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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昆明·黑暗·公主和女巫(1)

“不是,你……”吴建山好像还没反应过来,他挪开凳子,来到一边,说,“江名,真是你?”

陈铭生沉了一口气,说:“是不是我你听不出来?”

“你——操!”吴建山又骂了一句,“你他妈真没死啊,我一直以为他们看错了。”

陈铭生说:“我没死你好像很不合心意啊?”

“滚!”吴建山说,“你没死怎么躲起来了?你等着,我给白哥打电话。”

“等等。”陈铭生说,“你们现在在哪?”

“刘伟这儿啊。”

“那我现在过去吧。”

“你别!”吴建山说,“你来这干啥,打麻将啊,等着吧,我一会儿给你消息。”

吴建山说完,不等陈铭生说话,直接挂了电话。

司机从后视镜看了陈铭生一眼,说:“去哪啊?”

陈铭生说:“先往市中心开吧。”

司机按下计价器,掉头行驶。

陈铭生已经有一年多没有回这边了,可是现在下了飞机,又没有丝毫的陌生感,好像只是出去随便逛了逛而已。道路两旁栽着树木,如今依旧浓密,生机盎然,不像在那边,现在已经看不到绿叶了。

或许,陈铭生想,这次唯一的变化,就是他会对比了。不管看到什么,想到什么,他都会不自觉地跟那一边比较。

陈铭生手臂搭在车窗边框上,他无法抑制地想着杨昭。她在干什么,已经半夜了,她睡了吗?她有没有给他打电话……不,她应该没有打过。虽然那张电话卡已经折断了,他无从判断,可他依旧知道,杨昭是不会给他打电话的。

因为他告诉她不要联系,而杨昭在承诺上,绝不会食言。

陈铭生想起杨昭最后的拥抱,感觉心里压得很,他从怀里拿了包烟,抽出一根,点着。他告诉自己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路过一个十字路口的时候,陈铭生手机再次响起,他接下电话,是吴建山。

“阿名,白哥让我告诉你,今晚你先去翠湖宾馆,明天他在明都给你接风。”

“他现在在昆明吗?”

“在啊。”

“那好。”

“啊对了。”吴建山说,“他让我问你,你原来那个银行账户还用不用了?”

陈铭生斜眼看了下自己的旅行包,老徐在临下飞机之前,给了他点东西,里面就有原来的手机卡和存折。

这张存折在警队是有备份的。

陈铭生淡淡地转回眼,说:“不用了,我给你个新号,你记一下。”

“行,你说吧。”

陈铭生报了一串新号,吴建山记下来,说:“那我把这号给白哥了。”放下电话,陈铭生对出租车司机说:“师傅,麻烦去翠湖宾馆。”

到宾馆的时候,已经是下半夜了。

陈铭生拎着包从车上下来,拄着拐杖走进宾馆。

翠湖宾馆在昆明算是不错的宾馆,陈铭生进了大堂,来到前台。前台值夜班的是两个男人,看见陈铭生后,说:“先生,请问有什么需要吗?”

陈铭生抬头,看了一眼后面墙上挂着的牌子,上面显示着今晚的房间价格。

他说:“大床房,还有吗?”

“有的先生。”前台服务员在电脑键盘上噼里啪啦地打了一会儿,说,“大床房还有三间。”

服务员态度十分到位,很快安排好房间。陈铭生掏出一张卡,直接刷了一周的房费,服务员让他签字的时候,他看着那五千多的消费记录,心里一时复杂。

屋里很宽敞,又干净,桌子上还准备了一份果盘。

陈铭生把包扔下,一头倒在床上。折腾了一天,他脑袋有些发沉。

陈铭生从床上翻了个身,迷迷糊糊间,好像听见杨昭的声音,平平淡淡的语调,在自己的耳边说:“下次记得要洗澡。”

陈铭生猛地从床上翻身起来。

屋里空荡荡的,茶几、电视、柜台,还有小桌子上放着的玻璃花瓶,都安安稳稳地摆在原位。

陈铭生揉了一下脸,下床。他也懒得去够拐杖了,直接穿上拖鞋,单腿蹦了几下,去洗手间里。

他把水温调到最凉,洗了一把脸。陈铭生扶着洗手台,抬眼看向镜子里。

这个男人看起来,有些深沉。也不怪杨昭会说他像老头子一样。

陈铭生想起当初在杨昭家,她说他笑起来很好看。陈铭生试着对着镜子笑了一下,然后很快转开眼,不去闹心了。

他回到屋子里,整理了一下旅行包里的物品。两部手机、四张银行卡、一张存折。两件外套、一条裤子、一件背心、一条内裤,还有些零零散散的东西,陈铭生把它们都抖了出来,堆在床上。

他最先拿起来的,是一张银色的储蓄卡。那是杨昭临走前给他的,这卡看起来非常新,就像从来没动过一样。他把卡翻过去,看见后面贴了一张小小的胶带,上面写着六个数字863942,毫无规律可言,陈铭生也不知道有什么意义。但他依旧记下了这串数字,然后把胶带撕掉,将卡放到旅行包的最里层。

然后他拿出另外一部手机,拨通电话。

老徐接电话的时候有些迷糊,明显是从睡梦中被吵醒了。

陈铭生说:“我到了。”

老徐:“废话。”

陈铭生笑了一声,说:“你睡着了?”

