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妙的泪氤氲在康辉的颈窝，潮湿、温热，似是瞬间就渗进了他的皮肤里，康辉忽然觉得自己眼窝也有些发热。
他恍恍惚惚地想着，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大学的时候么？还是刚毕业那年，卢婷在曾炜宸那里受了委屈，也是这样抓着他，像是即将溺毙的人，抓住最后一个救命的稻草，用眼泪几乎浸透了他一整件的衬衫。
那时，他郑重地发誓说过，他会对她好，一辈子对她好，永远也不离开她。
可是，到头来呢？他不曾想过离开，她却转身而去。
怀中依然断续传来的的啜泣声，猛然让康辉醒过神来，哦，他不该在拥着一个女人，才对她甜言蜜语之后，转瞬便想起其他的女人。
前尘所有的事，无论，曾经有多痛，有多爱，都已经结束，哪怕并非是他主动去划上的句号。
他收紧了手臂，轻拍着祁妙的背，轻声漫语地哄着，像是哄个孩子。
其实，也真是个孩子，大堂姐家的外甥女，正在上大学，比祁妙也小不了几岁，寒暑假时来他家，路上不知是跟男朋友吵了嘴还是怎么，进门就抱着他放声大哭，最后，他还是用一只甜筒才逗笑了她。康辉刹那间有点紧张地想，他对于祁妙来说，是不是真的太老了啊。
祁妙的哭声渐渐地弱了下去，慢慢自己便觉得有些不可理喻了起来。
这是怎么了？没听过男人表白的话么？只怕是听得不要太多。
比这更动听的，更诚恳，甚至是更声泪俱下的，可她哪次被打动过？又何尝这样的脆弱过？哭得像是个没人要的孩子一般，这么可怜。
她不安地扭动了下身子，从康辉的怀里离开，还有些热的天气里，俩人在一起依偎得久了，贴在一起的皮肤腻腻的，互相粘连着，离开时有些轻微的痛。
天已经彻底黑透了，即便是离得这么近，他们彼此之间也看不到对方的表情，气氛好像忽然变得古怪。
祁妙站起来，摸索着，嘴里嗫嚅，“我去开灯。”
“小心点儿……”康辉嘱咐着，话音未落，却听见什么东西被撞落的声音，他赶紧起身，循着声音，一把拉住了祁妙的手腕，瞬间灯也亮了起来。
光明中，两个人的视线都落在地上一个被打翻的果盘上，还好果盘是塑料的，并没摔破，里只有一两只橘子滚落在一边。
看见并没造成什么事故，视线又是同时调了回来，目光一对，一下子却是万分尴尬。
黑暗中的一幕，有些意乱情迷，匿在暗影中，似乎总是有些无所顾忌，然而，此刻光明再次降临，他们都有些手足无措了起来。
康辉并没有想过今天会跟祁妙表白什么的，他只是在医院闷得过于无聊，想要到外边走走，他只是有些担心她，想她，又觉得她晚饭也许还没有着落，他横竖是想要出去转转，似乎就再没有比去带着晚饭去看望下祁妙更好的主意了。
他发誓他之前绝对没有多想一丁一点，他是决定了要追这个姑娘，但是他这把年纪的人，早不习惯什么猛烈的攻势，他想在接触中慢慢培养感情，顺理成章去发展，甚至他也存了考量的心思。他只知道她漂亮，她骄傲，她倔强，可其余的似乎也并不了解，他也需要再了解下。
只是，当他到时，一进门便看见桌上已经摆放好的饭菜，瞬时心中便很是动容。
饭菜其实很简单，只有几个简单的碗碟。橙色的碗里是米饭，黄色的碟子里有一盘炒好的青菜，红色的汤蛊里是热气腾腾的汤。
菜跟汤都算不上精致，看得出她并不是个烹饪的行家里手，只是，她似乎很有些小情调，即便是就自己一个人，即便是活动着还不方便，却还要给自己像模像样的张罗一桌饭食。
一下子那个充满傲气的漂亮姑娘，身上便多了几分烟火气息，从内里透出几分柔来，亲切而让人容易接近。并非是因为她会做饭，只是因为她爱生活。
那时康辉便忽然觉得，他不该放过这个姑娘，他想要一点点挖掘，挖掘她身上所有不为人知的地方，只他一个人知道，一个人慢慢欣赏。
然而即便是有这个念头的时候，康辉也没想过，这个晚上他就会跟祁妙说之前的那些话，许是因为太乏了，阖上眼便是做了那个梦，一个让他热血直冲脑门的梦，于是，所有的事都脱了轨，与想象的不同，但……似乎也并不差。
祁妙自然更没想到。
是，她自信也自恋，她一向认为，有人喜欢她，是太正常不过的事，无论是个多么出色的人。但奇怪的是，她从没想过康辉会喜欢她，不知道是为什么，只是从未往这个方向想过。
当然，她也更没想过，她是不是喜欢康辉这个问题，她只是觉得他人很好，接触多了，熟悉起来，跟第一次见面时大相径庭，会让她觉得很愿意亲近，也仅此而已了。
甚至即便是不说对康辉的观感如何，结束了孔令凡那段感情之后，她以为自己根本不会再爱了，或者说再次动心，再次喜欢一个人，那会是很久以后的事情。
可结果，才不过两个月，不是么？
她，怎么就能忽然哭到在康辉的怀里，甚至央着，让他别离开自己呢？
