攀援的绝壁上,如锚行挂着四个“补考”的倒霉蛋,左翼是卫天择,右翼是宋思成,韩镫被顾宣兜着,护在中路,悬崖之上,剩余的天狼兵们全体就地做俯卧撑,姜明朗的原话是:
“就地休整,等待卫队归队,就作俯卧撑吧。”
这也算是老套却实用之极的手法了,不但能成功收拾一个个心高气傲看谁都有点瞧不上眼的特种兵,还能稍稍那么离间一下战友情——你特么自己怂也就罢了,害得我们跟着挨罚算逑!
当然,在武力强大的卫天择面前,谁都不敢炸这句刺出来,顶多也就是在心里翻滚一下,就得当个屁放掉。
可就这翻滚一下,也已经够了。
姜明朗可以轻松预见,卫天择今后需要花多少心力和体力去挨个拔刺疗伤。
人身上两处异物最是难拔,眼中钉,心头刺。
然而卫天择这会儿根本没精力多想以后。
第一次“补考”,韩镫“不负众望”,在频频侧头张望卫天择的时候,脚下打滑,不但把自己给耽误了,还顺利踹得顾宣也成绩不合格,攀援超时了。
四人组变成了三人组。
宋思成有些担忧地看了卫天择一眼,没敢吱声,也被勒令趴着做俯卧撑去了。
这一趟的攀援,卫天择已经有些失血过多后的症状,站上悬崖边的那一霎,甚至觉得有些发晕,要不是长期训练有素的本能,怕是已经一头栽了下去。
果然,第二次“补考”时,顾宣半作弊地不断连吼带吓地把韩小绵羊给恐吓得屁滚尿流往悬崖上蹿时,卫天择在攀援了3/4处,脱力滑了下去。
即使后半程用尽力气,卫天择还是迟了一秒。
姜明朗握着秒表,端着一个固定在脸上的笑容,来来回回在卫天择面前来回踱了三圈,一步一步,韩镫眼珠子跟着姜明朗的身影,来回咕噜,心惊肉跳地,只觉得心脏病都快被他给踱出来了,才听见姜明朗开了金口:
“再来。”
大手一指,点了点卫天择,再转身,一脸和煦地看着韩镫和顾宣,笑眯眯地吩咐:“休整一下?”
话是个问句,实际上毫无商量余地。
韩小绵羊软着胳膊软着腿,第一下下去的瞬间干脆利落地直接拍在了地上,被姜明朗看着一笑,吓得立刻把肚子里那一堆问题抛在脑后,卫天择带着伤怎么再次按时攀援上来什么的,还是先平安过了自己眼前的这些关再操心吧!
卫天择一个人下到了悬崖底,望着眼前这一片开始有些摇晃的绝壁,深深地吸了口气,又克制着,慢慢地吐出,眼神有那么一刻是恍惚的。
右臂上的伤经过刚才那一轮又渗出不少血,只能扯着绷带使劲再勒了勒。
至于勒得过紧整条手臂发麻无力,那也没办法,再不赶紧完成这一项任务,且不说胳膊能不能撑住别废了,崖顶上的那一群崽子们,能不能扛住不间断的俯卧撑消磨,还是个问题。
尤其是韩镫。
卫天择想到这,猛地一抬头,穿过开始迷蒙的夜色,眼神总算清明起来。
这一片嶙峋的绝壁上,早已看不清洒下的血迹,可每一次呼吸攀援之间,总觉得直透肺腑地腥甜。
呼吸沉重而又急促,四肢的动作已经开始依靠机械的本能。
不过是初冬的季节,却有一种彻骨的冷,戳进骨髓,让每一次呼吸,都像一把利刃。
这绝对是卫天择最难熬的一次绝壁攀援。
这,又是一次超时。
“超时十二秒,重来。”
姜明朗的声音带着相当程式化的笑,越是夜深,越是觉得冰冷。
卫天择甚至没等姜明朗说话,就自己单手垂降下去,重新开始了第四次“补考”。
站在悬崖下,卫天择破天荒地伸出手,扶住崖壁,缓了足足有三分钟,才拽了拽绳子,示意上边的姜明朗开始计时。
作为西南军区的头名青年尉官,卫天择不屑作弊。
尽管以身经百战的卫魔狼看来,这绝壁攀援的作弊点遍地都是。
第五次,卫天择超时了一秒,姜明朗报出时间之前,整整沉默了得有一分钟,卫天择的反应确实慢了,居然也跟着愣了快一分钟才领悟到,姜明朗这是在犹豫还要不要再让自己来一趟。
