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可不好说,也许还有几万年,也许还有几百年,最快的话,也许你们这一代就会看到一些灾变的迹象。其实,从发现这场灾变不可避免开始,人类就一直在做准备,我爷爷的父亲也就是肖恩爷爷的爷爷的父亲肖凌和他的妻子就是最早一批参与者之一,这就是我要为你讲的祖先的故事中的两个主角。他们都是反物质研究方面的专家,他们一直在对外太空可能存在反物质的区域进行长期探测。在肖凌三十五岁那年,他终于在半人马座附近的星云探测到反物质存在的证据。那片区域被一个巨大的球状磁场包裹,磁场内外的星云物质被绝对的隔绝开来,就像一个气球的皮把内外空气隔绝开那样。他通过在实验室建立一个类似的微缩模型证实,球状磁场内部装着的就是反物质。于是,一个利用反物质来度过大冰河期的计划悄悄制定出来,因为当时大冰河期要到来的消息是被封锁了的,只有精英阶层中的很少一部分人才知道真相。肖凌作为反物质研究方面的首席专家被派往半人马座,他们飞船的船尾能产生一个无形的电磁泡,据说可以用它来搬运反物质。肖凌的妻子王雪得到丈夫要出远门的消息,拼死拼活到负责计划的头儿那里去闹,他向那个东洋人提出了一个条件:要么让她与丈夫同行,要么另换他人。因为那时相对论的时间效应已经得到普遍认同,她可不想发生《星际穿越》那样的悲情结局。那个头儿拧不过她,只好把另一个人撤换下来,让她顶了上去。出发那天,我爷爷的爷爷领着我四岁的爷爷去送行,我爷爷看着哭成泪人儿的爸爸妈妈却没有哭,他只是傻傻的说了一句:‘大人还哭鼻子,不害臊!去吧去吧,听爷爷的话,都跟我早点回来!’等我爷爷长大了,他才知道,在他的一生之中,他都没有再见爸爸妈妈的机会,他的爸爸妈妈会一直躺在飞船的‘冰棺’里,一刻不停地向半人马座飞去,等他自己的躯体都变成骨灰之后,他们都还会在路上不停地飞呀飞。据族谱记载,我爷爷在弥留之际,是看着那艘飞船在太空中的视频咽气的,他最后说的一句话是:妈妈,爸爸,我来了,我来找你们来了。”
听到这里,信子的眼泪簌簌下掉,她幽幽地问爷爷:“他们现在到哪里了,与地球还有联系吗?”
“早就没有联系了,起初还断断续续,三年后就彻底失去了联系,也不知他们飞到了哪里,两位老祖宗躺在冷冰冰的‘冰棺’里是否安好?”
“这也太悲壮了,他们会遇到什么危险吗?”
“这个谁也保证不了,那是我们人类第一次深入外太空,那样的深空环境还没有谁在他们之前去经历过。”
信子看到爷爷说到这里,眼角也有泪花在闪烁。“那他们要多久才能到达半人马座的那片星云呢?”
“谁知道呢,据当时的测算至少要2500多年,往返要5000多年。”
“天啦!等他们回来的时候,他们的子孙都繁衍了200多代了,那将是一幅怎样的场景啊?我连想起来都头大。”信子不住地摇着头。
“那还得看他们的子孙是不是还活在这世上。”
“您说什么?爷爷,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爷爷又吱吱地呷了口酒,眼神陷入迷茫,顿了一会儿,才说:“5000多年啊,对于眼下的人类来说,还是长了点,谁也不敢担保在这5000多年的时间里头,人类会发生怎样的巨变。200年前有个叫霍金的人曾经做出过预言,他说从他的那个时代算起,人类存在于地球上的时间不会超过300年,如果他的预言兑现,100年后地球上的人类就没了,5000年后,我们的两个祖先回来还能干嘛?他们那时看到的地球会是一幅什么模样呢,他们承受得了吗?”
爷爷的一席话把信子带入未来的一幅恐怖图景之中,整个地球表面已经空空如也,只剩一对孤独的男女站在空荡荡的大地上呼天抢地,那如孤狼般凄厉的呼喊响彻天际,久久不绝……
信子突然感到很压抑,很孤独,像那种患有幽闭恐惧症的人突然犯病一般。正当连爷爷的安慰也无法排解她的这种情绪的时候,肖恩的电话打来了。信子像获得救星似的赶忙点开了腕媒上的接通键:一个比拇指大不了多少的肖恩悬浮在腕媒的表面上。“宝贝儿,你还在爷爷家吗?”
“我在,爷爷烧糖醋鲤鱼给我吃了。”
“好啊,说明爷爷终于接纳你了,我真为你高兴!”
