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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青鹿城的夏风

折翼的枯叶之蝶,到不了属于自己的天堂。

盛夏的蝉鸣声,吵不醒装睡的少年。

夕阳再美,也美不过逆光向我走来的你。

01

五月末的青鹿城,被包围在大片开得喧闹的油桐花之中,道路旁,河堤边上,一路开过去,像是要将整个小城都吞没。

犹记得十年前,这里只是一个普通的海边小渔村;十年后再回来,这里摇身一变,原本低矮的屋舍都变成了高档海景房。那片寂寞的海域,也因此成了繁华的景区。

“这里就是云雀的故乡啊!”身材颀长的少年唐瑞泽站在我身边,望着远方,声音带着一丝笑意,“很美的地方呢!”

“走吧!”我拖着行李箱,迎着朝阳,朝着既陌生又熟悉的小城走去。

唐瑞泽跟在我身后,时不时地问我一些关于小城的问题。我们一路就这么随意地聊着,穿过河堤,走过窄巷,最后踏上一条碎石铺成的小路。

过了碎石路的第一个路口,眼前的景色陡然一变。

与之前路过的高档小区不同,这里的时间像是凝固了一般。十年前的房屋、小路,还有下一个路口的那棵巨大的油桐树,都完完整整保持了原有的模样。

看样子这里并不是整体改造,而是部分地段进行了商业开发。我家所在的最靠近海边的这一小块宁静的居民区,原封不动地保留了下来。

此时此刻,我的心里竟然有一种庆幸的感觉。

可是,曾经的我是那么想逃离这个地方啊!

“那就是云雀的家吧,和照片上的房子一模一样呢。”唐瑞泽指着不远处一栋西洋复古风格的二层小楼说道。

“是啊,一模一样。”我收回飘远的思绪,看着那个被称为“家”的地方,心情很微妙。

回来的路上,我一直想,再次回到这里,心情应该会很激动吧,因为十年前我是怀着逃离地狱一般的心情离开的啊!

然而,现在站在这里,我的心中涌出的竟然是怀念。

想要迈步向前,双腿却像灌了铅一样,这就是所谓的近乡情怯吗?

真奇怪,明明在十年前,我不认为这里是属于我的容身之所,为什么现在还会有这样的心情?

难道说,在这十年里,我的心里其实一直还留恋这个地方吗?自己以为厌恶的东西,其实就是自己一直怀念的?

“云雀?”唐瑞泽已经走出去好远了,见我没有跟上,便停下来回头喊了我一声。

我拖着行李箱跟上去。

头顶的太阳越升越高,安静的小城开始了喧闹的一天。

偶尔有风吹过,身后的那棵油桐树便洋洋洒洒地落了一地的油桐花。

十年时间能够改变的东西真的太多了。

十年前,我家是这片居民区上唯一一栋复式小洋楼;十年后的今天,入眼的是各种造型别致的别墅。

但是一眼望过去,依然是我家那栋最特别。

那栋独具风格的小楼,是我出生的时候爸爸妈妈找人建起来的,是他们送给我的出生礼物。

小楼建成的那一天,我刚学会走路,我们一家人兴致勃勃地在楼前拍了一张全家福。然而,照片还没有从照相馆里取回来,爸爸妈妈就把我留在家里,交给奶奶照顾,两个人拖着行李箱登上飞机,飞向了地球的彼端。

我跟在唐瑞泽身后走着,想着这些往事。当唐瑞泽停下来的时候,我才发现,我们已经来到了小楼前。

我深呼吸一口气,轻轻推开铁艺大门,沿着青石铺成的小路往里走。院子里种了很多蔷薇,小楼前面有一把遮阳伞,伞下放着一张竹摇椅。

很小的时候,奶奶曾抱着我坐在摇椅上。那时候抬起头来,就能看到满天繁星,银河就在头顶,无数星星组成的光带横跨了整个天空。

“我的小云雀,你总算回来了!”听到大门被推开的声音,奶奶兴奋地从屋里走了出来。

奶奶是个比我矮了半个头的和蔼的老太太。

我怔怔地望着她,记忆中的奶奶比现在要年轻很多,至少脸上没有这么多皱纹,但她脸上的笑容与宠爱我的眼神和那个时候毫无差别。

“自从接到电话后,我就一直在门口等着了。这位就是瑞泽吧,快进来,快进来!一大早下了飞机就往家里赶,一定还没吃早饭吧?”奶奶忙着招呼我和唐瑞泽进门,转身就去张罗早餐了。

看着她忙碌的身影,我能想象到她此刻的心情是多么愉快。

“哎呀,十年了,我们云雀都长成大姑娘了。”奶奶絮絮叨叨地说着,从厨房里端出好多食物放在餐桌上,“虽然从手机上看到好多你们的照片,可是我们云雀比那上面还要好看呢,瑞泽也长得很帅。真不错!”

