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生大批大批地往外走,薛淼第一次来,饶有兴致地看向窗外。等了一会儿,或许是觉得车里有些闷,薛淼打开车门,在车外等着。
杨锦天走到学校门口的时候,老远就看见了薛淼。
要知道,薛淼身高将近一百九十公分,而且锻炼得当,身材比例好得惊人,穿着高档的定制西装,神色轻松又稳重,站在一辆明显不便宜的车旁边,气质突出。远远看着,就跟男模在拍画报封面似的。学校里的学生不常见到这种场面,一走一过之间,都盯着薛淼看。
薛淼在人群中看见杨锦天,朝他抬了一下手。
杨锦天身边的同学看见,惊讶地看着杨锦天,说:“那人是不是跟你打招呼呢?你认识他?”
杨锦天不经意地耸耸肩,说:“认识。”说完,他忽然想起来,身边的这个人,就是上次在陈铭生来学校后,问他,他的姐姐是不是也是残疾人的那个。
杨锦天想到这,转身对身边的同学说:“他是我姐的男朋友。”
“哇……”那些同学早就已经忘记了之前的事情,听见杨锦天这么介绍,都夸张地张大嘴。
“你姐好厉害啊,这男的看起来超给力啊!”
“我去,真帅……”
“这身材……”
杨锦天看着他们望向薛淼的表情,心里有些小小的得意。
其实说起来,杨锦天并不算得上是个爱慕虚荣的小孩。因为杨家根底不错,不管是学识涵养,或者是金钱,都远高于平均水平线。而且杨昭并不限制杨锦天的生活,杨锦天可以算得上衣食无忧。可他究竟还是个孩子,别人的羡慕和崇拜,总会让他心情好起来。
杨锦天来到车旁,薛淼笑着跟他打了招呼。“你好,男孩。”
杨锦天皱了皱嘴,说:“我叫杨锦天……”
“哈哈。”薛淼拉开车门,“上车吧。”
杨锦天上了车,看着驾驶位上的杨昭,说:“姐。”
杨昭冲他点点头,说:“累吗?”
杨锦天摇头:“不累。”
薛淼也坐上了车,侧过头看着杨锦天,说:“小弟弟,想吃什么,今天我请客。”
杨锦天说:“我又不是你弟弟……”
薛淼说:“以后没准儿呢。”
车上的都不是傻子,听出薛淼的话的意味。杨锦天偷偷地看了看杨昭,杨昭面无表情,他又看了一眼薛淼,薛淼冲他眨了眨眼。
最后他们挑中一家日本料理。
这家餐厅十分高档,装修考究,小桥竹林,相得益彰。店面不小,但位置却不多。每个位置都被景物巧妙地隔开,静谧又雅致。
三人入座,服务员过来点餐。薛淼将菜单放到杨昭面前,杨昭也不同他客气,翻开了点菜。
“你的课程怎么样了?”点好了菜,杨昭问杨锦天。
杨锦天说:“还好。”
杨昭说:“有什么困难吗?”
杨锦天说:“没啥,多看看书就好了。对了……”杨锦天想起什么,反身从书包里翻出一张纸,犹豫着想要递给杨昭。
杨昭说:“是什么?”
杨锦天看起来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跃跃欲试,“是……是成绩单。”
杨昭说:“给我看看。”
杨锦天这才把纸递给杨昭。
杨昭打开折叠的纸,看了一眼,然后有些意外地看向杨锦天。杨锦天抿了抿嘴,说:“怎么了?”
杨昭又看了看成绩单,然后说:“小天,你成绩提升得很快。”
杨锦天有些无所谓地盯着面前的盘子看,随口说:“是吗?”
杨昭笑了,说:“嗯。”她拿着成绩单,又说,“我说怎么突然打电话,要回来,原来如此。”杨昭晃了晃手里的纸,轻声说,“好孩子。”
杨锦天愣了愣神,然后脸上有些红了。
他打电话说要回家一趟的目的的确是这个,当他昨天拿到成绩单的时候,心里想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成绩单拿给杨昭看。他的成绩提升速度在年级里都是排得上的,孙老师也颇为惊讶,有人私下说他考试作弊,杨锦天也一听一过,完全没有在乎。
现在看见杨昭的笑,杨锦天觉得,他这一个多月每天玩命看书做题到两三点,都是值得的。
其实杨昭也不过表扬了那么一句,但是杨锦天听完,似乎连胃口都变好了,一连吃了三份章鱼刺身。
“这个东西别吃太多。”薛淼在一边提醒他,“小心刺激胃。”
杨昭和薛淼用餐方式是相同的。不快不慢,不急不躁。
杨锦天喜欢看他们这样。
他们两个人身上擦了不同的香水,在有些凉意的小桥流水间,混合,碰撞,最后凝成一股天然的冷香。
杨昭站起身,去了洗手间。
杨锦天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放下筷子,开口。
“所以……”他转过头,看着薛淼,说,“你们现在怎么样了?”
薛淼:“你想问我的看法,还是你姐姐的看法?”
杨锦天皱眉:“有区别吗?”
