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阿紫的一顿抱怨,她也无心看书了,索性放下手里的书跑到门口看着外面的缠绵细雨。那晶莹剔透的雨滴从屋脊灰瓦上滑落下来,最后在已经潮湿的地面上滩洒开来。
就在雨下得最急的时候,从门外疾步走进来一个身影,芳苓早已从头到脚浇个透心凉。
萨玉儿惊呼着连忙跑过去拉她进屋来:“怎么淋成这样!”
芳苓笑道:“前些天无意听姐姐说喜欢我做的点心,今日我特意做了几样精致的,赶着送过来给你尝尝,出来时下得不大,若是乘步撵还要等着,我怕点心会凉,若是有等着步撵的功夫早就到了。”说着,碧莲已经将食盒里的几盘精致糕点放在桌上。
萨玉儿心底既感动又愧疚,这样的雨天若是把芳苓淋病了,她于心何安。
“你若为此病了我可不心疼。”她努嘴故意嗔怪着,接过秀娘递过来的毛巾一边替芳苓擦拭头发上的水一边说:“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这样莽撞,不过是几口吃食罢了,何必赶着送过来,若真想送打发个人过来也就算了,怎么好亲自跑来。”
“是是是,知道姐姐心疼我,我也是几天没见你想你了。”芳苓握着萨玉儿温热的手笑道。
“秀娘,去把昨日内府局送来的新衣拿过来一身给芳苓换上。这样湿哒哒的衣服,若不换下来可要病了。”
芳苓换好衣服后同萨玉儿两人围在桌前吃点心,她望着窗外的豆大雨滴道:“我最不喜欢雨天,冰冷不说,让人浑身不自在。”
萨玉儿点点头道:“我也不喜欢,不能练功又不能放风筝,什么都不能做。”
两人相视而笑,待芳苓走后天已经放晴,天边挂着一道极炫目的彩虹。本看到彩虹该高兴才是,可她却愁容满面,几天没有见到南宫瑾了,不知道这些日子他都在忙些什么。
碧莲小心翼翼地说:“娘娘,前些日子您命人寻来的木槿已经送到了,您可要去瞧瞧?”
被碧莲这样一说,芳苓才缓过神来道:“是吗,太好了。我们快去看看。”
说着,芳苓便加快脚步,匆匆赶回鸣玲宫。
回到宫里时,太监们已经将十几株木槿栽种于花园处,虽然只是手腕粗细的枝干,可是那翠绿的叶子却显得极富有生机。
芳苓痴痴地抚摸着木槿的枝干,心绪澎湃,如今她竟只能将无数思念寄托于这些毫无情感的树上。她想起当年在南宫堡的花园里也曾植有许多木槿,郁郁葱葱,白色、淡粉、淡红……各类色泽花朵均艳丽夺目。
忍不住清泪滑下,“有女同车,颜如舜华。将翱将翔,佩玉琼琚。彼美孟姜,洵美且都。有女同车,颜如舜英。将翱将翔,佩玉锵锵。彼美孟姜,德音不忘。”
芳苓边吟边哭,让一旁的奴才不知所措,她记得当年在南宫堡的木槿丛中,她抚琴他挥剑,当时南宫瑾便是用几句诗词来描述芳苓的。
“娘娘,外头风大,回屋吧。”碧莲走过来轻声道。
芳苓含泪微笑,伸出手再次抚摸着木槿灰白的树干许久后才转身回屋。
边关战事始终打打停停,虽一直都未大的动作,可是积怨已久,只怕爆发之日很快就会来临。
转眼间大雪纷飞,世界仿佛一下子便坠入了冰窖一般,到处都是刺骨的寒冷。韦孝宽自离开后至今不曾归来,偶尔快马加鞭传来密函,宇文邕的眉头日益紧锁,突厥谈判一事并未顺利。突厥面对的是陈齐两国的联手,必定心有忌惮,一旦周国的联盟是个计谋,最后他们三国联手攻打突厥,后果自然不堪设想。所以突厥虽然对韦孝宽以礼相待,却迟迟不肯说一句瓷实话,不过是推杯换盏中的逢场客套。
宇文护派去的人马依旧不顺利,他已经躲在府中半年不肯上朝,一直这样下去自然不是法子。
所以不论是宇文邕还是宇文护此刻都是如履薄冰,鹿死谁手,还未明了,只看谁的耐力强了。
麟趾宫传来喜讯时宇文邕正在含仁殿给太后请安,听闻长贵妃诞下皇子,两人喜不自禁。宇文邕当场便下旨,封长贵妃李娥姿为后,掌管凤印。
消息传到麟趾宫时,宫人婢女跪了满屋子道喜,可此刻的她已经折腾得毫无气力。孩子交由乳娘照顾后,她便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而后,宇文邕为这个孩子取名宇文赟。
赟,乃文武双全,美好也。
冬夜里的殿宇巍峨肃穆,却又冰冷不堪。由远及近的屋瓦上尽是皑皑白雪,鳞次栉比铺展开来,到处都是静谧的,没有夏日里的虫鸣,安静地叫人心发瘆。
“娘娘,刚刚正阳宫的人来报,说皇上今晚会留宿在德妃处,叫您早些安置,皇上还特意命人送来熏香,说是南方刚刚进贡的物件,稀奇得很,刚入宫就先送到了您这。连太后那里还没来得及送过去呢。”阿紫讨好似的对萨玉儿说了一通。
萨玉儿看都不看一眼便冷冷对阿紫道:“拿下去吧。”
阿紫不知所措地瞧了一眼秀娘,秀娘心知萨玉儿近些日子心情不好,便急忙走过来对阿紫使个眼色,阿紫便悻悻退了下去。
“娘娘,老奴服侍您更衣吧。”秀娘笑着搀扶萨玉儿起身。
“皇后最近身子可好?”萨玉儿心不在焉地问道,其实她不过想说点儿什么来掩饰自己的失落而已。
秀娘微笑道:“娘娘下午不才去麟趾宫瞧过吗?”