个人想着个人的心思，都有些迷惘，有些意外，也有些局促，但所有感觉里似乎并不包括后悔和懊恼，似是尴尬的背后都还有些小小的欢欣。
可依旧是不知道该怎么彼此面对，祁妙脸热热的，脸上的泪还没完全干，抬手要抹泪，可又发现手被康辉拉着，想要撤回来，可之前那样窝在人家怀里哭，都没什么，这会儿非要把手收回来显得十分矫情，只是任他拉着，却觉得那么奇怪，俩人就这么站着，彼此拉着手……
康辉毕竟是男人，也上了些年纪，所以，虽然也有同样的尴尬，却是掩饰得极好。笑了下，手一松，对祁妙说：“去洗把脸吧，不然脸上难受。”
“哦。”祁妙得了圣旨似的，转头就赶紧去洗手间。
康辉站在那，看着祁妙的影子映在卫生间的玻璃门上，听见水声想起，忽然有一种说不出的由衷的满足感。
也许这就是一个家的样子？
光影、饭香、水声，到处都有烟火气息的家。
这个家，会有个女人，她会跟你撒娇，偶尔你惹急了她，或者在外边受了委屈，她还会和你掉眼泪，但是你可以哄好她，她会在你的怀抱里慢慢变得开心起来。
康辉正沉浸在某种绮思里时，门铃忽然想了，康辉皱了皱眉头，抬起手腕看了眼表，这会儿已经是九点多了，似乎不是个很适合串门的时间。谁会这个时候来？难道说是赵菲波处理完家里的事回来了么？
有水声遮着，祁妙不太确定是不是有人在按门铃，从卫生间里探出个小脑袋，脸上还有没干的水珠儿，鼻子被洗得红红的，看着有几分喜感。
她询问地看着康辉，康辉点点头，“有人来了，我去开门方便么？”
祁妙点头，回去赶紧收拾自己。
康辉大步迈过去，打开门，外边站着笑得很蓬勃的阿威，但笑容也很快僵在了脸上。
“你怎么在这？”阿威伸手一推康辉，火车头似的往里冲。
祁妙已经擦干了脸从卫生间里出来，但是依稀仍有些哭过的痕迹，她有点意外地看着阿威说：“你这么晚怎么还来了？”
阿威眼神在祁妙跟康辉之间逡巡了几圈，带着点儿色厉内荏的架势，指着康辉问祁妙：“他欺负你了？”
祁妙皱眉，“你又胡扯什么？康总怎么会欺负我？”
“那……你看着像是哭过。”阿威有点不确定地说道。
“你才哭过！”祁妙迅速看了眼康辉，浑身的不自在。
每次阿威跟康辉在一起，这家伙总是会说很多让她十分丢脸的话，让她完全不知道怎么应对才好，本来才要正常起来的气氛，阿威这一出现，显然又被破坏了，她这么一想，一下子不耐烦起来，“你有事没事啊？没事就走吧，这都几点了？”
阿威眼睛睁得铜铃大，举起手里的袋子，委屈道：“我怕你晚饭没吃好，给你买的你爱吃的牛肉面行么？再说了，他还能在这，我凭什么走？”
祁妙才要说什么，沉默了半天的康辉终于开口道：“我也该走了，祁妙，好好休息，我先回去了。”
“哦……”祁妙一愣，旋即想起什么道：“对了，您好点了么？不然，正好阿威来了，让他送您回去？”
“我是看你来的，为什么送他回去？”阿威立即抗议。
祁妙又是皱了下眉头，康辉却已经说道：“已经没事了，不用麻烦赵先生，我走了。”
阿威看了眼祁妙，又看了眼康辉，忽然又改了主意，“好吧，妙妙，面你趁热吃，我去送他。”
阿威这么一主动请缨，祁妙倒有些含糊了，有点不放心地拉了下康辉的衣角，小声嘱咐道，“你……自己小心点……别跟阿威一般见识。”
阿威只看他俩似是副依依不舍的样子，并没听见他们说什么，愈发不耐烦起来，过去就嚷嚷，“还走不走了？有没有点老爷们样？磨磨叽叽的。”
康辉给了祁妙一个让她放心的眼神，便跟着阿威一起开门走了出去。
一到电梯间，阿威就忍不住开始问康辉，“这位大叔，你怎么个意思，别告诉我你妙妙没意思。”
康辉无奈地笑了下，其实，虽然屡屡出言不逊，但，他还真是不怎么讨厌这个阿威，他身上有着他从年少时就缺乏的冲劲儿，直接，不懂得掩饰。
他望了阿威一眼，闲淡地开口，“我并没打算否认。”
阿威一副我早就知道的表情，恶狠狠道：“你有意思么？老牛吃嫩草？”
康辉挑了下眉梢，带着几分玩笑的语气，“只要嫩草肯，就无所谓吧……”
“我呸……妙妙什么人没见过，你以为你有俩钱就好使，以前有的是有钱的老板想追妙妙，妙妙来正眼都不瞧的。”
“哦，那我很荣幸，祁妙倒是会正眼看我。”
阿威一噎，被康辉不温不火的态度，搞得十分恼火和无措，带着点儿尤不自知的慌张问：“那……那她说喜欢你了么？”
康辉愣了下，是啊？说了么？好像并没有。而且，那短暂的亲密之后，刚才祁妙似乎又在带着客气的语气，喊他康总，那她算是同意还是没同意呢？
看见康辉终于无语，阿威这才得意了起来，器宇轩昂地宣布，“她不会喜欢你的，她最多就是现在失恋心情不好，拿你当个临时港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