“吃吧,都是云雀爱吃的。瑞泽,我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你可以告诉奶奶,奶奶给你做。”奶奶将筷子塞进唐瑞泽手里,笑道,“云雀的爸爸妈妈都和我说了。瑞泽,你就安心在家里住下吧!你们俩的房间,我早就准备好了。”

“谢谢奶奶,真是太麻烦您了。”唐瑞泽端起一碗皮蛋瘦肉粥,“这个就可以了,我喜欢喝粥。”

我看着满桌子的早餐,说不被感动是骗人的,要准备这些,奶奶一定很早就起床了吧。

十年前,我从这个地方逃跑了,从那以后,奶奶就独自在这里生活。

我让她一个人在这里孤孤单单地生活了十年。

想到这里,我的心里突然堵得慌,仿佛被人揪住了心脏,鼻子一酸,眼睛有些温热。

我站起身来,弯下腰抱着奶奶,将脸埋进她的怀里,闷闷地说道:“对不起,奶奶。”

奶奶温柔地抚摸着我的头,慈祥地说道:“哎哟,云雀是想奶奶了吧!真是的,这么大的人了,还要奶奶抱。”

“对不起。”我靠在奶奶的怀里,眼泪怎么也停不下来,“真的对不起。”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啊?云雀没有做对不起奶奶的事情。”奶奶温柔的嗓音就在耳边,却仿佛穿透了十年漫长的时光,在八岁时的我的耳边回响。

“可是我留下奶奶一个人……”我轻声说道,“那么任性地走掉,连句再见都没有说。”

“不用说再见啊!”奶奶笑了起来,“我们云雀不是迟早会回来的吗?”

我的心里猛地一颤,仰起头看着奶奶的脸。

奶奶的眼眸中是被岁月洗涤过的温和平静。

“云雀不过是出去散心了,不是吗?只是这个散心的时间稍微有些长。”她伸手替我擦掉眼泪,“所以不用说再见,也不用说对不起,只需要笑着对奶奶说一声‘我回来了’,就可以了。”

“嗯。”第一次,我的心脏被一团温暖的东西包围,我对奶奶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然后大声说道,“奶奶,我回来啦!”

“欢迎回来!”奶奶拍了拍我的脑袋,笑着对我说。

02

是的,我回来了。

隔了十年时光,我再次回到了这个地方。

推开书房的门,里面的摆设没有变,到处都是书,似乎要将整个房间都堆满。

在书房的正中央,放着一张红色的懒人沙发,沙发边是成堆的书。我走过去在沙发上坐下,随手拿起放在手边的那本书。

是《量子物理学》,从这里离开之前,我看的最后一本书就是这本吧。

我抬起头看着头顶的天窗。

阳光从那里照进来,空气中的尘埃还在旋转、浮动,悬空着不肯落下来。

小时候总觉得天窗很大,因为透过这个天窗可以看到很多东西,尤其是夏天的夜晚,人马座和仙女座都能看得到。

不知道是不是记忆出现了偏差,现在再看这天窗,总觉得比记忆中要小很多。不只是天窗,我身下的懒人沙发也是。小时候觉得这沙发大到让人寂寞。

“一回来就看书啊!”唐瑞泽走进来,弯腰从地上捡起一本书,随手翻了几页,“这些书……”

“这些书我都看过。”我静静地看着他,“这些就是我的‘睡前故事’,我的‘安徒生童话’。”

“你看得懂?”唐瑞泽皱了皱眉头,“你那时候才多大啊?”

