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的几天,彪哥自己担当起了我导游的身份,他拍着胸脯说自己在横店待了好几年,自己就是幅活地图,给我指点了不少可玩之处,只怪老板压榨,白天在基地跟组,晚上回酒店改剧本,本来想要去玩的梦幻谷也一直拖到了最后一天。
那天彪哥正好调休,便带着我去了梦幻谷。我俩在里面疯玩了一天,一点没有成年人该有的矜持。最后彪哥像个小孩子似的,硬拉我去坐摩天轮,我问为什么,他说他之前每次来都没有赶上,摩天轮都关掉了。
摩天轮一点点上升,我俯瞰着下面的世界,灯火通明,像个梦工厂一样美幻。升到最顶点的时候,彪哥让我用手机给他拍张照。他比着“V”,笑容灿烂,仿佛就是个十八九岁没有烦恼的少年。
落地的时候,他让我把照片传给他,还特意嘱咐了一下让我帮他修掉脸上的伤疤。他耸耸肩然后走在我的前面,我看不到他此时的表情,但却从他的背影看见了伤感。
但美好总会到头,摩天轮要停下,游乐场要关门,我也要回家。
离开横店的那天一大早的飞机,起床时彪哥已经收拾东西准备开工了。我跟他道别,他说了很多遍感谢,最后从钱包里掏出了一张照片,接着又掏出一支笔在照片反面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拿着,等到哪天哥红了,拿去卖钱!”
他大笑,我也大笑,点头附和,铿锵有力地祝愿着那一天肯定会到来。
再后来,我彻底失去了彪哥的消息,不过我手机里还一直留着那张他在摩天轮里的照片。
我反复思考摩天轮之于他的意义,他就像其中的某一节,那么努力地想要在开关关掉前赶上,或许只是为了朝着最高点的风景再靠近一步。
当然,也可能是在即将靠近的那最后一步,摩天轮停止了转动。
但,第二天总会来临,摩天轮又会重新开启,梦工厂也永远灯火通明。
4.距终点还有九十九步
01
之前在校媒做记者,负责重要新闻人物的采写。有一次,中国一位殿堂级的80年代诗人X来学校讲座,我和一个低年级的新干事S被分配到这个活动的新闻采访任务,领导要求我们在活动结束后,在X仅有的十分钟缓冲时间内完成这次单访,并撰写出一篇高质量的新闻采访稿发布在当晚的学校官网和翌日的当地晨报上。
得知自己要负责这项活动时,我既激动又紧张,激动的是我即将与几代人心中的精神偶像面对面交流,紧张的是学校专门为校媒的采访开辟了快捷通道,而我不知道自己是否对得起学校这样的期待。S是今年刚来的新干事,这次活动是她接手的第一个任务,第一次就要面临这么大的挑战,换作是我可能不会那么爽快地答应下来。
为了更好地利用这得之不易的十分钟,我和S两个人在活动开始那天前足足准备了一个星期,查关于X的资料,阅读她的作品,搜看她之前的访谈,结合她的性格和学生最关注的方面罗列出上百条访谈问题,前前后后做出的采访提纲被领导毙了不下十次。每当我感觉到精疲力竭的时候,S总会在第二天写出一份新的采访提纲给我,我惊诧她哪里来的时间和脑容量,可以不重样地想出那么多新奇的思路。有一次我问了出来,她回以很纯朴的表情,摇摇头说,她把图书馆书架里关于X的最后那几本我压根没打算看的书借回去重头看了一遍。她讲的时候我看着她那两个黑眼圈,一种愧疚感从心里不自觉跑了出来。
对于新的事物,我们在一开始做的时候总会倾注一百种耐心和虔诚,而我的热情似乎在这个过程中有所消磨。
02
距离活动正式开始的那天还剩最后一天,领导终于通过新的采访提纲,我和S也松了一口气。想着明天才是一场硬仗,我们都怀着难以言说的复杂心情,深夜S给我发了一条微信,她说她紧张到失眠。我在屏幕前仿佛一个正在慰藉年轻人的长者,一个字一个字地告诉她这不过是你人生中最普通的一天,只需要平平淡淡地度过就好,不管发生什么,起码还有我这个挡箭牌在前面呢。
S回了我一个拥抱的表情,此刻的时间刚好三点零一刻钟。有句歌词唱得逢迎此刻心境:“勇敢不代表不紧张”。其实我的心又何尝不是忐忑的呢?但在S面前,我必须要表现出一种镇定的感觉,因为搭档的情绪这一个小小的细节,对于明天的采访也至关重要。
这难眠之夜终于过去,我们扛着长枪短炮,揣着笔记本、录音笔激情澎湃地坐在现场,等待大幕拉开,就在讲座进行到高潮的时候,领导突然发了一条对于我和S来说是毁灭性的消息——因为X讲座结束就要赶飞机离开,加之之前因为现场过度拥挤导致讲座延迟了半个小时,我们十分钟的单访环节被迫给挤掉了。
得知消息的我和S坐在原地,仿佛已经感受到了那种所有努力和付出顷刻间灰飞烟灭的挫败感,在离讲座结束的最后半个小时里,我们愈发坐立不安,想了无数替代计划……向领导再三申请,但都遭到了拒绝。枯燥的等待让我逐渐难以忍受,心中慢慢发酵的不满让我意欲放弃。我收起录音笔和笔记本,问S要不要一起走的时候,S似乎也动摇了一下,连续几次关上又打开单反的开关,我已经开始安慰她:“突发情况对于我们来说是家常便饭,只要为之努力过,就算没白费力气,起码在我们心里这些都是值得的……”
没等我说完,她抓了一下我的手,抬起眼睛,看着我,然后缓缓地说出一句话。
“学长,可不可以陪着我再试一次?”