身为三魔之首,卫天择有自己的骄傲,尤其是在大量失血之后,脑子很有那么些不够用,想得也就更简单直接起来:“重做。”
第六次的攀援从一开始就预示着不顺,卫天择刚刚垂降到崖底的时候就一个趔趄,差点把一世英名葬送在这片不知名的绝壁底下。
接下来的攀援,卫天择几乎是三步一滑,没等到攀援过半,就已经知晓,必将迎来第七次“补考”。
卫天择相当自觉地连拽了三下绳子,向崖顶上的姜明朗发去了信号,没多久,一直跟在姜明朗身边的两个副官就垂降下来,落在卫天择的不远处。
集训考核中途认输还是相当罕见的,尤其是卫天择现在处于受了不算轻的伤。
两个副官年纪相当轻,倒是跟姜明朗不太一样,走的都是冷酷的路子,年纪轻轻就绷着个脸,卫天择固然有魔狼之名,可也不至于任何时候都没个笑容,仿佛面具人似的。
年轻点儿的那个副官姓方,名字有着显著的年代特色,方卓宇珩,一看就知道老妈姓卓,受尽父、母两系家族宠爱的那种。
可这个受尽宠爱的家伙一点儿也不像他名字显示出来的小皇帝样儿,用江恺的话来说,这厮非但不像是个少爷,还是调转了性子似的,跟个缺爱少年似的,谁要是敢妄图表现出想跟姜明朗套点近乎,那绝对就是一记绝杀眼神射过来,找到下黑手的机会绝不放过那种,怎么看都像是从小被父母抛弃,在街边饥一顿饱一顿靠抢靠偷自己养大自己的野孩子。
缺爱少年?野孩子?方卓宇珩这会儿奉了顶头上司姜明朗的命,冷峻着一张脸,下到崖底查看卫天择的情况,看着卫天择也有些不顺眼。
要知道,姜明朗的岁数其实已经不小,也曾立过血汗功劳,受过相当不轻的伤,理论上已经是该退居二线,享受前二十年为国奉献换回来的优待去了,可这回居然被军区说动,跨了大界过来帮天狼做集训。
这也就罢了,偏还摊上卫天择这个超级讨厌的家伙,嘴上坚决服从命令,实际上时刻散发着“来啊跟我单挑啊”的气息,分分钟无声地挑战着姜明朗的威严,以至于天天都劳顿得姜大教官不得安生休息,时时刻刻都把关注度放在了卫大魔狼身上,这让缺爱少年跟班方卓宇珩如何能忍!
方卓宇珩绕着卫天择走了半圈,冰冰凉且毫不掩饰嫌憎嫉妒地问:“能行?”
就算方卓宇珩的语调里已经尽量保持一个优秀武警的素养,摘掉了所有的挑衅,可这样的两字问句,对于任何一个男人来说,本身就是严重的挑衅。
卫天择雄霸一方的时间也不算短,被一个小自己几岁的后辈如此蔑视岂能坐忍?然而此时已经是伤后过了几个钟头,体力下降已达谷底,失血带来的晕眩和乏力更是如跗骨之蛆,逞一时之勇绝不是卫天择的习性。
卫天择也懒得说话,顶着方卓宇珩和陈青笛不可置信的眼光,自顾自寻了块略微平坦点儿的岩石,缓缓地坐下,慢慢调整了会儿呼吸。
方卓宇珩显然有点意外卫天择此刻的“软弱”,然而到底军衔远不如人高,也不敢随意炸裂,憋着劲儿在旁边用能吃了人的眼神盯着卫天择看。
倒是陈青笛平和许多,开口对这只伤重独行的孤狼表达了一下自家上司没能说出口的关心:“卫队的伤要不要先包扎一下?”
临下绝壁之时,姜明朗递给了陈青笛一只急救箱,简单的消毒、清创、缝合都不在话下,甚至强心针一类的短时间提高身体机能的药物都有,此刻问出来,显然也是担心卫天择因伤失血过多,失了水准,交代在这片绝壁上。
一个集训,真要是拿了军区赫赫有名的卫大魔狼来祭旗,即便是姜明朗,也不好给军区交代。
卫天择摇摇头,咬牙眯眼凝了凝神,终于站起来:“走。”
第七次的攀援“补考”在两位副官一左一右的跟随下,淹没在沉沉的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