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条走廊里,身子轻飘飘的。
走廊古朴狭长,光线昏暗,我却觉得有些熟悉,但一时竟想不起来。我想站起来,却发现动不了,胳膊动不了,腿动不了,浑身都动不了。
但我觉得身旁还有人。他就躺在我的脚旁,我想那应该是碌碡,若是前后脚死的,黄泉路上肯定是在一起的,我张嘴试图发声问问他,发不出一点声音来,估计脑血栓患者就是这种感觉吧。
既然我和碌碡都来了,文雀也应该在旁边,于是我尽力睁大眼睛寻找,但有限的视野中,没发现其他人影,倒是看到了靠墙的一座大钟,上面时间显示是九点三十分。
这一幕似曾相识,我突然就记起了当初跟着文雀面试时候的情景。要是记忆没有偏差,这里应该是陆之酒店的五楼,难怪我觉得有些熟悉,难道我没死?
大钟的钟摆一动不动。
我心下苦笑,得了,还是死了,时间都不走了。我可能马上要去天堂或者地狱,也不知道是那个宗教的,天堂哪里都好,地狱哪里都操蛋,但是无所谓了,眼前的景象恐怕只是回光返照。
正在我琢磨的时候,走廊尽头的门拉开一条缝隙,有灯光投射过来,一个细长的身影走了出来,恍惚中,我能看到他穿着中山装,那人停下脚步,似乎愣了一下,狐疑地问道:“怎么是你们?”
说着,他似乎有些着急,忙转回身去,和里边的人交谈,我听不见谈话的内容,只能从语气上断定,屋内的气氛有些紧张,像是出现了什么错误一样。
紧接着,门被彻底打开,两个人急匆匆地朝着我走过来,我突然意识到,这两个人,应该就是曾经面试过我的大领导。
其中一个俯下身来,仔细看了看我,我也仔细看了看他,他穿着宽大的西装,看上去老态龙钟,整个脑袋上没有一根毛发,连眉毛也没有,若不是穿着西服,我肯定把他当成山里的和尚。
他侧起头,面向另一个人,极薄的嘴唇动了一下:“送回去吧。芳歌在那边。”
芳歌,这个名字有点熟悉,我好像在陆之酒店看到过,但具体是谁却想不出来。就在我想着芳歌是谁的时候,耳畔忽然嗡嗡地响了起来,眼前也慢慢变红,昏黄的天花板很快变得模糊不清……
再次睁开眼,看到的,居然是黑脸大汉紧皱眉头的大脸,在高强度探照灯的照射下显得既愚蠢又惊悚,我心中迷惑,脱口而出说,领导怎么着,您也挂了?
黑脸大汉没好气地瞪我一眼,站起身招了招手:“吴大夫,又醒了一个。”
我挣扎着坐起身来,这次身体能动,就是没什么力气,周遭乱哄哄的,人员往来走动,有点热闹。旁边的山壁被破开了一个巨大的裂口,重型机械发动机的声音此起彼伏,十几个带着安全帽的人正在洞口做支撑架,穿着白大褂的人穿梭其间。
正当我要问问黑脸大汉是什么情况的时候,恰好看见碌碡坐在平台上抽烟,我忙不迭地走过去,腿上没劲,几步路走得七扭八歪,险些摔倒。
一个护士从我身边闪过,一把夺过了碌碡手里的烟,扔在地上踩灭,训斥碌碡说:“我们在这你还敢抽烟?以后可不管你了!”
碌碡一脸无奈地摊了摊手:“您是老大,说啥就是啥,行了吧。”他一转头便看见了我,向我猛冲了过来,紧紧抓住我的胳膊,弄得我有点疼。他的眼中都快闪出泪花来:“五子,你终于醒了!”
我说碌碡大哥你手劲小点,胳膊都快被你抓断了,看样子你醒的比我早,解释解释这什么情况?