“有些看得懂,有些看不懂。我两岁时就认识很多字了,三岁时会自己到处找故事书、童话书,四岁时看了一本《时间简史》,觉得完全是另一个世界。后来我把爸爸妈妈买给我的书全部看完了,就走进了这间书房。这里面全部是爸爸妈妈在国外做研究员之前收藏的书。”

如今想起来,我还能记起第一次看到《时间简史》时心中的雀跃和欢喜。

仿佛是无意间推开了一扇门,看到了另一个五彩缤纷的世界。

那瞬间几乎热泪盈眶,觉得这些才是我一直渴望看到的东西。

“四岁到八岁,四年的时间,我把这里的书都看了一遍。”我看着头顶的天窗,缓缓地说道,“现在想来,这应该是一件很了不得的事情吧。”

“云雀,你果然很厉害。”唐瑞泽将书放了回去,“厉害得有些过分了。”

“大概吧!”我靠着沙发的靠背,轻声说道。

“很辛苦吧。”他走到我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云雀,你一定比我还要辛苦吧!拥有比同龄人更高的智商,懂得比老师更深奥的知识,一定很辛苦吧!”

辛苦吗?

大概吧!

否则我不会从这里逃跑,像个逃兵一样懦弱地离开。

想到这里,我忽然有种透不过气来的感觉,于是站起身,走到窗前,轻轻地推开了一扇窗户。

迎面扑来的是带着大海气息的夏风,耳边的发丝被风扬起,扫得脸颊痒痒的。

隐隐约约看得到粹白的浪潮,远得没有边际的海平面,混淆了天与地的界限。

“我带你出去走走吧。”我回头,对身后的唐瑞泽建议道。

唐瑞泽看了看窗外,点了点头。

一走到海边的沙滩上,就能隐约听见从不远处景区所在的那片海域上传来的喧闹的人声。

也是啊,这个时节到海边来玩的人应该有很多。

“小时候,我经常一个人来这里看书,有时候一看就是一整天,好多次都是被奶奶抓回家吃饭。”这个沙滩留给我的回忆很多,但细细数来,值得铭记的并不多。

“这里很舒服。”唐瑞泽深吸一口气,海风将他的头发吹得乱七八糟,阳光下,他的眼眸似乎会发光,“不像我,小时候看到的只有铁栅栏和阴雨连绵的天。”

“是吗?”我微笑着看着远方,“这么想来,这里还发生过一件事情呢。就在这个海边,啊,好像就在你站着的这个地方,我曾经捡到过一个小男孩。”

唐瑞泽愣了一下:“捡到小男孩?”

我点点头:“是啊,一个拥有一双蓝色眼眸的小男孩,那孩子曾经是我唯一说得上话的人。别的孩子甚至是大人,都不肯听我说话,只有他一个人愿意听我讲那些对别人来说很枯燥乏味的东西。”

“那孩子也是这里的人吗?”唐瑞泽问道。

我轻轻地摇了摇头:“不,他不是。”

那是我五岁时发生的事情了。

那天我抱着一本书去海边,却发现了一个躺在沙滩上的小男孩。

我至今仍然记得,那孩子睁开眼睛的一刹那,我心中涌上来的惊诧与喜悦,以至于现在回想起来,仍然能够想起那种心情。

那是一双比大海还要深邃的蓝色眼眸,明明是那么漂亮的颜色,眼神却是那么空洞。

后来我才知道,那是因为他溺水太久,大脑缺氧时间太长,以至于他醒来之后什么都不记得了。

大人们将他交给了警察,可惜因为他什么也不记得,所以无法找到他的家乡与亲人。正要将他送去福利院时,一对没有孩子的夫妻收养了他。

“想起来,他的名字还是我取的呢。”我忍不住微笑起来。

唐瑞泽戏谑地说道:“你那时候才五岁,就会给人取名字了?”

“我也不知道那时候大家为什么会让那么小的我给他取名字,或许是因为他的养父母认为,是我发现并且救了他,觉得我是他的再生父母。”我随口说道。

“你给他取了个什么名字?”唐瑞泽很好奇。

“海宁。”我看着平静的海面,有种宁静祥和的感觉袭上心头,“舒海宁。”

唐瑞泽点点头说:“很好听的名字。云雀,你小时候真可以用‘神童’来形容啊!”

“哈哈哈,我也这么认为。”我笑着说道。

“那孩子对你来说应该很特别吧?”过了一会儿,唐瑞泽忽然这么问道。

我愣住了,很特别吗?

“为什么这么问?”我问道。

唐瑞泽看着我的眼睛,轻声说道:“不知道,一种感觉。对了,明天要去学校吗?”

“要去。”我回答道,“得去办一些手续,虽然学籍已经转回来了,但是还得本人去一次。你呢?你什么时候去大学报到?”

