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张万年，韩镫立马像是成熟了许多，整个人的气息都变了，之前的痛苦和软弱，好像都和卤水点了的豆腐似的，一瞬间都凝成了悲愤和勇气，眼睛瞬间又红起来，像是要学着吃肉的羊似的，见着生肉就不管不顾地要扑上去咬两口。
“你放心，我会留下来考天狼，就算为了万年哥，我也得留下来。”
“不，你训练不是为了谁，也不是为了谁报仇，而是为了自己。”卫天择很是认真，“你的每一项训练，都是为了到了战场上，能够获取胜利，能够保有性命，能够活着回来，你是为了胜利，为了正义，为了自己，而不是为了别人。”
韩镫很有些不知道怎么接卫天择的招，这个当口，温顺也不是，拧巴也不是，正尴尬着呢，涂海成端着饭盒就来救场了。
“醒了？”涂海成一进门就看见卫天择倚在床头，搓哄小孩儿似的在跟韩镫说着什么，韩镫一脸的不甘不愿，别扭的小样子，隔着老远都能闻出味儿来。
卫天择对着涂海成点了点头，相当克制有礼，一如往日在军区各种场合相见时的模样，虽然作为军区两大魔头，实际相见的机会却着实不多，基本上都是在军区大比武时才有机会相互接触。
涂海成倒是挺放松，走到床前自己扯了张凳子坐下，把饭盒挨个打开，整整齐齐地排在病床的就餐桌上：“饿了吗？一起吃点？”说着，连筷子也给递了过来，着实是个周到细致的体贴人。
卫天择生平第一次这么被人伺候，以往即使是受更重的伤，也没有过这般被伺候吃饭的待遇，还是这么匪夷所思的一个对象，着实愣了一下，看韩镫相当自然地接过涂海成递过去的碗筷，连带涂海成特意放在他面前的爱吃的菜，丝毫没有感觉地吃起来，卫天择顿时有些心塞。
自己圈养的小绵羊，这就要被大灰狼给骗走了吗？卫天择只觉这两天的心情简直就是阴雨加三级。
食不知味地吃了一顿饭，卫天择心塞地发现只有自己胃口大减，其他两位非但没有任何影响，还是胃口大开的架势，不但吃得风卷残云一般，过程当中还十分愉快，就算秉承军队进食过程中不说话的传统，可那一个两个的小眼神交换一下，特别温顺的小绵羊既视感是肿么回事？！
涂海成居然还给韩小镫夹菜？！韩小镫居然不反对？！居然还含羞带怯地看了涂海成一眼，嘴唇嘟嘟的像是要说些什么，瞟了自己一眼之后就闭嘴了——区别对待啊！
为什么说好的小绵羊，到了自己面前就总是龇牙咧嘴地，恨不得长出一套尖牙利齿外带爪子来？
为什么好好的小绵羊，对着别人就是温顺腼腆地笑笑，略微示意一下就能很安分地乖乖听话，偏就对着自己各种不服各种叫板各种恨不得揭竿起义？
你看韩镫看涂海成的眼神！再想想韩镫看自己的眼神……
卫天择欲哭无泪。
对比不要太明显啊！软绵绵的温顺眼神，和叛逆的不服气眼神，仇视的暗自较劲的眼神，还有憋坏盘算着什么时候来一下的眼神……总之就没一个能让卫天择心里舒坦点儿的。
吃过饭，涂海成很贤惠地收拾好饭盒餐桌，吩咐韩镫给卫天择削了个苹果，总算让卫天择也享受了一把小绵羊伺候的待遇。
“卫队这次伤得挺重？”涂海成坐到之前韩镫坐的位置上，一本正经地跟卫天择说起话来，打发韩镫站在自己身后，一副“我家的崽子我护着”的臭德行。
“嗯。”卫天择简直就是心塞，却又不得不打起精神应付，轻轻嗯了一声之后，总算想起来跟涂海成寒暄：“涂连长这次怎么这么有空？”
作为很长一段时间里的对手，卫天择对涂海成不可谓不熟悉，只是涂海成会如此关注一个新兵蛋子，甚至不惜牺牲数次月休，实在有些意外。
涂海成很是坦然，理所应当似的说：“嗯，这次领导开恩，批了三天的假，可以明天走。”说着，微笑着看了看韩镫，很有些宠溺的意思，又补充道，“没想到这次来回遇上这些事，我很庆幸这次的假期长一点，小镫是个好孩子，他会成为一个优秀的士兵的，我相信。”
如果跟韩镫对话是没事逗猫找挠，那么和涂海成对话就是抖M上身找虐了，分分钟气得七窍生烟的节奏，偏偏还必须得憋着，忍到内伤，无处发作。
两大魔头的对话很快就诡异地从互相寒暄转向了如何训练，又迅速地转到了韩镫的去留，直到再次转回如何帮助他训练以便顺利考入天狼，韩镫才反应过来，这两大魔头居然当着一只白嫩小绵羊的面，在讨论如何吃这头小绵羊？