话还没说完,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女大夫拎着一个箱子走到我面前:“醒了乱跑什么?坐那,我给你检查一下。”说着就打开箱子,拿出听诊器。
我就地坐在一块石板上,大夫就开始检查。我心说这批大夫护士怎么都这么横?人家兽医看个猫猫狗狗还和颜悦色,我这倒像是进了医疗室的劳改犯一样。不过也好,我这一身重伤,赶紧让她给治治。
于是我撩起了衣服,对她说,大夫您赶紧给我上点药,我肋巴扇让人开了口子,会不会已经感染了?也不知道现在这条件能不能缝针,还有啊,我这鼻子……
不等我说完,大夫不耐烦地瞪了我一眼:“你说话小点声,我这用着听诊器呢,哪来的一身伤啊?闭嘴就行了!”
我有点生气,但也不好发作,自己向着腋下摸去,难以置信,被奚婴撕裂的伤口,居然不见了!我吃惊得有些手足无措,抬头看了看碌碡,碌碡示意我先别说话。
大概十几分钟,大夫将检查仪器都收了,说:“身体没问题啊,有点营养不良,吃饭喝水什么的注意着点,别撑着啊,消化系统会受不了的,一会有人过来给你挂盐水跟葡萄糖。”
我愣愣地目送她走远,说了声谢谢。
她回过头,神秘一笑,说:“别担心那些伤了,都好了。”
我忙把碌碡拉到无人的角落,我问他,碌碡大哥,她们到底谁啊,怎么回事,我们不是被挂在铁索上了吗?还有,老文呢?我怎么没看见他!
碌碡看了看周围,护士不在旁边,便点了一根烟,也给了我一根,叹了口气说:“这些白大褂,第八局的,别看嘴臭啊,都是活菩萨,没少帮我们。那些带安全帽的,第十二局的,都是我们兄弟部门。没他们,咱们没这么快得救,五子,别担心,事都过去了。”
他虽然这样说着,目光却有些暗淡,我知道他不愿说起文雀的事,我心中也有不祥的预感,但我还是问他,老文呢?
碌碡哽咽了一下说:“他们把他抬走了,现在恐怕……”他说不下去了,猛吸着烟。
我在挂盐水的时候,一边吃东西,一边听碌碡和黑脸大汉跟我讲事情的经过,后来我把这些故事讲给新人听的时候,他们脸上的表情,每一届都如当时我的表情一样震惊。
我们在铁索上昏死过去后,整整过去了九天,后备部队的同志们才将我们从悬空的铁链上救下来。其实事发的第三天,后备部队和救援队就已经到了此地,这也多赖林局和方处不避生死二进宫才找到我们。
可是当时的情况下,我们悬挂在山体中间,上不着天,下不着地,一般运入古墓的救援设备又太短太小,根本无法接触到我们。带队的黑脸大汉无计可施,据说一天打了十几分报告上去,上边不断派下人来,也想出了诸多方案,最可行的一个,就是利用气垫和云梯。
于是,十二局的同事便将足够数量的气垫和一节一节的云梯往墓中搬运,这就耗费了超过两天的时间,将气垫充好气,像橡皮艇一样摆在墓中央的湖中,连成一片,然后慢慢搭云梯,这已经是第三天的事情了。
也就是在这天,第八局的大夫和护士赶来了,因为不光是受困的我们需要稳定住生理指标,很多第十二局的同事们因为过度劳累也需要护理,当然,第八局的同事够不到我们,无法施以援手,不过,救援的形势还是一片大好。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黑脸大汉觉得不能再等,于是下令当夜开始救援行动,可就在云梯搭到一半的时候,地下一阵巨响传来,地下湖死水一般平静的湖面很快形成了一个漩涡,而且流速越来越快,众人分头逃命,救援行动被迫中止。
众人惊魂未定回头看的时候,才发现,十几米深的湖水,很快就不见了,仿佛凭空消失了一样,一个巨大的,深不见底的深渊,出现在众人的眼前。惊讶之余,大家意识到,湖水没了,也就意味着这场营救计划完全泡汤了。
可是好端端的,湖水怎么会突然消失了呢?就在黑脸大汉看着深渊发呆的时候,一个衣装笔挺的男人拍了拍他的肩膀:“您就是吕芳歌同志?”
黑脸大汉一愣:“我是,您是?”
那人伸出手来,和蔼一笑:“742局,赵晚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