“这么快就想赶我走啊?”唐瑞泽伸手敲了一下我的脑袋,“后天吧,我明天陪你去你的学校一趟,后天再去我的学校报到。”

我觉得这样太麻烦,于是说道:“我可以一个人去的。”

他拍着我的脑袋,说道:“别和我客气,不要忘记了,我是你哥哥啊!”

我怔住了,然后冲他微笑道:“好。”

03

唐瑞泽变成我的哥哥是发生在我九岁那年的事情,那是我被妈妈带去国外的第二年。

我记得那是一个下雪天,确切地说,那时候正好是圣诞节。

我坐在研究所的窗前,百无聊赖地看着雪花从天空落下来。

街上到处都在放着圣诞歌,置身异国他乡,圣诞节的气息是如此浓郁。

妈妈从外面走进来,她抖了抖身上的雪花,脱掉外面的长大衣,露出里面的院士长褂,然后领进来一个少年,将他推到我面前,用风轻云淡的语气对我说:“这孩子以后就是你哥哥了,我和你爸爸收养了他。”

她说完,就拿起资料夹准备去工作,走到一半又折回来,对我说:“对了,他叫唐瑞泽。”

我回头看了他一眼,什么都没有说,继续看着雪花从天空落下来。

“你喜欢雪花吗?”他坐在我身边,和我一样趴在了窗户上,看着外面的雪。

“不太喜欢。”我说。

“这样啊。”他忽然抓住我的手腕,将我从窗户边上拉开,“那我带你去做你喜欢的事情吧。”

我还在发愣,他已经拉着我跑出了研究所。

结果,那天他冒着雪拉着我去吃了一次冰激凌。

“没有女孩子不喜欢吃冰激凌的。”他说,“你喜欢这个吗?”

“还好。”我吃着冰激凌,淡淡地回应道。

“这样啊,真伤脑筋,我原本想让你喜欢我的。”对于我不喜欢冰激凌这件事,他似乎非常遗憾。

“我为什么要喜欢你?”我不明白。

他笑着说道:“因为从今天起,我会和你一起生活啊!我会分走原本属于你的东西,如果你不喜欢我,我不就伤脑筋了吗?”

我看着他的脸,说不清当时是什么心情,但我记得当时我是笑了的。

我说道:“没事的,就算我不喜欢你,我们也是可以一起生活的。”

如今回想起来,这真是一场很奇怪的对话,不过九岁的我,不过十一岁的唐瑞泽。

但是第一次,我感觉自己说的话还是能够被别人理解的,虽然那天冒着雪去吃冰激凌的后果是,我和唐瑞泽都因为发烧住了好几天的院。

出院之后,唐瑞泽正式搬进了我家,和我成为了家人。我并没有去问有关唐瑞泽的事情,家里多一个人或少一个人,对我来说一点儿都不重要。

真正把他当哥哥是我十岁时候的事情。有一天我从学校回家,看到唐瑞泽在书房里看着一本关于“相对论”的书,那本书还是英文版的。

就像是原本只有我一个人存在的世界里忽然多出了一个人,有人说,相似的人才能互相理解,那种自己可以被人理解的感觉并不是错觉。

唐瑞泽真的能够明白我说的话,甚至是我的心情,他都能够明白。

那天我和唐瑞泽坐在地板上,从“相对论”聊到“量子力学”,从“时间简史”聊到“宇宙起源”,第一次有人不仅倾听我说的话,而且还能跟上我的脚步,得心应手地回应我。

俞伯牙遇到钟子期时的心情,是不是就像我遇到唐瑞泽时这种欢喜得不得了的心情?

晚上,我躺在床上,听着海浪拍打着礁石的声音。多少年未曾听到的声音再次传入耳中,竟让我有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我闭上眼睛,打算早点儿睡觉。明天要去离海边有些距离的学校报到,其实现在回来并不是为了上课,而是为了参加高考。

我的户籍地在这里,加上爸妈早在半年前就帮我办好了相关手续,我只要去学校走一下必要的流程就可以了。

我记得我们这片海边有两个与我同龄的孩子,除了五岁那年被我捡回来的舒海宁,还有一个女孩子,叫花月眠。

不知道他们是不是也是今年参加高考?