“你忙完了吗?好久回来接我,我想你。”
“宝贝儿,你听好了,等会儿梅内特会飞过来接你的,他接你到内华达空天基地。”
“你说什么?你在搞什么鬼呀?”信子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好了,信子,我就直接告诉你吧,我马上要搭乘狄拉克号量子飞船去执行一项特殊任务,要过一段时间才能回来。对了,你转告一下爷爷,代我向他道别。”
信子这才明白过来,有些慌乱地对爷爷说:“爷爷,肖恩说他马上要搭乘狄拉克号飞船去执行特殊任务,要过一段时间才回来,你让他去吗?”
爷爷听了微微一怔,但出口的语调却显得很平和:“唉,他这是要上演他爷爷的爷爷的父亲的戏码。信子,你可要考虑好,该怎么办你自己拿主意。你叫他等着你,一定要叫他等着你,明白吗?”
“好的,爷爷。”信子赶紧低头对那个小人说:“爷爷叫你等着我,一定要等着我,我没到之前你不许走,听清楚了吗?”
“听清楚了,你没到之前我不许走。我也舍不得走啊,我还巴不得多看你几眼呢。”那小人儿向她挤挤眼睛说。
“清楚就好。梅内特好久到啊?”
“他从迪拜赶过来,已经在路上,很快就要到了。好的,宝贝儿,等会儿见。”说完最后一个字,那个小人儿一下子消失了。
在等梅内特的过程中,信子已经拿定主意,效仿老祖宗的做法大闹空天基地,不让她上飞船就不让肖恩走,就这么定了。
约摸二十分钟后,信子坐上了梅内特接她的飞车。在飞车上的五十来分钟,信子觉得时间慢得像停止了一般,居然让她把与肖恩认识开始所发生的点点滴滴像过电影似的过了若干遍。
信子与肖恩的认识得感谢当年的“家庭机器人杀人案”。那一年,北海道的四月还有些冷,但樱花已经开得很艳了。信子挽着一身和服的母亲,正在一颗树冠很大的樱花树下为父亲扫墓。看着一片片殷红的樱花在爸爸的墓前飘落,信子有一种难以言表的感伤。转眼间爸爸就走了五年了,五年来,她和母亲经历了从贵族向贫民的跌落,跌落的过程无疑是痛苦的,但母女俩相依为命、一路搀扶,从都市走到了乡村,从喧嚣走进了宁静。连上大学,信子都选择了离家很近的道禾大学。这是当年爸爸做慈善捐建的学校,在这所学校读书,信子能感受到一种少有的安宁,好像爸爸就一直陪在她的身边一样。信子的爸爸道禾曾经拥有一家世界上最大的家庭机器人制造公司——道禾机器人株式会社,全球近两成的家庭机器人都产自他的公司。但十年前的那个家庭机器人杀人案让他一夜之间破了产,尽管后来调查出是TUK所为,但道禾还是认为是公司的产品缺陷才给了坏人可乘之机,因此在处理完所有赔偿案件之后引咎自杀。道禾躺在了这颗树冠繁茂的樱花树下,樱花连年盛开,每年都为他的坟墓铺上一层艳丽的花毯。
春风轻轻吹拂,樱花一路翻转着飘落,像在下一场樱花的雨。信子拜祭完父亲,正要挽着母亲离开,这时,一位俊朗的年轻人站在了樱花雨中。
“请问,您是信子小姐吗?”年轻人显得彬彬有礼。
信子眼前一亮,一张粉脸一下子比眼前的樱花还要红。“我是信子,请问先生您是?”
“我叫肖恩,我是FT的调查员,我是为您父亲的案子来的,您父亲的案子还有疑点,希望您能配合调查。”
信子与肖恩就在这样一个浪漫的季节和一个不太浪漫的地点认识了。后来信子就告别母亲,跟随肖恩来到了中国。再后来的事情自然顺理成章,尽管肖恩的爷爷坚决反对,尽管信子的母亲根深蒂固瞧不起中国人,但他们还是我行我素地走到了一起。
14、
内华达空天基地。铅灰色的云低低地压着周围的群山,凛冽的北风猛烈地刮着,预示着一场暴风雪即将来临。
在群山环抱的着陆场上,几十艘常规飞船停靠在跑道的一端。在跑道的中央,一艘比一般飞船大出十来倍的“巨无霸”在那里雄踞着,它通身呈暗绿色,表面做过亚光处理,远远望去,像一个硕大无朋的扁圆绿豆糕。这就是人类利用量子理论建造的第二艘量子超光速飞船——狄拉克号。这艘飞船才刚刚完工,还没来得及做试飞测试,在第一艘的基础上增加了“量子跃迁”功能。量子飞船的最大特点就在于它的动力系统使用了一种特殊的能源,这种能源既不是核聚变,也不是反物质,这种能源的威力介于核聚变能与反物质能之间,最便于携带和控制,它就是最近十年才开始利用的“量子势能”,其原理是利用量子中的能量涨落。“量子势能”被称为最清洁的能源,它存在于所有物质之中,既不需要核聚变能所要求的超高温条件,又不存在反物质能的难于控制和反物质的稀缺,唯一比较困难的是把那些处于能量涨落态中的基本粒子进行“超高密度简并聚合”,而这样的高密度聚合工艺已经在五年前取得突破性进展。不久前才建造成功的两艘量子超光速飞船就是使用的这种“超高密度简并聚合”能量块,从第一艘量子飞船普朗克号的试飞情况来看,这种量子能量块完全达到了人类的预期效果。
肖恩和他的三人小组已经进入飞船内部,夏禹杰正在指挥舱中对那三台传输仪作最后测试。其实在联盟总部驻地,他已经反复测试了好多次,五台仪器的性能几乎没有差别,都可以准确无误地收发信息。夏禹杰的工作能力真是令人惊异,科里斯所谓的“矩阵编码”被他在几小时之内就破译了,这让肖恩喜出望外——选夏禹杰进入追踪小组确实没错!
