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每一次离别，都请用力抱紧
01
高三那年的冬天，她给我做了许多回早餐，千篇一律的野菜饼配两颗煮鸡蛋，或者自己擀面条下一碗热乎乎的鸡蛋面。那是她最不拿手的料理，因为我的嘴巴挑，没那么容易满足。那当然也是她最拿手的料理，出生于北方农村的她最懂得如何调制筋道的面食。我还记得每个早晨，我被她赶着骂着吃完一个馅饼再骑车赶去上学，实在来不及就揣一个在兜里，到学校时，饼还热乎着。
后来，我还是厌倦了这没有新意的味道，不再叫她给我做野菜饼、鸡蛋面，就算做了也只是随便咬两口。但她还是早早地就起床，坐在黑暗的客厅中央，等着到点叫我起床。北方冬天的早晨冷得人牙颤，她穿了两层秋裤站在厨房门口，双手不知道往哪搁，不停摸索着围裙，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接着掏出几块几角的零钱叫我出去买点吃。
我把车子抬下楼，她站在门框里面把着门，仿佛是即将远行前的送别。每天都是如此，我在楼道里大喊一声“我走啦”，她应一声“好好听讲”，然后听见关门声的回音。
“好好听讲”朴实得如一只糙旧了的老木鱼，把每一个睡意蓬松的早晨敲醒。
对于她来说，我的吃饭问题就是她生活中最大的难题。小时候的挑食，她还能身体力行地变着花样给我一日三餐的惊喜，后来时间一点点在不粘锅上留下难以除掉的污渍，她也一点点失去了从前那种驾驭生活的从容。
她几乎把小区外面速食店里的东西买了一个遍，通过各种各样的食物来试探我的喜好，喜欢了就会一直买下去，不喜欢了就再换下一样。她那么省吃俭用的一个人，剩饭放馊了也不舍得扔，对于我，却是没有止境地放任。
她定期给我塞零花钱，我总说不要，推来推去之后还是收下，每次她会再补上一句“奶奶最亲你了”，边说着边张开胳膊想要抱抱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厌烦这句话，厌恶她表达爱意的拙笨方式，所以每次都不自觉地躲开，她尴尬悬在半空的胳膊只好悻悻地落下来。
或许是因为相处的时间太久太长，所以人们在一切心安理得索取的同时才累积了一种又一种的厌恶。
我厌恶她脏兮兮疏于打理的家，油渍渍的厨房和永远泛着臭味的厕所。
我厌恶她黑黢黢的指甲盖和洗不干净的脸，每次她想要拉拉我的手靠靠我的脸，我都想要躲开。
我也厌恶她抠抠搜搜、省吃俭用的性格，我掉在地板上的饭粒她都要捡起来吃掉，丢进垃圾桶里的奶盒没喝完，她也要再拿起来消灭干净。
我对于她无法改变的种种，厌恶到极致，恨不得明天就高考结束，后天立刻搬出去。可再多的厌恶，也无法阻碍太阳每天升起，日子每天刷新。她还是按时把我叫起床，早早地帮我准备好早餐要用的零钱，偷偷帮我把衣服洗了，把葡萄、苹果洗好等着我晚自习下课回家。
生活终究以最平淡的姿态走过，平淡如冬日里她踩着马路上厚厚的冰，拎着早点回来的背影，永远地定格在清晨天蒙蒙亮的颜色里，无法忘记。
02
她在自家阳台上种了几排辣椒，辣椒一年年成熟，成熟后就摘下几个炒菜用，辣味十足。她经常跟我炫耀这点小成就，笑得开心。
大二假期回来，她却把那一排排辣椒全给剪了，没有人知道为什么，也没有人企图拦下她，她只是看着那光秃秃的辣椒株，傻呵呵地笑。
没人再能看透她的心思了，她拿着个钱包，里面装着几百块钱，时不时手里握着一双筷子，一双又一双，全部攥在手里。她咳嗽得厉害，喘不上来气，每天需要吸氧，吃饭也越来越少，整个人一天天消瘦，瘦到只剩下骨头。
她挂着钥匙叮叮当当地出门打牌，系着围裙在厨房忙里忙外的样子仿佛还在昨天，一夜之间，不知道是哪里来的一股力量，就这样把曾经那么威风凛凛、有使不完力气的她给打倒了。
那么胖乎乎一个小老太太，再也没有冬日矫健的身影，只剩干瘪的身体，凌乱的头发，和胡言乱语。连续住了三次院，她惶恐地睁着眼睛说“孩子们把她送进了监狱”嚷嚷着要回家，所以最后只好送回家治疗，每天要吃将近十种药物，咽下红红绿绿的胶囊。
这种邪恶的力量，医学解释为——肺癌晚期。
所有人都瞒着她，把这个恶魔匿名掩藏起来。但小脑萎缩让她记忆力大不如从前，手里拿着什么转眼就忘；呼吸困难，只能依靠着床头睡觉；食欲不振，好不容易劝进去的食物，咽不下去又全吐了出来。