这么想着,我不知不觉睡着了。睡梦中,我梦见了五岁的舒海宁。

五岁的舒海宁穿着白色衬衫和黑色背带裤,站在那棵巨大的油桐树下,表情看上去像是要哭出来一样。

第二天一大早,唐瑞泽把我叫醒。吃过早饭,我带上了必备的资料,和唐瑞泽一起登上了去学校的短途大巴。

“真替今年的考生捏一把汗啊!”唐瑞泽坐在我身边,似笑非笑地说道,“你这个怪物参加考试,第一名肯定会被你拿走吧!”

“你都这么说了,不拿第一名,岂不是辜负了‘怪物’这个称号?”我笑着说道,脑海里却回响起一个遥远的声音。

“怪物!云雀是怪物!”

稚嫩的声音透露着恐惧和害怕。

从什么时候起,我已经能够坦然面对别人叫我“怪物”这件事了?

大巴车开到了目的地,我和唐瑞泽一起下了车,这个时候还是上课时间,校园里非常安静。那是一种带着一丝压迫感的安静,这大概就是学校独有的气质,可以让人瞬间沉静下来。

和门卫大叔说明了来历,大叔打了一通电话确认了之后,就让我直接去校长室。

这是一所全封闭式的学校,全校都是寄宿制,平常基本不会放人进校门,也不会轻易让人出校门。

校长所在的办公楼在一栋教学楼的后面,这里楼与楼之间的距离非常近,大概只有不到十米的间隙。像现在,我在办公楼的走廊上往外看,可以轻易看清楚前面那栋教学楼里靠窗户坐着的学生的样子。

我收回视线的时候,眼角的余光扫到了一个人。

我不自觉地停下了脚步,视线落在了那个人的身上,好久没有收回来。

他坐在窗边,一手支着下巴,一手搭在书上。

他有一头细碎的头发,侧脸的弧度非常漂亮,不过这并不是让我驻足不前的原因。那个少年给我一种熟悉感,总觉得我应该是认识他的,并且不是刚认识,而是那种已经认识了很久的感觉。

04

“舒海宁?”我下意识地将这个名字念了出来。

为什么会觉得他是舒海宁呢?

明明十年前我离开的时候,舒海宁才八岁,如今过了十年,十八岁的舒海宁长成了什么样子,我并不知道。

十年可以改变一个人的身高、长相、声音,甚至是气质。

“在哪里?”唐瑞泽问道,“你看到他了吗?”

我一下子回过神来:“没有,只是看到一个人有点儿像,应该不是吧。我们走吧。”

进了校长室,校长刚打完电话,见到我进来,便笑着站起来:“是云雀同学吧,你爸爸以前还是我的学生呢!这一眨眼,学生的孩子都这么大了。我还记得你爸爸是我带过的最聪明的学生,听说一路读到博士,现在在国外从事科研工作,我甚是欣慰啊!”

“校长好,我爸爸也经常提起您呢!”我将资料递给校长,笑着说道。

“哈哈,是吗?”校长将资料接过去放在办公桌上,“离高考只有一个星期的时间了,你要来感受一下我们学校的氛围吗?”

“那个……不用了。”我说道,“我在家复习就好,以免打扰到其他同学。”

“嗯,也是,以你的成绩,国内的高考完全不在话下。”校长从柜子里拿出一个纸袋子递给我,“不过,我还是要把这个给你。这是我们学校的女生校服,你如果感兴趣,随时可以过来听课。最后这几天,老师们也没什么好教的了,主要是帮大家梳理重要的知识点,你如果不喜欢,也可以不用来。”

“这个……”我想把纸袋子递回去,站在一旁的唐瑞泽却替我接了过来。

“谢谢校长。”唐瑞泽笑着对校长说道,“我是她哥哥,校服就由我替她收着吧。”

接下来就是唐瑞泽和校长相见恨晚的聊天时间了。

其实大多时候都是唐瑞泽在说。他的确是个很尽责的哥哥,一定意义上来讲,他比我灵活多了。

他可以和任何人谈笑风生,我却不行,我学不会他的交际方式。

从校长办公室出来,同学们都已经下课了,原本安静的校园一下子喧闹起来。很多人的目光都落在我和唐瑞泽身上,因为在一群穿着校服的学生中间,穿着日常服装的我和唐瑞泽特别显眼。

我和唐瑞泽是逆着人群走的,走了一半我才意识到,他们应该是去食堂吃饭。

我的视线在人群中漫无目的地扫了几眼,突然有一个身影不期然地闯入了我的视线。

那是一个拥有一双蓝色眼眸的少年,他身边跟着一个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的女孩。

他们迎面朝我走来,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脏忽然揪紧了,我竟然有点儿紧张。

我紧张着又期待着。

那家伙会认出我吗?