卫天择打了退烧针，出了一身黏腻的汗，吊消炎针之后就再也忍不住，自己下床去卫生间洗了个澡。
韩镫经过这一天一夜的折腾，总算整个人沉淀下来，脸上的那股子不太成熟的气息消散开来，很是认真地看着涂海成道歉：“对不起，成哥，让你担心了。”
涂海成伸手呼了一把韩镫的脑袋，笑骂：“傻孩子。”
韩镫被涂海成揉了揉脑袋，情绪稍微好了些，总算勉强扯着嘴角笑了笑：“我总是给你添麻烦，还有万年哥哥也是……”说着，韩镫的眼圈又开始红了。
涂海成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韩镫，脸色温柔地能掐出水来。
卫天择走出卫生间就看见这相看脉脉的一面，简直恨不得再回卫生间重新洗一次。
“我会的！”韩镫低着头，轻轻地吐出一句，再抬头时，眼神里已经逐渐褪去那些软弱和无助，慢慢澄明起来，“谢谢成哥。”
涂海成没说话，轻轻拍了拍韩镫的肩，隔了好一会儿，才从这个静谧温柔地气氛中脱出来，轻快地问道：“今晚还有力气拉练吗？”
卫天择本就情绪很是低落，就算面对过再多的生死，亲手送别身边战友离去，还是对卫天择造成了不小的冲击，只是当兵十年，很多东西都已经刻入骨髓，不会再表现出来罢了。
这会儿刚沉浸在各自思绪飘散的一室静谧中，就听见涂海成在邀约有点小脾气的小绵羊一起过“夜生活”，登时很不是滋味，这张万年尸骨未寒，涂海成没有日夜相处过，感情不深，略微物伤其类一下就揭过还说得过去，这韩镫居然也如此迅速地转换了情绪，可就太不应该了！
看来这涂海成对韩镫的影响还不小，英雄尖刀连很闲嘛！
韩镫看着涂海成的眼睛，很快就懂了他的意思，很是温顺地点点头：“好。”在情绪低落，总是忍不住去想谁的时候，把自己练得完全没有力气去想，也是一个相当好的办法，何况有涂海成陪着一起拉练，全程都有人指点，不会孤单。
“天择哥哥，你好好休息，我先回去了。”韩镫相当乖巧地站起来告辞脸色诚恳，语意平和，从前那个乖顺中总是带着一点拧的小家伙好像一夜之间就长大了，居然还伸出手拍了拍卫天择的肩膀，说，“尽快恢复，我还等着你好好训练我，让我考进天狼呢。”
这语气，这口吻，简直像是被人夺了舍似的，让卫天择极其不自在。
从前天起，这韩镫就频频让卫天择意外得大掉眼镜，从使出几招之分像样的擒拿手开始，到拥有“海魔王”的那套闻名遐迩的训练器具，再到涂海成毫不掩饰的回护，然后是面对张万年死讯猛然崩溃之后的迅速恢复，到如今心胸宽阔温柔一如涂海成的安慰。
什么时候韩镫居然和涂海成有了这么相像的一部分了？卫天择居然完全不知道。
韩镫完全没有感受到卫天择的失落和疑惑，跟着涂海成回到宿舍，默默地抚摸着那套训练器具，沉默了好一会儿，就开始默不吭声地自己锻炼起来。
涂海成也没刻意逗他说话，帮他把之前收拾出来要退伍的东西都一一整理好，放归原位，收拾到那沓已经填写完毕的退伍申请表格时，抬了抬眉，冲着韩镫挥了挥，眼神里有些询问的意思，手上却抓得很紧。
韩镫也没说什么，很是有点小无赖地一噘嘴，撇开眼睛，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涂海成微微笑了一下，拿到门口水泥地上，撕成几瓣，点个火烧成了灰。
整个过程韩镫未发一言，一直在低着头，默不吭声地举着一只特制的小哑铃。
涂海成就这么默默地陪伴着韩镫。
自从张万年的死讯传来，韩镫在经历了短暂的崩溃之后，表现得相当沉默，许多心事都被他用沉默压了下去，默默地消化这些他一时无法接受的事，又默默地转化出他自己理解的能量，再用沉默表现出来。
涂海成能明显感觉到韩镫今晚的沉默和昨晚的沉默有所不同。
昨晚的沉默是悲伤地无法言说的沉默。
而现在，是思考着如何继续前行的沉默。
这只小绵羊，在历经了张万年的牺牲之后，似乎开始蜕变了。
“走？”韩镫言简意赅地跟涂海成招呼，身上的军装穿得十分整齐，这是打算再去拉练一次。
涂海成赞许地点点头：“好！”
无需多言，一个眼神，就已经足够明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