我摸着她的胳膊，不停地说话逗她开心。她抓着我，嘴里不停地念叨着那句“奶奶最亲你了”，转眼又忘记了我的名字。
好像就是这么一个瞬间，从前所有的嫌隙，都不见了。像当初她给我买早点一样，我走遍大街小巷去买能引起食欲又能轻松下咽的东西。像当初她劝我一样，我趴在床边劝她开心一点。她抓着我的胳膊，我笑着对她说，什么坎儿都能过去的。
那时候，我不敢去想明天会怎么样，我觉得这只是老天给她设了一道关卡，只要我们都努力，跨过去一切都没问题。祈祷着每一个明天能够如愿安慰地到来，就如她艰难熬过的每一个昨天。
03
八十岁高龄，肺癌晚期，医生说只能选择保守治疗。
上周从西安回来的那天晚上，她只吃了两只海参，在这之前，听姑姑讲，她已经一天没有进食了。那天下午下了雨，她痛苦喘息的声音被淹没在窗外啪嗒的雨声里，我帮她倒了一杯水，劝她下床再多吃一点晚饭，她把头埋在干瘪的胳膊里摇头。
就在我无计可施的时候，她突然抬起头，看着我的眼睛，然后有气无力地对我说了句。
“孩子，你可以抱抱我吗？”
我看见她竟然使出了从来没有过的力气想要从床上起来，但最后还是没能成功，我扶起她，继续劝她要再多吃一点，没有多想地给了她一个草率的拥抱。
她只是一遍遍重复“吃不下去了”，又躺了回去。
她几乎已经只能在床上活动，每天只保持着躺着和睡着两种状态，生命似乎愈近静止。第二天早上，父母要赶回去上班，所以一家人只好离开她返程。
可谁也没想到，就在离开后的第二天，她就离开了这个世界。
那天下午，在回去的出租车上，迎面的冷气把湿润的眼泪风干，所有人的眼眶都红了，都在极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飞驰的出租车，最终还是没有抵过时间的速度，见到她的最后一面，她已经永远地闭上了眼睛，安静地躺在那里。我忍住号啕大哭，眼泪顺着脸颊一滴滴流下来，从来没有面对过亲人离开世界的我，看着她回忆起最后一次见她时的画面，跟她说的最后一句话，脑袋里却只剩下了那个没有紧紧抱住她的拥抱。
她不再拥有温度，也不会再睁开眼睛注视着你。所有一切你之前认为没那么重要的事情，在这一刻全部变成了奢侈。你与她之间的记忆，再也无法努力，只留给了回忆。一万个抱歉，一万滴眼泪，也没有办法再延长一秒将时间继续。甚至连那辣椒株都不如，再也没有来年复季，而是就这样悲伤地离开。
人这一辈子最难过最痛苦的事情，除了永远地失去一个人，或许就是在你马上就要失去一个人的时候，却没能用力地抱紧她。
没有再一次好好看清楚她的样子，没有让她感受到你的不舍与留恋，没有再得到一个开心的笑容。就连最后一次留恋也成了另一种心情，最后一次努力都没了机会。
再多懊悔自责，唯一能苟且弥补对不起的方式，就只剩下了对不起。
“对不起，没能抱紧你。不要害怕，天堂里不会再有哭泣，也别再惦记，想念的时候就变成一颗星星，月亮会替我用力抱紧你。”
2.因为我们是朋友
最近在看一部英剧《肥瑞的疯狂日记》，这部剧讲述了一个患有精神疾病的胖女孩与她的朋友之间的故事。除了胖女孩与高富帅相恋的反差萌剧情，最令我感动的是主人公与她的白富美闺蜜之间的关系。她们喜欢上同一个男孩，为这个男孩闹过矛盾，胖女孩羡慕闺蜜拥有好的外表，闺蜜羡慕胖女孩身边有很多朋友，她们从小一起长大，深谙彼此的一切，但就是因为这个共同喜欢上的男生，两个人之间开始产生矛盾。伴随着长久以来压抑在心中的对对方的一些不满，友情出现了罅隙。
胖女孩的精神疾病开始不断发作，闺蜜放弃了这份可能永远不会属于她的恋情。在最终所有的朋友一起出游的时候，发生了车祸，闺蜜因为胖女孩身受重伤，胖女孩想要去看闺蜜，却遭到对方家人的拒绝，而在这时她才知道，原来在自己发病的时候，闺蜜为自己做过很多，当她发现自己的男友劈腿别的女生时，也是闺蜜英勇而出替她教训了小三。大结局的时候，胖女孩偷偷溜进了病房，问闺蜜会不会怪她，为什么要这么做，脸上还随处可见伤痕的闺蜜含着眼泪，微笑着说了一句：“因为我们是朋友。”
因为我们是朋友，所以我在乎你过得好不好。
看到剧里的人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心里咯噔一声，然后也跟着热泪盈眶。感动的原因一是剧中的两个人重归于好；二是那一刻我想起了我与R的故事。