她的眼神有些闪烁,语气也透着渴求的味道,那一刻我仿佛看见刚刚进校媒做记者时的我,也是像她这样的义无反顾,不愿意选择放弃。我最终点了头,她眼睛亮起光,把单反收好,然后和我穿过礼堂拥挤的人群,跑了出去。
“我之前打听到X这次行程的住处,离咱们学校就只有不到十分钟的路程,X讲完肯定要回住处收拾行李的,我们现在赶快去,肯定有机会访到她的!”
我没有再思忖这种方式采访成功的可能性,我只知道就算是失败,这也是最光荣的一次失败。因为,这点小小的勇气和冲劲,对于我和S,对于这个世界上每一个年轻的人来说都是值得珍惜的。
因为要经过一个拥堵的路口,我们放弃了打车的念头,就像电视上那些一百八十迈时速跑现场争取第一手新闻的记者一样,抬起步子就朝X的住处跑去。奔跑的时候,大风逆着我们而来,刮过我们的身旁,没有翅膀的我们此刻却要比鸟儿更加渴望翱翔。我的脑袋里一直回放着刚才S问我时的眼神,我自责为什么现在的我会那么轻易就选择放弃,当初的那份热情难道就这样消失殆尽了吗?
或许这就是成长所给我带来的副作用吧,在看过更多的风景,走过更多的路之后,再度启程,再次相遇时,却丢失了最初的热忱。看着前方终点路途遥远,就想着退却离开,无论沿途是疯狂还是难忘,只想要回到那个无风无浪的原点。
我忘记了我们跑了多久,只记得当我们到达酒店的时候两个人都喘成了一条狗,我们在大厅开好仪器,静静地等候着,祈祷上天可以让幸运降临。我们坐在大厅的沙发上换了无数种姿势,看着挂在墙壁上的各国钟表一起转过了半个圆,终于在平静之中听到了脚步声,X和同行的助理一起出现在门口,正朝着电梯口走去。
我和S朝着电梯口跑去,一边费力地解释自己的身份,一边随时准备把采访的问题抛出去。但我们想得都太过简单,X身旁的助理不断说着:“今天老师她很累了,讲了好几个小时,嗓子都说不出话来了,你们赶快回去吧。”
电梯门关上的那一刹那,一切回音都落在了半空中。我赶忙问S有没有夹到手,因为电梯门关上的瞬间,我看见S朝电梯里递进去了一个东西。S摇头说她没事,我正要问她究竟递进去了什么东西的时候,电梯门竟然又突然打开了。
03
“只给你们五分钟。”
电梯里X的助理朝着我们说了一句,然后扶着年过半百的X走了出来。
我百思不得其解,刚才还严词拒绝的对方怎么会这么快改变主意,同意我们占用X宝贵的时间来接受采访。接下来的五分钟,我和S显然都来不及细究这是为什么,我们唯一知晓的是,我们做到了。
我们把之前准备的采访提纲迅速浓缩,在这短暂的五分钟之内完成了对X的采访。最后在送X上电梯时,X的助理忽然叫住我,把几张已经褶皱不堪的纸递给了我。
“这是刚才那个女孩丢进来的,是X看了才决定给你们这五分钟。”
这不是我们之前准备的那几百道采访备选问题吗,我看着这些已经讨论过筛选过无数遍的问题,看到了最下面一行手写字——“X老师,这是我第一次做记者,我为这次采访足足准备了一周,恳请你成全我,哪怕一分钟也可以。”
是S的字体,我仿佛在这行字里又看见了她那双热切的眼,透出花火。
S走过来,猝不及防地,她给了我一个大拥抱,然后不断地朝我说谢谢。
“要说感谢的是我吧,如果不是你,我可能永远无法体会到这种成功的快乐。”
我拍了拍S的肩膀,紧接着出门找了一家咖啡馆,继续开工赶在凌晨把当晚的新闻稿写了出来。
04
后来那篇新闻稿被评为了那个季度校媒最受欢迎的新闻,领导发了几百块大洋作为奖金,我和S又去了那家咖啡馆。我们点了那里最贵的咖啡,一直聊到深夜。最终,我把那几张皱皱巴巴的纸偷偷塞进了她的书包里。
因为,我在那行字后面,留了一句:“谢谢你,在我想要后退那一步的时候拉住了我。”
再后来,每当回想起在校媒做记者的日子,这段经历都会首先浮现在我脑海里。
