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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死去(11)

人流、手术、放疗、化疗,每一步都如同在炼狱里面往下再走一层。该做的都做了,该受的苦也都受了,但癌细胞还是通过血液和淋巴迅速扩散到了全身。苦苦抗争了八个月之后,已无回天之力。

当李迎抱着飞飞的骨灰盒回到了曾经被称为家的地方。以往的井井有条早已经变成了混乱不堪。院子里面飞飞以前种下的郁金香有气无力地开着,在疯长到一人高的杂草丛中显得奄奄一息。屋子里面原本熟悉的味道已经变得陌生,生活的气息已经被春天里湿润滋生的霉味给代替了,婴儿房还是刚弄好时的的样子,但已经铺满了灰尘,草绿色的墙壁已经变成了灰绿色。

如果没复发的话,孩子现在应该出生了。飞飞抱着宝宝,爱不惜手,母爱上涌的模样一下子变得清晰了起来。

在婴儿房门口,李迎挨着门槛无力地滑落在了地板上,眼泪无声地滴落了冰冷的骨灰盒上面。

空荡荡的房子,空落落的心。追忆如同一只无形的手,掐住了他的心,心疼的滋味,一点一点地被榨了出来,慢慢滴满了腹腔,渗入了骨髓。

她的笑容、她的调皮、她的美、她的温柔、她的坚强,现如今都埋葬在了这冷冰冰的骨灰盒里面。

飞飞,那个喜欢被李迎叫做土豆的女人,从今天开始将永远地成为了回忆。

在整理飞飞遗物的时候,李迎发现了一本厚厚的日记。里面记录了他们生活的点点滴滴。李迎一页一页地翻着,每翻一页,心就会被揪痛一次。

“终于和梦寐以求的他重逢了。这是上天对我的恩赐。很高兴重逢的那天晚上抱住了他。如果再次离开他,我会后悔一辈子的。”

“喜欢安安静静的他。尤其喜欢从侧面看着他。认真学习、工作的样子给了我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今天无意中发现了他买的戒指,这是我这辈子最开心的事情。今天趁他不在家,偷偷戴了一天。他回来时,我还没来得脱下,好在没被发现。”

“今晚出现了百年难得一见的大月亮,他带着我在阳台上看,被他后面抱住的感觉,是那么的温暖。他说还要带我去看极光。多希望时间永远停留在这一刻。”

“就快要离开这座让我受尽了折磨的城市,居然有点舍不得。新的生活,新的开始,希望一切都顺顺利利的。再见了Montreal。”

“我们都在寻找天堂,到底哪里才是天堂?有他的地方,就是天堂!”

“希望一切都只是幻觉。老天爷保佑。我不怕死亡,但我怕失去,我不舍得让他一个人孤零零地活着。”

“癌症,真的是癌症。为什么又是我?为什么生活总是如此艰辛!”

“第一次离死亡如此接近,由心情由开始的denial,anger,bargaining,depression到现在的acceptance。这一段日子了,心情犹如过山车。辛苦了他了。人的一生如此短暂,有些承诺可能永远无法实现。有些事可能永远无法去做,但有了他,我已知足。为了他,我会坚持下去的。”

“在被推入手术室的时候,我回头看了他一眼,当时觉得这可能是最后一眼了,好在老天爷还是眷恋了我。”

“厌倦了这一切的一切,厌倦了被困在这个身躯里,厌倦了无边的痛苦,厌倦了思想无边的蔓延,厌倦了恐惧的深渊,厌倦了自酿的毒药,倦了,期望天使的到来,当天使的翅膀盖住我苍白的脸庞,合上我的眼睛,没有痛苦,没有留恋,没有眼泪,就这样吧”

“这是一个怪物,遍体鳞伤,医生的慷慨,无数次的手术,缝住了一本该腐烂的臭皮囊,但破碎的心,再也缝不起来,夜深人静,只能独自舔伤口,想嚎叫,但却变成了哀鸣,争扎着站起来,却一次又一次的摔倒,路人怪异的眼光,已无所谓,生存的时间和空间已被压缩,外面的世界,已是遥不可及,而我,就是这个怪物。”

“我还活着,痛苦地。营养液通过一条细细的朔料管子流进我的身体,维系着我的生命,同时也让我的胃饱受折磨。邪恶的放射线每天定时穿透我的身体,在我瘦弱的身躯上刻画到此一游的痕迹。口腔只剩下呼吸的功能。每天起来,疼痛提醒着我,生命还在继续。无法想象没有止痛药、安眠药和他的日子怎么过。还能陪他走多远?我不知道,没有人知道。尽量吧。要来的一天,终就要来的。”

“由确诊到现在,已经十个月了。这段日子是我人生中最痛苦也是最幸福的日子。痛苦是身体上的,幸福则是精神上的,因为明白自己是被爱着的。怀疑、初诊、确诊、住院、手术、手术、再手术、放疗、还要再手术……,肉体上痛苦已经到了一个人可以承受的极限。心情由一开始的绝望、悲哀,到现在的慢慢开朗、淡定、从容。人生的路上,终于可以慢了下来,不需要匆匆忙忙地往前走,而错过了路上的风景。有他陪着就是幸福。”

“仿佛一切都在好起来,如同一个旧居黑暗的人看到了一线光明,但这是最可怕的,当你已习惯面对死亡,但又发现一线生机,心中的枯树开始蠢蠢欲动,这会让我继续留恋这一切,一切,万一光明忽然消失,我还能像以前一样淡然面对吗?累了,经不起折腾,如果,上天要给我一个希望,请不要轻易的戳破它,姑且,信着吧,让枯树发芽好了。”

……

最后一篇日记只有一行字:“李迎,如果我不能再陪你了,记得去追寻你的幸福。答应我,把沈佳宁找回来好吗?她是爱你的。”

看完这本死亡日记,李迎泪流满面,心如刀绞。

茫茫人海中,他找到了她,最却还是失去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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