R是我的高中同学，是我最要好的女生朋友。虽然是一个班，但因为刚开学还没来得及认识对方，我们相识是一场校运动会，那天下了大雨，整个操场都是湿漉漉的。R是开幕式广播操环节的领队，就是要站在最前方带领整个方阵做广播操。就在我刚刚坐稳在观众席，开始准备给广播台写加油稿的时候，突然感觉到肚子难受，便跑去厕所。刚走出观众席出口没多远，就看见了远处朝我飞奔过来的R。她抓着我的胳膊，一脸惊恐，我看着她一身的泥，问她怎么了。原来因为今天地滑，R刚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不小心滑倒了，一身校服沾满了泥。
“可不可以把你的衣服借给我？”R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表，抓住我的胳膊，哀求的语气。
我正犹豫着，听见身后有人催R准备上场，我看了一眼R，最后还是把衣服借给了她。看着她像个女汉子似的，把长出来的部分卷进去，冲我说了声谢谢，就跑去了人群里。
因为借校服这件事，我和R成了朋友。她说之前读过杂志上我发表的某篇文章，所以早就知道了我，本来还想着有时间一定要好好认识一下，没想到结果以那么狼狈的方式让我知道了她。
或许是因为那时候经常在一些杂志上发表文章被同学们知道，R每次见到我都会大喊“偶像”两个字，让我没少在人群中尴尬。她那时候特别喜欢郭敬明，有关郭敬明的杂志一期不落。她说会写东西的男生都是有魔力的，会让女孩子不自觉地就想要靠上去。
第一次听她这么说我心里充满了自豪感，谁知道R紧接着补了一句。
“但你是个意外！”
在友情里，R是个黏性很强的姑娘。一下课她就会跑到我这里来，给我看她买的最新的杂志，说谁的文章好极了，谁的文章写得太烂了。出操、上实验课，甚至上厕所，我的身旁无时不刻都有个R，有一次还被班主任盯上了，以为我俩是在谈恋爱。尽管在外人看来，我们之间有些过分亲昵，但我和R都明白，我们只不过在最大程度地珍惜和体验着友情带给我们的快乐。
R的善良让我觉得生活里有她的存在是一件非常美好的事情，那时友情中最幸福之处就是我们彼此的陪伴。
我在R的身上看到的是永远消耗不完的活力和温暖。为了帮我提高英语成绩，R自己手抄了一整本单词书，做成便于携带的单词卡，还在每个单词旁边配上了图画。每次过生日，R都会自己动手为我准备一份惊喜，或许是她用自己从海边捡来的贝壳粘成的一幅画，或许是她为我剪的一段视频。R每到一个地方旅行，就会在当地写一张明信片给我，上面总会写着这样一句话：“毕业旅行来这里吧，替你勘探过了，很美。”
很快高中进行了一半，面临分科，我和R都选择了文科班，但分到了不同的班级。那时候做过非常幼稚的一件事情，就是写交换日记。R准备了一个本子，然后我们每人每天在上面写写今天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写写自己的心情，然后再交换过来。一学期下来，已经写完了好几个本子，R说毕业后我们拿着对方的那本，这样就永远不会忘记这段时光了。
也是在那段相互交换心情的日子里，我知道R有了自己喜欢的男生F。
F是理科班的男生，长得又高又帅，为人很低调，有一阵子他和R一起负责年级课间操的督导工作，R就是在那个时候喜欢上他的。
当得知R有了喜欢的人时，我翻着交换日记的激动心情一下子平静了下来，不知道是该为她感到高兴还是什么，但那一刻我是有些失落的。失落的原因是可能从现在开始，我和R之间的关系将发生微妙的变化。
这种变化很快从R漫长的暗恋开始诞生。
F是个特别慢热沉闷的男生，与R的性格是截然相反的两端，那段时间我和R之间所有的话题都围绕着F，“如何让F看到自己”，“怎样才能让F记住自己”，“F到底喜不喜欢我这种类型的女生啊”……各种各样的问题在R的脑袋里旋转膨胀。我也就成了R的感情顾问，F的一丁点变化在R的眼中都会变成一个重大的线索，然后再等待着我去帮她破解，得出真相。
R是一个对感情非常努力的人，为了一点点走进F的世界，R活生生地把自己从这个极端拉去了那个极端，原本性格活泼的她一夜之间变得安静，只是因为她听F的朋友说他喜欢文静的女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