飞雨虚弱的喘着气,“上官哥哥……”

他腕口的衣袖微松,现出那钢铁般手臂的青紫脉络,如今一丛丛血脉喷张着,似乎兴奋着将用剑剜开她的额头。

众生圣剑赫然升起金红的焰息,仿佛空气中都有了一声嘶吼。

它带着飞雨的手腾空而起,挡开绝巅圣剑的逼迫,雷电般劈入了他的胸腹。

飞雨尖叫出声。

身后门外,殷令雪一个抵死的发轫,用内力控住了飞雨的心神,将她生生扯了回来。上官浩枫逃过一劫,却令两个女子都被漫雪天音和众生圣剑的强力互博而震断了心头紧弦。

飞雨喷出一口鲜血,撑着剑柄勉强站住身体。

殷令雪陷入了死般的沉寂,不多时后抽身而退。

而上官浩枫,呆呆站立原地,瞳中燃烧的紫色火焰,熄去大半。片刻后他彻底清醒,疾步出了遗光台,大约是挂念着殷令雪的伤,寻她而去。

东方迟薰见上官逃脱,有点失落,但转而嘴硬起来。“不过汉狗罢了,我不稀罕!反正玩完了,还给你们便是。”

飞雨却有些诧异,刚才的凝气中有着另一股内力,不亚于殷令雪,袭入她内心。

她匪夷所思的去看东方迟薰,她竟还藏着如此高深的内功?

然而,很快她便明白,不是内功而是念力。那陌生的力量只是插入了她与殷令雪的意念交谈。小时她也隐隐感受过那种无息却有声的神念之语,那来自姑姑,是驾休族女子独有的灵力。

飞雨怦怦狂跳的心如脱缰野马,顶在她胸口,行将窒息。怪不得东方迟薰可以让上官哥哥神志错乱!可她是瀛人不是驾休人,怎会有这种念力?

成功解救上官浩枫后,她要赶去东照台,他若是一时半会儿不能恢复,得由她去告诉世玙不需顾忌他的性命而上了东方子昭的套。

还有这把众生圣剑,她隐隐的不想物归原主,毕竟成王是她的杀父仇人。

不如带给世玙吧,众生是三元神器中唯一一柄生来就为天朝皇家所有的圣剑,不过后来流入了江湖而已。世玙是天朝皇太子,他可以决定它的归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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