老徐困意明显地又说了一遍,“废话。”

“明天白吉会来见我。”

“嗯……嗯?”老徐的声音在电话里拐了个弯,从平平缓缓直接吊了起来,“已经联系上了?”

“联系上了。”

“你现在在哪?”

“翠湖宾馆。”

“……”

陈铭生靠在床头上,说:“怎么了?”

“臭小子……”

陈铭生笑了笑,说:“硬座舒服不?”

他几乎隔着手机听见老徐磨牙的声音了,陈铭生见好就收,说:“好了,不跟你说了,你休息吧,明天见到白吉,我再联系你。”

“铭生。”老徐在电话那头沉着声音说,“记住,集中精神。”

陈铭生说:“放心。”

第二天一早,他在宾馆吃早餐的时候,电话来了,是吴建山。

“醒了?”

“嗯。”陈铭生咬了一口馒头,说,“白哥来了吗?”

“快到了。”吴建山说,“你直接过来吧。”

“好。”

明都这个酒吧是白吉老婆韩娟名下的产业,位于盘龙区人民东路,门口普普通通甚至看起来有点不太起眼,但内含乾坤。这是个地下酒吧,陈铭生推开酒吧门,看着一路向下的有些狭窄的楼梯,将拐杖拿在手里,撑着一旁的墙壁一阶一阶往下下。

走到最下面,陈铭生看到酒吧大厅里只有两三个整理打扫的人。明都酒吧营业时间是晚六点到早六点,现在没有客人。

陈铭生撑着拐杖往里面走。

扫地的服务员看见他,上下打量了一番,然后说:“现在不营业,你晚上来吧。”

陈铭生低头看路,没有理会他。

服务员皱了皱眉,说:“听不懂话啊,我说现在……”

“名哥?”在吧台里擦杯子的调酒师抬起头,抻着脖子朝这边看,“名哥?!”他认出陈铭生,把手里杯子放到一边,冲过来。

“名哥真是你啊。”他一巴掌打在那个扫地的服务员脑袋上,“妈的谁你都敢喊,想不想干了?”

那服务员显然没有意识到赶一个瘸子也这么多事,连忙低头:“对不起对不起。”

调酒师冲陈铭生笑笑,说:“新来的。”

陈铭生貌似跟这个调酒师关系不错,他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阿言,好久不见。”

阿言被他这么一叫,眼眶差点红了,他一个“恶狗扑食”,把陈铭生抱住。

陈铭生差点被他撞倒,他一手扶着他,说:“干什么啊?”

“名哥!”阿言嚎叫一声,“他们都说你死了,我就知道你肯定没事!”

陈铭生笑笑,说:“你怎么知道的?”

“你命大啊!”阿言说着,低头看看陈铭生的腿,说,“名哥,是不是那次……”

反正白吉没到,陈铭生闲着也是闲着,他放开拐杖,在手边的一张沙发上坐下,拿了根烟,阿言手快,直接掏出打火机给陈铭生点着。

“名哥,这一年你去哪了?”

陈铭生:“问什么问。”他抽了一口烟,说,“我走一年,这边怎么样?”

“名哥。”阿言搬了个凳子凑过来,转头看了一眼还在看热闹的服务员,骂了一句,“去那边干活!”

服务员缩着脖子赶快走了。

阿言转头,小声对陈铭生说:“名哥,你走这一年,白便宜那个刘伟了。”

陈铭生说:“是吗?”

“当然是啊。”阿言说,“现在你回来了,他就是这个。”阿言一边说,一边伸出小手指头,一脸不屑。

陈铭生冷笑一声,冲他吹了口烟。

这时,门口传来声音,陈铭生转过头,听见开门的声音。然后不紧不慢的脚步声,从楼梯上面一点一点地向下。

陈铭生看见一双白色球鞋,低了下头,把烟掐灭。

等他再抬起头的时候,白吉已经下到大厅里了。

白吉今年四十八岁,中等身材,他的长相很斯文,甚至还戴了一副眼镜。从外表来看,他完全不像一个犯罪分子,而更像是一个大学老师,他不喜欢正装,每天都是休闲服装,他最喜欢穿白色的球鞋。

白吉的身后跟着两三个人,陈铭生认出吴建山、刘伟,还有一个是他没见过的。

白吉刚一下来,就看见了陈铭生。

陈铭生从沙发上站起来,说:“白哥。”

白吉的眼睛在那副银色的眼镜框后面,带着些许的探究,他上下打量陈铭生,然后了然地对后面的人说:“看见没,我就说吧。”

吴建山也看见了陈铭生,他的目光落在陈铭生的腿上。

“江名,你……”

白吉抬起一只手,吴建山闭上了嘴。

“来来,别在外面站着,咱们进去。”白吉率先迈步,进了里屋。陈铭生撑着拐杖跟在他后面,吴建山等人也一同跟进屋。陈铭生无意间看了刘伟一眼,刘伟长得是这几人中最凶的,一脸煞气,他也看了一眼陈铭生,然后很快移开目光。

最后进屋的那个人反手将门关好。

“开灯开灯。”白吉说。

陈铭生进屋,随手把灯打开,屋子很宽敞,几张长沙发摆在当中,旁边还有一张桌子。白吉坐到沙发上,刘伟过来,问道:“白哥,吃点什么?”

