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里的白炽灯就像是老先生的一把戒尺,让人不由自主地放低了声音,收起心情。只知道规规矩矩地埋头往前走。这里没有传说中那么浓重的苏打水的味道,干净的走廊上干净的小护士来来回回忙碌着。她们都像是没有表情的机器人。推着小车重复着同样的动作:某某某对吧,这是最后一瓶了。只是她们把护士站装扮的很温馨,红红绿绿的彩纸上面写满了励志的话语:明天只属于乐观的人。楼层上每个角落都整洁得像他们的被子床单--被84漂白了。每个病房的阳台上都装扮着一株小小的绿色盆栽,让人呼吸到生机。只是未免有种螳臂挡车的感觉。这里的每个患者压抑着痛苦,每个家属压抑着劳累。人们很少高谈阔论,就连笑容都显得不合时宜--因为这里是癌症区。
小严坐在两个熟睡的人中间,眼睛红红的。看样子是刚刚哭过,因为鼻头也是红红的。珍妮姐还没有从派出所出来,这个他倒是不担心。要担心的应该是抓她去派出所的那个人,绝对脑子坏掉了。经理派他来照顾真的病号,自己去找两个人李代桃僵--听说还有记者到了。不知道经理有没有怀疑什么。他细细地把这一天回顾了一下,没有什么纰漏。他松了口气。才有心情好好地看着床上的这个人,长长的摆在他面前。
恐怕这几年来,他都从没睡过这么久。或许还是好事。究竟是发生了什么?至今都没有人说得清。
韩桥被他岳父指派过来“观察”一下。
“亏你爷俩怎么想的,给他安排在这儿了。”
韩桥笑了笑:“我过来也只能站一站就得走,现在风声很紧。上次的事情之后,老王八蛋把我岳父叫去喝茶了。回来把我岳父气得不轻,说是问他关于小北和他爸了。怕是有察觉。”
“安赫阳在你手上,他还这么嚣张,回去玩儿烂了她!”小严总是以艳福来打趣他。
“你别胡说。小北这次回来太高调了,他不可能不知道。他今天怎么出的车祸你知道吗?”
小严皱了皱眉,无奈地摇了摇头。韩桥叹了口气,也就没再说什么,简单地检查了一下:“好像手腕是扭伤了,这个没关系,回头想了过去做个检查。对了,晚上如果护士来,你什么都不用说,签字的话……”他迟疑了一下,片刻方道:“就签个假名字。但也别太假,弄个什么张三李四的。”
小严笑着点了点头。
“这臭小子,睡得还挺香……”韩桥笑了两声,不由得又叹了口气。
“你要不要看看她?”小严指着他们身后的王理安问道。这是韩桥才想起这个病房里还有另外一个病人。关心则乱。
“脖子上是瘀伤,应该没什么大碍。如果醒了的话,你也是什么都别说……”不知道韩桥是不是按到了痛处,王理安呻吟了一声,紧皱着眉头折腾了几下,转而又昏睡了过去。韩桥觉得有些不妥,又说道,“她可能是吓的。如果她醒了,你就给我办公室打电话,没有人接你就不停地打。我们那有人值班,你跟他再要我的电话……嗯。这样就稳妥了。到时候我也就有正当的理由出入这里了。”
小严笑了笑。这样滴水不漏,不愧是医生。如果有朝一日他们杀起人来,肯定也是吹雪一般的人物。
“怎么还不醒?”
“等着吧……他累积的太过了……
PTSD。一个人经历或目睹威胁生命的事件,经历这类事件的人都会感到巨大的痛苦,常引起个体极度恐惧、害怕、无助感。会恶梦、性格大变、麻木感、失眠、逃避、易怒、过度警觉、失忆或是易受惊吓。这是病,不能和一般的悲伤混淆,因为他也有可能伴随着其他精神失调,像重度忧郁症、焦虑失调还有各种成瘾性。发病时间可能会延迟一段时间,几年甚至十几年,几十年的都有。一旦创伤记忆时候的记忆被贮存,即使许多年以后,当他看到一些那片记忆中的事情或动作的时候,就会触发。也有可能在另一个压力事件下浮出台面,比如……他刚刚发生的车祸。而且他现在又在吸烟或是喝酒了,你知道吗?”
韩桥掉了一阵书袋。
他摇了摇头。薛城北回来之后一直是一个人,他们也没见过几面。他虽然听不懂专业术语,但是也明白:其实就是几年前接二连三的意外把他折磨成这个样子。他们失去了已经死去的人,也失去了现在活着的人。
他都快忘记以前的薛城北是什么样子了。因为那个时候薛城北总是陪在程言身边,也不带他和他哥玩儿。他说过,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有一种感觉,如果今天不和她多呆一会儿,也许未来就没有机会了。然后毫不避讳地亲吻她。甜蜜的好像活在伊甸园里一样,就差裸奔了。
老人们总说念叨什么来什么。老天爷啊,这个时候你不该灵验的啊……
他们看着薛城北苍白的像白床单一样的脸。恍如隔世。韩桥拍了拍她的肩膀,说:“我不能在这儿待太久,晚上我要到那边看一下……”
“真的不是她做的?”小严猛地抓着韩桥的手臂,眼睛里除了两团火,什么都看不到。韩桥点了点头,小声说道:“我也想知道是谁做的。但是相信我,她现在没有这个能力。”
“那你怎么知道不是她指挥的呢?”
韩桥愣了。听说薛城北出了车祸,他也是一身冷汗。但他压根就没有往安赫阳的身上想。总是胸有成竹地认为已经把她控制的很好了。
看他愣着不说话,小严冷笑一声:“我看你是让安赫阳给收了吧!”
“你别胡说。我是在回想看看是不是什么地方疏漏了。按说她是没有机会接触到通讯器材的。”
“那这个短信,你怎么解释?”
小严给他看捡到的手机。“阿弥陀佛今天是让我捡到的,如果让珍妮或是其他人捡到,破了密码进去了。咱们就等着死吧!你说说你们爷俩儿,明知道他有可能得这个PPPP的,也不说给他吃点儿什么药。好死不死今天犯病了,要是哪一天……”
韩桥听他埋怨自己连着岳父也带进去了,有些不大情愿。但是他风度惯了,也就没说什么。任他在耳边噼里啪啦。他浏览了薛城北给安赫阳发的短息,不由得皱起眉头。
“怎么了?”
“薛城北明明知道安赫阳被关起来了,为什么还会主动给她发短信呢?”
小严也迟疑了一下,摇了摇头。韩桥看了一下时间,脸色更沉了:“这个时间安赫阳绝对不可能有机会发短信。这个短信不是她回的!”
轰的一声,小严脑子升起了一朵蘑菇云。他一回头,发现门口的窗户旁一个人影闪过。忙追出去,走廊里已经是空无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