萨玉儿的脸一红,原来自己这般失态失言了。她努嘴不说话,任由秀娘服侍自己更衣。秀娘叹口气道:“娘娘的心老奴知道,这段时日皇上来咱们这儿的时候渐少,去的最多的便是紫轩宫。就连皇后娘娘那儿也不过去瞧了几次小皇子,从未留宿。娘娘可是心里难过了?”
萨玉儿低声道:“我该理解的,他是皇上。”这话似乎是对秀娘说的,也像是对自己说的。她突然想起宇文邕曾信誓旦旦的对自己说,在她面前他不是皇帝,而是永远保护她的将军,爱护她的夫君。
时至今日她才明白,尽管对她而言他不是皇帝,可是出了这弘圣宫的大门,他还是九五之尊。他有弱水三千,却无法只取一瓢饮。过了年,又要选秀了,他的生命里,注定不会只有她一个女人,即便是梅隐雪活着,也不会改变这个事实。
突然间,萨玉儿很羡慕那个叫梅隐雪的女人,虽然不能永生相守,可是在宇文邕的心中,永远有一个重要而又特殊的位置留给她,一辈子都无法有人替代。
即便是长得最相似的萨玉儿,也无法替代。
见萨玉儿怔怔出神,秀娘担忧地握住她冰冷的手说:“娘娘不但嘴上要明白,心里更要明白。皇上乃九五之尊,历朝历代恐怕只有咱们陛下的后宫最少了,况且德妃娘娘贤惠秀颖,入府又早,同陛下一直相敬如宾。娘娘怎能在此事上犯了糊涂,自个为难自个呢?”
萨玉儿微微一笑,点头道:“我明白的。若我连这点容人雅量都没有,就太辜负他的情意了。”
闻后,秀娘才放心笑道:“这就好,这就好。如今天寒地冻的,前方战事吃紧,皇上本就无暇分心,娘娘若此刻能柔情暖意地待皇上,想必皇上一定会很感动的。”
萨玉儿点头不语,胡乱躺下睡去。窗外寒风呼啸,犹如怪兽在咆哮,惊得让人心慌。她手脚冰冷地蜷缩在锦缎鸳鸯被里瑟瑟发抖,纵然屋子里的暖炉烧得红火,可萨玉儿还是觉得一股凉气包围着自己,本就毫无睡意,这样一来更是辗转难眠了。
她睁开眼,周围极静。守夜的宫娥在一旁角落里打着盹,粗壮的红烛燃着耀眼的火光,黑夜里那火苗不停跳跃。萨玉儿凝视着火苗,突然很怀念隐梅山,很想念师父。一别近三年,不知他老人家身子可好?
想到此处,她猛地坐起身来。门外传来更漏的声音,已是丑时三刻,窗外一片漆黑,只有雪地里泛出的丝丝白光。萨玉儿随手拿起一旁的银狐绒边的大红斗篷,偷偷开门出去。
一阵浓郁的芬芳突然扑面而来,她伫立在门口闭上双眼,使劲地吸了口气。那香味顿时溢满脑海,久久无法散去。
银白月光与雪色相互辉映,那纯洁如白纱的月光笼罩着一小片梅园,干枯的梅树枝干上不知何时多出了这么多点点小花。如玉雕琢的花瓣在寒风中微微颤抖,惹得人怜惜。
萨玉儿随手从门口提来一盏白纱宫灯,沿着御花园的小径循着梅香朝前走去。这场景像极了当年在山上,也是这样的夜晚,也是这样的静谧,也是这样的梅花。只是当时她的身边有寒冰的陪伴,而如今只有她自己了。
此时,本应该有宇文邕在身边的,可是,他此刻应是躺在库汗银瓶的温柔乡之中。虽然她与库汗银瓶相交甚深,可是她依旧会为此而心下难过,她毕竟是女人。她有容人的雅量,却抑制不住悲伤。
萨玉儿驻足于一棵梅树下,透过星星点点的花朵,朝着如墨般漆黑的天空望去,寒冰曾在那棵树下对她说自己本是将门之后,自己应是家里唯一留下的血脉了,他的身上背负着血海深仇。等他报完仇就和她一起隐居山林,过着神仙眷侣的生活。
往事太匆匆,如今想来除了心痛,更多的是遗憾。萨玉儿不由得叹息一声。
“大冷天,一个人在此叹息什么?”一个男子的声音突然从萨玉儿的身后传来。
她吓得手一抖,转身看见一身甲胄的南宫瑾眉目含笑地望着自己。
难道自己出现幻觉了吗?刚刚想着寒冰,眼前就出现了这熟识的眉眼。她手提宫灯呆呆伫立不语,傻望着南宫瑾。自从那次太后寿宴之后,南宫瑾对她始终态度冰冷,尽管她曾试图缓和两人的关系,可却无奈总也寻不到适当的机会。如今没想到,他竟会主动和自己说话,害得萨玉儿倒是局促不安起来。
“好久不见。”她尴尬小声道,红着脸垂着头,不敢看着他的眼睛。
南宫瑾走近后微笑道:“前些日子禁卫军点兵,我前两日才回宫,还未来得及跟你打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