薛淼转过头,看了他一眼,认真地说:“有很大区别。”
杨锦天好像明白了,他转过头,夹了一块生鱼片,可夹了起来却没有放进嘴里。他的筷子就那么悬在半空中,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薛淼看了一眼,打算开口问一问,可还没等他出声,杨锦天忽然转过头,直直地看着他,说:“你是真心的吗?”
薛淼:“嗯?”
杨锦天说:“你对我姐,是真心的吗?”
薛淼放下筷子,凝神看着杨锦天。那种目光,是他第一次没有把杨锦天当成一个孩子,而是当成一个真正的男人。他对他说出的话,像是认可,也更像是一种承诺。
“是。”薛淼说,“我是真心的。”
杨锦天被触动了,他转过头,低声说:“是真心的就好。你要是敢伤害我姐,我不会放过你的。”
杨锦天和薛淼,这两个男人就目前来看,差距可谓是天壤之别。但是杨锦天依旧对薛淼说出这样的话,认认真真、郑重其事地说出这样的话。
薛淼拿起桌上的烧酒,在杨锦天的杯子里倒了半杯。
杨锦天说:“干什么?”
薛淼没有说话,又给自己倒了半杯。他拿起杯子,对杨锦天说:“你姐姐说得对,你是个好孩子。”
杨锦天静了片刻,然后在他的注视下拿起了酒杯,清脆的一声碰响,一饮而尽。
杨昭回来时,薛淼和杨锦天一起抬头看她。她一顿,脚步放缓了些。“你们吃完了?”
薛淼点点头:“吃完了。”
杨昭问杨锦天,说:“小天,太晚了,你明天还要上学,我给你送到我爸妈那里。”
杨锦天说:“好。”
结过账后,薛淼趁着杨锦天不注意,低头小声对杨昭说:“我是否也可以去拜访一下?”
杨昭说:“今天吗?我也有半个多月没有回过家了,我也会上楼坐一会儿,你要愿意的话就一起吧。”
薛淼说:“当然愿意。”
杨昭父母住在离实验中学不远的一个花园小区里。
杨昭的父亲是一位医生,早年在英国爱丁堡大学做教授,后来去香港大学教书,这几年回到内地,担任中国医科大学附属盛京医院的副院长。她的母亲则是一名律师,从前在美国的一家律师事务所工作,后来跟杨父结婚,有了杨昭后,就回到国内,专心抚养杨昭。在杨昭考上大学之后,她又签订了一家国内的事务所,做咨询顾问。
杨父杨母住在一个独门独栋的小别墅里,杨昭把车停好,按响门铃。
不一会儿,有人来了。“哪位?”
杨昭说:“妈,是我。”
门打开,一个穿着得体的女人迎了出来。现在已经晚上十点多了,杨母的打扮依旧一丝不苟。杨昭知道,她的母亲只有在睡觉前,才会洗漱散发,平日里永远都是这样正经的模样。
杨母看见杨昭,点点头,说:“回来了?”
“嗯。”杨昭看见母亲的目光落在她身后的薛淼身上,她开口说,“妈,这是Kevin,是我老板,我之前提过。”
薛淼听了她的介绍,笑着补充道:“也是朋友。”
杨昭看了他一眼,薛淼看着杨母,有些歉意地说:“这么晚了还来打扰,真的十分抱歉。”
杨母摇摇头,“不会,欢迎你来。”
三个人一起进了屋,杨母叫来杨父,说:“小昭和小天回来了。”杨父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书,听见杨母的话,目光转过,杨母又说:“那位是Kevin,是小昭的老板。”
杨昭不太向家里提及自己工作上的事情,但是薛淼作为她的顶头上司,她也或多或少地在家提过薛淼,杨父杨母对这个名字并不陌生。杨父站起身,薛淼先一步迎了上去,两个男人握了握手,杨父拍了拍薛淼的手臂,说:“小昭还需要你多关照了。”
“她不是我的下属。”薛淼说,“她是我的同事,我们是合作伙伴。”
他的解释显然是把杨昭完全当作了自己人,给足了杨昭面子,杨父笑着说好。杨母在厨房准备了茶水和点心,薛淼在与杨父聊天的时候看见,起身去搭手。
杨父和薛淼颇为聊得来,杨昭坐在一边休息,听他们的谈话。她转头看了看杨锦天,小声对他说:“小天,把成绩单给舅舅看一看。”
杨锦天死命地摇头:“不用了不用了。”
杨昭说:“怎么不用?”
杨锦天脸有些红,嘀咕着说:“也不是多高的分,不要看了……”
要是换一个地方,换一个环境,相信杨锦天都会把成绩单拿出来的。但是他现在面对的是杨昭的父母,比起亲人,他们更像是老师,像是教授,他取得的这点成绩,完全不敢拿给他们看。杨昭似乎也明白他的心理,没有逼迫他。
这时,杨母对杨锦天说:“小天,你带着叔叔去屋里转一转。”
杨锦天巴不得地站起来,领着薛淼上楼。
客厅里剩下杨家三口。
杨母倒了一杯茶,放在杨昭面前,笑着说:“是他吗?”