玛丽在后面的生活舱中仔细地检查着每一个“抗压子宫”(飞船中的个体生命保护与维持系统),她对电脑给出的生命保护与维持系统检测报告有些不放心,她心里明白,这将是一段漫长而充满危险的航程,哪怕一些小小的疏漏都可能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玛丽在加入FT之前曾在美国宇航局干过,两度驾驶常规飞船到土星附近执行任务,这是肖恩把她选入“敢死小组”的主要原因。
肖恩则坐在指挥座上与舰长洛伦斯基和他的两个助手洛伊和韦伯进行航前沟通。洛伦斯基是俄国人,长着两撇漂亮的八字须,普朗克号的首航试验就是他去执行的,因此由他来执行这次远航更令人放心。洛伊和韦伯显得非常年轻,他们都是航天领域中的佼佼者,都有单独驾驶常规飞船到太阳系各行星执行任务的经验。洛伦斯基概要地向肖恩介绍了这艘飞船的特点和性能,他说狄拉克号有两种飞行模式,一种是巡航模式,这种模式的最大加速度是5个G,最大航速可以达到3倍光速以上,前提是能量足够的话;还有一种是量子跃迁模式,又叫“跳蚤模式”,在这种模式下看不见飞船的航迹,就像跳蚤从一点跳到另一个点。但这种模式还没有测试过,能耗也大得惊人,能不能使用不敢保证。
肖恩也把这次飞行的航向和目标向他们作了交代,他特别强调了这次航行的险恶,要他们做好最坏的思想准备。特别是在超过光速之后,很多难以预料的情况都可能发生。
最后,肖恩在悬浮视窗中打出了国际联盟大会对此次追踪行动的表决情况:93票赞成,79票反对,16票弃权。接着又打出联盟主席史蒂芬孙亲自宣读的对肖恩的任命文件,其中有一句话是这样说的——“国际联盟特别赋予肖恩对狄拉克号的最高指挥权,肖恩拥有一切临机决断和生杀予夺之权力……”。也就是说,包括洛伦斯基舰长在内的所有人都必须听命于肖恩。
“好了,你们都看到了。”肖恩面无表情地说,“联盟做出这个决定是多么不易,这已经离杰弗逊叛逃过了整整20小时,我们不能再浪费时间了。夏博士,你那里没什么问题了吧?”
“报告长官,那三个家伙都很乖,一点问题都没有。”
“这样就好,我们该出发了。全体舰员听令,狄拉克号进入10分钟倒计时准备!”
肖恩的指令一出,所有人员都各就各位,迅速钻进自己的“抗压子宫”中,穿好轻便宇航服,开启全方位防护系统——所有的声音立即被屏蔽在“子宫”之外,让人真的有一种婴儿待在母亲子宫中的安全感。这时,一个女话务员的声音在肖恩耳边响起:“狄拉克号,我是地面指挥中心,肖恩指挥官的妻子请求见最后一面,她将在10分钟内到达狄拉克号停泊点。收到请回答!”
肖恩心里一紧,这才想起他在赶往基地之前已经通知信子来与他告别,他是委托在亚洲追捕贝拉尔的梅内特去接她的,看来已经来不及了。唉,怎么把这事儿给忘了?现在该怎么办呢?也许这就是与信子在此生中的最后一面了,如果这最后一面都不让她见上,她不知会有多恨我!我能狠下这个心吗?可是普朗克号已经飞出20个小时,狄拉克号已经进入倒计时状态,我顾不了那么多了。信子,我的宝贝儿,总有一天你会谅解我的……
肖恩静默了好一阵,终于发出了声音:“地面指挥中心,我是肖恩,狄拉克号已进入10分钟倒计时准备,飞船将在6分20秒后准时起飞。”
肖恩应答完毕,命令舰长暂时关闭了与地面指挥中心的信号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