白吉晃了晃肩膀,说:“火锅,这几天有点阴,吃点火锅充充阳气。”

刘伟笑着说:“好。”他去外面叫人准备,跟陈铭生错身而过的时候,他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陈铭生的腿。

“来,阿名。”白吉拍拍身边的座位,陈铭生坐过去。吴建山和另外一个人坐到沙发对面。

白吉从怀里掏出一盒烟,拿了两根出来,一根递给陈铭生。

“谢谢白哥。”陈铭生接过烟,自己掏出打火机,先给白吉点烟。

白吉抽了一口,放松地躺在沙发上,目光刚好跟对面的吴建山对上,银框眼镜后的目光显出淡淡的笑意。

“我说什么了?”白吉弹了一下烟,说,“我就跟你们说,他不出来,肯定是有什么事。”白吉说的这个“他”,毫无意外地是指陈铭生。

白吉转过头,他长得偏瘦,这么微微侧着头,脸颊上的轮廓特别明显。

“阿名。”白吉淡淡地说,“不想回来?”

陈铭生摇摇头,说:“不是。”他看着面前的地面,地上铺着一张暗红色的地毯,“白哥,我是觉得……觉得有点累了。”

“啧。”白吉很快地转过头,嗤笑一声,说,“累了,你才多大你就累了。”他拿手指头点了点陈铭生的胳膊,身子低过来,说,“才挣了几个钱,你就累了?”他说完,咧着嘴在陈铭生身边笑。陈铭生也低下头,笑了。

白吉靠坐回去,说:“阿名,少条腿而已,怕什么。”他看着陈铭生,缓缓地说,“是不是不信我啊?”

白吉的目光看着有些冷,陈铭生抬头瞧了一眼,又低下头,说:“不是,白哥,我信你。”

白吉抬手,掀捡着陈铭生的衣服角,里外看了看,皱眉说:“你看看你把自己搞成什么样子。”

陈铭生低着头,没有说话。

吴建山说:“江名,你这事有点儿不地道,不管怎么样,你总得告诉我们一声。一句话不说就走,这算什么?”

陈铭生点点头:“是我的错。”

“阿名。”白吉轻轻地吸着烟,说,“你跟了我多久了?”

陈铭生不自觉地咬了咬牙,说:“八年了。”

白吉也似乎被这漫长的一段时间吸引住了,他看着缓缓而上的烟雾,好像在回忆一样。

过了一会儿,门被敲响,吴建山说了句进来,外面两个服务员推着个小车进来,小车里摆着的都是火锅用料。

白吉垂下手,将烟掐灭在烟灰缸里,一边说:“来来来,先吃饭。”

陈铭生跟着白吉来到桌边,服务员在桌子上陆陆续续地摆放了十几个盘子,肉菜、海鲜样样俱全。

火锅被最后端上来,白吉拿了块湿手帕擦了擦手,对上菜的服务员说:“去开两瓶好酒。”

“好的,请稍等。”

服务员下去拿酒,白吉拍拍陈铭生的肩膀,说:“早上吃饭了没?”

陈铭生说:“没吃多少。”

白吉说:“来,正好,边吃边说。”

吃火锅是白吉的几项癖好之一,他的口味很重,尤其喜欢吃味道辛辣甚至犯冲的东西。餐桌上的气氛很轻松,吴建山和刘伟还有剩下一个人轮番敬酒,陈铭生一一接下。

白吉吃火锅喜欢自己动手,他挥挥手,让几个服务员都下去,等火锅开了,他自己夹了一筷子羊肉放进去。

“阿名,这么长时间都干什么了?”白吉随口问道。

陈铭生说:“也没做什么,大部分时间都养伤了。”

白吉点点头,他涮了几下羊肉,侧过眼,看了看陈铭生的腿,说:“怪不怪我?”

“嗯?”陈铭生没有反应过来,他看了白吉一眼,注意到他的目光,才明白过来。

“不。”陈铭生说,“白哥,那事跟你没关系。”

白吉吃了口羊肉,叹气道:“我也是没办法,当时事发突然,我只能自己先撤。”他拿手帕擦了一下嘴,又说,“后来我让建山他们找你,找了半个多月也没找到。”

“是啊。”吴建山说,“后来我带人去东兴整整找了你十五天,一点信儿都没有。”

刘伟忽然说:“是啊,名哥。当时我也去了。”他看了一眼吴建山,然后又转过眼,表情看起来稍稍有些玩味,“名哥,我们找了你好久,你一点消息都没有,你去哪了啊?”

白吉又涮了一块肉,吃起来似乎有些烫嘴,呼了几口气。

陈铭生说:“出事之后我在东兴躲了几天,后来花钱跟一趟运水果的货车去了北边。”

刘伟说:“我们放消息出来,你都没有注意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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