我下意识地放慢了脚步。

这时,有一群人从我身边走过,等我再去看时,那两个人已经走到了我的身后。

说不上来是种什么心情,只是觉得原本悬着的心一下子落到了地面,有种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光的感觉。

其实我并不是没有想过,再次与曾经唯一的朋友相遇是什么样的情景,反复想了很多遍,甚至连我脸上该露出什么表情、大概会是什么场景、那天会是什么天气都想过了。

唯独像现在这样,逆着人群与那个和十年前不一样的少年偶然擦肩而过,是我完全没有料想过的。

不,应该说我没有想过,他从对面走来却丝毫没有认出我这样的情况会发生。

“感到失落吗?”唐瑞泽在我身边轻轻问道,“那个少年就是舒海宁吧!”

我愣了一下。

失落?这种悬着的心一瞬间往下坠,连带着全身力气都被耗光,仿佛想要抓点儿什么,伸手却什么也抓不住的心情,就是失落吗?

“原来失落是这么一回事啊!”我从不懂这样的心情。

因为在这之前,我认为这个世界上不会存在这种情绪。

陌生的让我无所适从的情绪,原来就是失落啊!

唐瑞泽低低笑了一声:“云雀,其实有时候你可以不用这么坦率的。”

“为什么?”我不明白,“心里怎么想的就应该说出来,这样不对吗?”

“并不是不对。”唐瑞泽解释道,“只是很少有人会像你这样坦率地承认,很多时候人们更倾向于把心事藏起来,不让别人看到。不过,你这样才是云雀。云雀,保持这样就好,有时候坦率也是需要勇气的。”

我不太能理解唐瑞泽的话,回头看了一眼,舒海宁和那个女生的身影早就混在人群中消失不见了。

十年未见,认不出我也是正常的吧!

我这么想着,心里却莫名地生气。

在办公楼里,他不过是一个侧脸,我甚至没有看到他标志性的蓝眼眸,就凭直觉将他认了出来。

在这人来人往的校园主干道上,他迎面朝我走来,我远远地再次认出了他,他竟在朝我一步步走近,最后与我擦肩而过时,隔着那么近的距离也没有认出我来。

是我在海边发现了他!

是我给他取了现在这个名字!

是我第一个和他交朋友,也是他那时候唯一的朋友!

他怎么可以在我认出他之后而没有认出我来呢?

“云雀,你在生气吗?”唐瑞泽拽了我一下,我仰起头看着他,眼里竟然氤氲着水汽。

我赶紧用手背擦了擦,耸耸肩说道:“好像是有点儿生气,他怎么可以认不出我来呢?不过,毕竟我们十年未见了。人和人之间就是这样,什么样的感情都抵不过时间的洗涤啊。”

无论曾经多要好的两个人,一旦分开了,一旦时间超过了一定长度,那么无论怎样的羁绊都会消失吧。

而且算起来,我和舒海宁之间,从我捡到他的那天起,就是我一直缠着他说话,是我一厢情愿要和他做朋友的。仔细回想,他对我的回应并不多。

那时候的我内心很脆弱,总是渴望着一些东西,比如朋友和伙伴。

现在想来,如果那时候没有那么急切地想要得到那种东西,后来就不会那么狼狈地逃跑吧。

那时候的我竟然想要很多朋友,想要很多伙伴,多么天真的想法啊!从小就像“怪物”一样的我,怎么可能如愿拥有那种东西呢?

05

不期待就不会有伤害,八岁的我就已经深刻地明白了这个道理。而后我不再对任何东西或者任何人抱有这样的感情,于是八岁到十八岁的这十年内,我没有感到难过或者寂寞,以至于连失落的感觉都没有尝过。

晚上,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想着白天的事情,怎么也睡不着。

今天,我果然还是抑制不住地对某种东西抱有期待了。

啊,真是的!怎么一回来就开始变得像过去一样了?