杨昭说:“什么?”
杨母说:“上次你打电话来,说要带一个男人回来看看,是他吗?”
杨昭才想起,从五台山回来的第一天晚上,她就给家里打了个电话,当时是在报平安,随后随口聊了些别的。那时杨昭就告诉了他们,近期可能会带个人回去看看。
杨昭看着母亲的目光,低下头,淡淡地说了一句:“不是。”
杨父杨母同时一怔,然后杨母说:“不是他?哦……我还以为是这个人,你们看起来很般配。”
杨昭说:“他是我老板,也是我的朋友,但我和他没有什么。”
杨母说:“那你要带回来的那个人,怎么一直都没有来?”
杨昭说:“他……他最近有事,回老家了。”
杨母说:“他家是哪里的?”
杨昭说:“青海。”
“那还真是有点远啊。”杨父也开口了,他推了推自己的眼镜,说,“他是因为工作原因调度到这边的吗?”
杨昭说:“或许吧。”
杨父说:“他是做什么工作的?”
杨昭顿了一下,然后说:“他现在在开出租车。”
杨父和杨母同时愣住了,他们相互对视了一眼,都在对方的目光中看见了疑惑。杨父又问了一遍:“他是……做什么工作的?”
杨昭感觉到心里有些莫名的焦虑和烦躁,她说:“是开出租车的。”
“出租司机?”杨母说。
“嗯。”
杨母放下茶杯,又说:“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杨昭说:“偶然认识的。”
“那——”
“妈。”杨昭抬起头,打断了杨母的话,“他现在不在这边,等他回来了,我会带他来见你们的。我希望到时候,你们不要让他难堪。”
“不,小昭,你误会了。”杨父说,“我和你妈妈不会因为别人的工作嘲笑他,我们只是很奇怪,你是怎么跟他在一起的?”
杨昭说:“为什么奇怪?有什么奇怪的?”
杨父听出杨昭的抵触,他说:“小昭,我希望你可以心平气和地跟我们谈一谈。”
杨昭看着面前收拾得干干净净的桌子,一时间有些愣神了。
这一套红木家具已经有几十年的时间了,从杨昭很小的时候就在使用,杨父很喜欢这套家具。红木因为时间的流逝,沉淀出一种古朴的氛围。杨昭小时候喜欢坐在这里看书,当她看书看得久了,会自然而然地嗅到一股深沉的木香。
因为家庭原因,这座房子充满了书香之气。就算是客厅里也摆着两柜子的书。父母都喜欢看书,也喜欢收藏书,柜子里有很多书都是绝版的珍品。
杨昭看着看着,闭上了眼,再睁开的时候,她低声说:“他是个残疾人。”
桌上的茶杯里,铁观音的叶子尖细狭长,在白瓷的茶杯中,缓缓地旋转。
杨父的声音很稳重,也很冷静:“残疾人?他身体哪里不方便?”
杨昭说:“腿。”
杨父说:“严重吗?”
杨昭顿了一下,说:“他右腿,截肢了。”
她听见父亲沉沉地压下一口气,然后整个客厅都安静了下来。
半晌,杨父开口:“小昭,爸爸妈妈不同意。”
其实从小到大,杨昭的父母很少对她约束什么。但是一旦他们提出要求了,那就是必须要达成的。他们的意见就像棋盘上的围棋子,非黑即白。
现在,他们说不同意。
杨昭说:“是你们问起了,所以我告诉你们一声,同意不同意,等你们见过他之后再说。”
杨母说:“你想让我们见他吗?”
墙上的时钟一秒一秒地向前跃动,杨昭无法开口。
她想吗?
她当然想。
可来了之后呢?
陈铭生不可能像薛淼那样,对他的父母应对自如,他们没有任何共同语言。
而她的父母也不可能像她一样,愿意迁就他。她几乎能想象到,陈铭生坐在沙发上,面对她的父母,尴尬又沉默。
杨昭忽然站起身,说:“我先上楼了。”
“小昭。”杨母也跟着她站起来,叫住了她,说,“坐下。”
杨昭说:“我去洗手间。”
杨母的表情很平淡,但是又很坚决,她的眉眼同杨昭很像。
“你不想去洗手间。”杨母说,“坐下。”
杨昭没有动。
杨母说:“小昭,你现在逃避,就等于这件事根本没有讨论的价值。”
两个人僵持了一会儿,杨昭终于转过身,重新坐了下来。
“跟我们说说,你是怎么跟他认识的?”杨父说。
其实杨昭这样,做父母的奇怪大于不满。杨昭一直以来都很让他们省心,不算规规矩矩,但也几乎没有叛逆时期。
所以杨昭现在告诉他们这样一个消息,他们心里是非常奇怪的。
杨昭张了张嘴,却不知从何说起。“他……我和他是一次意外认识的。”
杨母说:“什么样的意外?”
杨昭简单地把杨锦天当初的事情说了一遍,说完,她抬头看了一眼母亲,又说:“那是场误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