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肖恩清楚接下来将要发生什么,他抓住最后时刻紧紧搂住信子(小月)和小小月,现在他们还是他的亲人,但那一刻之后,他们不知还有没有成为亲人的缘分?肖恩感受着他们身体的温热,看着他们被冻得红扑扑的脸蛋,看着他们口鼻间呼出的热气立即变成了一团团白茫茫的雾气……多么鲜活的生命啊,在那一刻之后,他们还会存在吗?
薛定谔号如期而至,在雪花的映衬下,就像一只扁平的灰绿色大鳖,肚子下面喷着蓝火缓缓下降,最后趴在白茫茫的雪地上不动了。
舱门打开,有人走到门口向迎接的人们挥手,人群中立即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欢呼。那人走下舷梯,人群中已经有一位年轻的金发女子冲了出去,他们在离肖恩不到50米的地方紧紧拥抱。接着有四五名男女陆续走下舷梯,人群中又有四五名男女冲了过去,他们都尖叫着,惊喜地投进亲人的怀抱。
信子(小月)紧张地盯着那个黑森森的舱门,她不知道那个老年信子将以怎样的面目出现在自己面前,如果她非要说她是信子,自己又会是谁?或者薛定谔号上根本就不存在信子这个人,关于信子搭乘薛定谔号作时间旅行的故事只是一个美丽的传说而已。
肖恩从信子(小月)紧绷的腰肢上感觉到了她的紧张,他轻声安慰她:“别害怕,一切都会过去的。”
肖恩说着话,眼睛却一刻不离那个黑森森的舱门,就在他安慰信子(小月)时,只见四名年轻舰员抬着一具冰棺出现在舱门口。那具金属灰的冰棺,像一把利刃猛然扎在肖恩的心上,让他顿时有一种撕裂的刺痛向全身蔓延。
四名舰员把冰棺小心翼翼地抬下舷梯,然后迈着整齐的步伐,径直向肖恩走来。刚走到肖恩的面前,一名舰员喊了声口令,四名舰员一齐把冰棺放置到雪地上。
这时,一位穿着舰长制服的中年人走过来,面色凝重:“肖恩先生,非常抱歉,我们没有照顾好您的妻子,我们把她的遗体送回来了。我代表全体薛定谔号舰员向您表示最深切的哀悼!”
对舰长的道歉,肖恩未作理会,他默默地打开冰棺,只见信子仍然穿着那件红色的风衣,脸色蜡黄、布满皱纹、双目紧闭、嘴唇微张,似有无限的期待,又像有好多的话需要诉说。
“她是怎么死的?”肖恩木然问道。
“离开地球四年后的一天,她坐在虚拟视频前写日记,不知不觉就死了,没有任何先兆,事先也没有生病。”舰长说着把一枚微型芯片交给肖恩,“这是她的生活视频,她几乎天天都在念叨你。”
肖恩接过芯片,把它插在腕媒中的插孔里,他的眼前立即出现了信子在薛定谔号上的生活画面,紧接着,信子从那棵樱花树下开始的各种画面从四面八方聚集而来,年轻的信子开心地笑着,摆弄着各种妩媚的姿势,向肖恩前扣带回中那个无限小的奇点坠去……
时间在一分一秒逝去,信子(小月)和身边的所有人都不知道肖恩看见了什么,他们只看见他呆立在信子的冰棺前一动不动,仿佛时间只在他一个人身上停止了流逝。
看到周围的人都望着肖恩,信子(小月)拉了拉他的衣袖小声提醒他:“肖恩,你怎么了?天太冷,我们回家吧。”
肖恩仍然呆立不动,雪花簌簌地飘落,很快把他的头发和肩头都染成了银白色。
信子(小月)终于急了,她一把抓住肖恩的肩膀摇晃起来:“肖恩,肖恩!你怎么了?你怎么了?”
这时,在肖恩的脑海中开始回荡一个熟悉的声音:肖恩,觉醒吧,那个最后时刻就要到来!快用你们的爱,去开启一个人类文明的新纪元!