我用手背遮住自己的眼睛,希望借助轻微的压迫感让自己暂时冷静下来。每次当我情绪无法平静的时候,我都会这么做,而且一般都很有效。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今天这招失效了。

没有用,心里有些着急,有些烦躁,舒海宁的那双眼睛总是浮现在眼前。

冷冷的蓝色,不同于第一眼见到的那样,那是全然陌生的、我一点儿也不了解的模样。

十年的时间让他长成了一个什么样的人,这种问题我从来没有想过。因为舒海宁就是舒海宁,是像大海一样给人宁静感觉的那种人。

可是与他再次相遇,他却成了于我而言全然陌生的人。

我在介意,虽然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这么介意。

我就这么翻来覆去,最终,我放弃了这道解不开的难题。

第二天醒来,我一个人吃的早饭,奶奶告诉我,唐瑞泽一大早就出门了,他今天要去S大报到。

S大就在我们这座城市,不过距离海边有点儿远,坐公交车需要转三趟,历时两个小时才能抵达。

不过,据说马上就要通地铁了,地铁三个月后开通,到时候我去S大念大学,就可以每天住在家里。

S大在国内算是很有名的学校,每年报考的人很多,所以录取分数线特别高。唐瑞泽之所以能转入S大,是因为他在国外上的大学本身就是世界顶尖水准的。

我并不担心考不进S大,像我和唐瑞泽这样的人,或许学习是最轻松的事情。有答案的东西总是很简单,那些没有答案的才是最难的。

吃过早饭,我在沙发上坐下,打算找本书看看,伸手却触碰到一个纸袋。我拿起来看了一眼,是唐瑞泽带回来的高中校服。

我抓着校服进了房间,忽然想要看看自己穿上国内的校服后会是什么样子。

换好校服出来,奶奶正好走进来,惊喜地说道:“很适合我们云雀呢。”

我站在镜子前,认真地看了起来。

身上的校服做得很好看,精致的白色娃娃领衬衫,暗红色的细格子裙,领口还有和裙子同色的领结。如果我就这样去学校的话,一定不会像那天一样,站在人群中显得特别显眼吧。

“要去上学吗?”奶奶微笑地看着我,“也好,我们云雀八岁就去了国外,还没来得及好好体验国内的校园生活呢!趁高考还有几天时间,抓住高中生的尾巴,好好体验一下也不错哦!”

我本来没有想过要去学校体验生活的,于我而言,国内的学校只是一个痛苦的记忆,各种孤独、排挤、嘲讽。但是,奶奶说得也有道理,高中只剩下最后几天了,到了大学,就是完全不一样的学习环境和生活方式了。

我应该趁最后几天时间去认真地感受一下,用现在的心态去体会一下。

再怎么说,离开这里之后,我也算是没有好好上过学了。在国外的时候,学校的纪律更松弛,我每次轻松考过关,老师也不在意我的出勤率。

于是,我往黑色双肩包里装了几本书,然后和奶奶说了一声就出了门。

到达学校的时候,已经开始上课了。虽然我迟到了,但是校长和门卫打过招呼,我报上名字之后,门卫就很干脆地给我开了门。

再次踏进这所学校,心情与第一次不一样,那种稍稍带有压迫感的安静不见了。我转悠了一番之后就去了校长办公室,问他我可以去哪个班级听课。

校长告诉我,反正只有最后几天时间了,我可以自由选择高三的任何班级去听课。

想了想,最终我一个班级也没去,而是背着包进了图书馆。在书架间找书的时候,无意间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回来之后,这是第三次看到他了吧。

我没想到会在上课的时间在这里遇到他。

可能高三的学生已经没有新课可以上了,自由复习的时间也可以待在图书馆吧。

他和我隔了三排书架,我是在他从一个书架前走出来的时候发现他的。

不过和昨天一样,他仍然没有注意到我。

我抽了一本书放在手里,然后朝着前一个书架走去。此时舒海宁已经走到了书架的对面,我从书架的缝隙里可以看到他的眉眼。

他慢慢地往边上走,我跟着他的节奏朝同样的方向走。

如果我抽掉一本书,他就会发现我吗?

如果他认出我来,会露出怎样的表情呢?

我的手放在了一本书上,他就停在我前面,这时候我们之间的距离只有不到五十厘米。隔着一排书架,他就站在我对面。

舒海宁,这一次你能认出我来吗?

认出我的那一瞬间,你会是什么样的反应呢?

我的手轻轻抽动着横在我们中间的那本书。

很想要看一看待会儿他脸上的表情。

尽管知道一旦抱有期待,就会被伤害,但我还是稍微期待着能看到他露出错愕和惊喜的表情。

舒海宁,十年后的正式相会,你准备好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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