它就像一条长路绵延在我的生命之中,是它教会了我,每当想要选择放弃的时候,就再坚持一把,因为此刻的我距离成功的终点或许还有着未知的漫长,可能是九十九步,九百九十九步,九千九百九十九步……
然而一旦我选择了放弃、回头,那么我离失败和原点就仅剩下了那最轻松的一步之差。
5.夜空从不试图了解每颗星
记得我第一次参加非常隆重的颁奖典礼是在高中,那天和我一同获奖的人有很多,主办方提前说过获奖者可以穿自己喜欢的衣服上台领奖,但前提要是正式的服装。那天我自己穿了一身特别心仪的衣服去,以防万一我还拿了一套备用的放在包里。
化妆间很小,所有人都在排队等化妆师化妆,造型师则在一旁帮大家打理造型和服装。轮到我了,给上一个人造型完毕,女造型师叼着一根烟好奇地看着我,她问我怎么还不去换服装,我指了指自己身上的那件小西服,说我已经换好了。
“你就要穿着这身上台领奖?”造型师灭掉她的烟,一脸的不可思议。然后指了指对面衣架上琳琅满目的衣服,示意我选一套换了。
我有些固执,站在原地不愿意换掉这身衣服,看到造型师有些不耐烦了,就拿出了那套备用的给她看,却看见她朝着我翻了一个巨大的白眼,然后用手指着我身上的那件衣服,用鄙夷的语气说了一句:“几十块钱的淘宝货都比你这强,这里,这里,还有这里线头都开了,还有这颜色怎么那么奇怪啊,你要是好意思穿上台你就穿!”
这时催场的工作人员进来催促大家加快速度,我看着那个造型师嫌弃地摆摆手,喊着“来下一个”,然后捂着嘴冲对面正在吹头发的发型师偷笑。就在我尴尬得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的时候,她冲着下一个人满意地说了一句“×××的新款呦,来再加一个胸针,站上去灯光一打,绝对好看”,我瞥了眼那个男生,觉得被人羞辱了一般地难受。
我不解为什么总有人具备那种一眼就可以看出衣服鞋子是不是大牌的能力。后来我回去搜了那个牌子,看着价格是自己那身几十倍的西服,脑袋里又回忆起那个造型师对我说的话和那个巨大的白眼,心里装满了苦涩。
记得那天颁奖结束,我妈打电话来北京,问我情况怎么样,那时候我正在宾馆收拾东西准备回家,我看着那身最终还是没有穿上台的西服,对我妈说了句“全场就属我最好看”,我妈高兴地回我:“那下次妈还给你亲自改西服。”我在电话这头强颜欢笑地嗯嗯点头。
我人生第一次感受到自己在这个世界面前是苍白无力的,那种被人看扁的滋味像一把锋利的匕首把我的自尊心划破。除了自己,没有人会在乎你身上的这件衣服是连夜精心改制出来的,没有人试图了解其中倾注了多少真心与希望。就像夜晚地上的人望向无垠的天空,所有人看到的只是那些发亮的星星本身所发射出的光芒。
再后来,发现人是可以具备那种一眼就辨别出来是否是大牌衣服鞋子的能力的,而且这种能力是可以被学会的,就像电影《穿普拉达的女王》里女主角埋头苦学,终成功蜕变为时尚界新星一样。我学着去努力分清并记住那些长长的外国品牌,学着去保护自己脆弱的自尊心。
我真切地体察到这个世界的残酷,所有人都懒得走进你的内心,他们看到的只是你所表现出来的一切。所以社会中才会诞生出越来越多无坚不摧的人,他们的外壳愈发坚硬,不过是为了给内心一个温柔的保护。
本身不会发光的月亮努力反射太阳的光,才能让人们在夜晚的天空之上看见它的样子。人那么努力地让自己配得上一切华丽的外衣,也不过是为了悄悄隐去身后那辛酸的暗淡。
因为这个世界每一秒都是冰冷残酷的,它从来不会拿出丝毫的温暖听你给它讲自己的坚持和努力。
我曾经在杂志上连载过自己的长篇小说,那是我写作以来第一次在杂志上那么长篇幅地发表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