肖恩听得出那是帕格纳的声音,他猛然惊醒过来,放开身边的信子(小月)对着冰棺中的信子深情呼唤:“信子,我爱你,你快回来,快回到我的身边来,我们再也不用分开……”
“不!肖恩,我才是你的信子!”身边的信子(小月)一把抓住肖恩使劲摇晃,“你不能这样对她,她只是一个虚幻的死老太婆!”
“不!小月,她是你的母亲!”肖恩把她的身子扳转过来面对冰棺,“她是你的妈妈,快叫,快叫妈妈!”
“不,她不是我妈妈,我才是你的信子!”她仍然倔强地坚持着。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落在她的脸上,她噗通一声跪倒在冰棺面前。过了好久,她才慢慢伸出一支手,去抚摸那张满是皱纹的脸。
“妈——妈——”一声久违的呼喊终于从信子(小月)的口中迸发出来。
这时,奇迹发生了。只见一直沉睡在冰棺中的信子慢慢睁开了眼睛,她第一眼看见的,就是她那哭成泪人儿的女儿。“小月,别哭,妈妈回来了,快扶妈妈起来。”
小月俯身搂着妈妈的脖子把她抱起来,轻轻把她放在雪地上,让她站在了肖恩的面前。
这对整整分别了四十九年的有情人终于面对面地站在一起了。四目相对,百感交集,交错的时空,已经把他们分隔得太久太久;时光的利刃,已经在信子的脸上刻下了深深的印痕。但在今天这个特定的时刻,无论是无情的时空,还是喜欢恶作剧的命运,都再也不能阻止他们这场空前绝后的旷世相聚。
这时,一个更大的奇迹发生了。只见信子那张满是皱纹的脸正在经历一场令人难以置信的蜕变,几个眨眼之后,一张红润、光鲜、漂亮的脸出现在肖恩面前。——那个年轻美丽、充满活力的信子回来了!
那股被双方压抑了四十九年的情爱终于在那一瞬间爆发,一对有情人终于紧紧地抱在一起了。
多温暖啊,这是几十亿年前那些单细胞生物躺在海水中晒太阳的那种感觉。
多幸福啊,就让时间在这一刻停止流逝吧……
可是,一种嘈杂的声音在肖恩的耳边嚓嚓嚓嚓地响起来,听着听着,他轻轻地笑了,他知道,那是从一百三十七亿年前传来的白噪音,他已经快听懂它了。他慢慢睁开眼睛,发现周围的一切都不见了,包括天空和大地,都变成了密密麻麻的、不停闪烁的白噪点。肖恩明白,那个最后的时刻已经到来,那个人类文明崭新的纪元正在开启。他的内心充满惶惑,又充满希冀,他不知人类将被带到一个怎样的未知世界……
蓦地,嘈杂的白噪音变成了一曲令人飘飘欲仙的天籁,让人一听就会产生飞升的欲望,而在肖恩目力所及的范围,那些闪烁的白噪点开始像冰雪一般消融、化开,很快,一个充盈着祥和辉光的隧道出现在肖恩面前,那个隧道显得空濛而悠远,一直通往天际,看不到尽头。
正当肖恩惊诧之际,他感觉自己已经飞了起来,像一朵轻飘飘的云。他看到身边有许多小小的云朵也在飞,像一群飞翔的白鸽朝着一个共同的方向,朝着隧道尽头那一束圣洁的光辉飞去。
肖恩还是忍不住回望离开的方向,他看到小月和小小月正跪在他和信子的遗体前呼天抢地、不知所措,他想挥手向他们道别,但他已经无手可挥,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苍茫的大地正在下面迅速退去,小月和小小月很快变成了一片白色中的小黑点,最后完全融化在地球表面那片白茫茫的冰雪世界里。
此时,在德国巴伐利亚的那个山坳里,一轮明亮的满月,正从对面那个白雪皑皑的山头上缓缓升起。
银河行星2016年4月2日于重庆大学城初稿
2016年5月20日第三次修订
续集提示:
一个新的纪元已经开启,以意识态存在的生命开始在恒星内部的“量子蜂巢”中繁衍进化,他们自由出没于高维时空,宇宙的本源渐露峥嵘,一个逐渐显露的使命成为他们新的目标。在与别的意识态生命展开生存大战前夕,他们点亮了木星,把残存的无意识人类迁徙到木卫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