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琼嘴角一勾，双眼觑准大斧的落点，只待大斧斧刃劈风而下，离头顶只有尺余，这才足下猛然发力，身子先是左晃半步，然后便反震右转，险而又险却是不差分毫的将这一斧避过。
程咬金大吃一惊，不禁大呼一声：“‘倒踩七星步’？你是太平郎么？”
秦琼哪里管他在说什么，眼见他斧式收不住，斧刃已经堪堪落地，猛然将左脚抬起，在斧头下三寸处的斧柄上一踏，将这一斧踏入地中半尺有余。
程咬金突然将手一松，往后退了一步，手指秦琼，道：“你到底是不是太平郎？”
秦琼方才全心放在打斗上，并没有听见程咬金的话。如今被他这么一问，却是吃了一惊。连忙问道：“好汉怎知我的小名？”
程咬金只是不答话，一味的“哈哈”大笑，转而又哭了起来，然后“扑通”跪地，哭喊道：“太平郎。十年了。我俩十年没见了！我是阿丑啊，我是你那程家的咬金弟弟啊！”
秦琼双目发直，仔细端详了面前这个正在痛哭的大汉，却是不由自主的全身颤抖了起来。
十年不曾相逢的发小。今日竟然是这样见了一面！
接着，院子里响起了两个人的抱头痛哭之声。
程咬金自然是因意外欣喜而大恸。但秦琼的眼泪里，似乎还有最近几日那些压在心底、永远不愿向别人提起的事情。
带着三分醉意，程咬金拍着尤俊达的肩头，咧嘴大笑道：“大哥，你看我这秦二哥怎么样？”
尤俊达摇了摇头，道：“城府太深，我看不出来？”
程咬金双眼一眯，道：“他磊磊落落的男子汉，怎么城府太深了？”
尤俊达冷哼一声，道：“你说他是磊磊落落的男子汉，我倒是说他有些好手段！”说着，看着程咬金一眼，叹了口气，道：“兄弟，你是老实人，就像你那日说的，你不屑于和人玩心眼。可也不要把天下人都想的如你这般。”
程咬金呆呆的看着尤俊达，道：“怎么，我二哥是骗我么？”
尤俊达笑道：“骗不骗，这什么的我不清楚。只不过他口气也太大了些。方才酒席上，他说他自己爱交朋友，官私两面、黑白两道都有朋友。这的确不假。可是他又说只需他托托关系，便能将这事化消了。我倒是好奇的很。这可是二十万贯的皇纲啊，兄弟！只怕靠山王都没那么大口气吧。我不知他这个绿林盟主兼六品越骑校尉有多大的能力。”
程咬金“嘿嘿”摇头冷笑，道：“你这意思是说他使得稳军之计，然后一路回他的齐郡总管府调遣兵将，把我们这一众绳之以法？”
尤俊达默默的看了他一眼，道：“不错，不瞒贤弟，愚兄就是这么想的。”
程咬金摇头叹了一口气，道：“大哥，我真的没有想到，你竟然是这样一个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之人！”说罢，甩袖离场而去。
———
秦琼离开武南庄，马不停蹄的便往登州飞奔而去。
一路上穿州过郡，也见了不少张贴在城门口上的悬赏通缉告示。
秦琼看来看去，只是摇头，暗道：“这等易容术，乃是江湖上最寻常的了，可怜那薛亮、罗方竟然连这点东西也识不破，把这假面目弄成了真人画像。只是不知靠山王要是知道自己的义子如此愚钝，心里有什么滋味。”
济北郡至登州。一千余里，秦琼一夜不眠，次日午时便踏上了登州地界。
此时的登州，其实应该叫做东莱郡。但因为用的习惯，一时之间也改不过口来。官府行文向来是写做东莱，而众人口中，依旧以登州相称。就像是幽州，此时业已改名为涿郡，属冀州管辖了。这都是大业三年里发生的事，不过四五个月，一时改口，也来不及。
城墙上，杨林手扶城墙母墙，双眉微皱，满是箭疮的脸庞如怅然若失一般，颇是落寞的俯视眼前的土地。
人如蚁，马如虫。
赵平站在他的身后，却是大气不喘一声。
他跟了杨林二十年，杨林的一举一动，他都明白是什么意思。
显然，他又在缅怀先人了。唯一一个能与让杨林由衷折节的先人。
过了片刻，杨林突然叹了口气，笑道：“‘初生牛犊不怕虎，长出犄角反惧狼。’我当真是老了，如此一个小小的贼寇，也烦心许久，还只能勒令手下去破案。”
赵平嘴唇动了动，想接话，却接不上。
杨林缓缓转过身子，看着赵平，道：“赵平，有线索了没有？”
赵平默然摇头，道：“毫无声迹。看来这是个老手了。那寒珠子等奇珍异宝，也不曾在市面上流传。想查起来，着实不易。而且……而且小人总觉得那两张响马的画像，都不是真面目。”
杨林点了点头，道：“不错，我让中矩（罗方字）将二人形容说清楚，就是为了让他宽心。也聊胜于无吧。”
突然，远方传来一阵清脆轻快的马蹄声，杨林猝然一惊，转过头来，看见秦琼那一骑飞尘，不禁点了点头，道：“好快的马。”
俯身下瞰，眼见一领细沿长帽随黄马入城，杨林这才将目光收回，轻叹一声：“英雄配良驹。如此宝马，骑者也差不了。赵平，你去察察他。”
金亭驿馆。
秦琼将马一栓，随即手提双锏，昂首阔步的走入驿馆，将双锏往桌子上一放，朗声道：“小二，快，切两斤熟牛肉，添两角酒来。”
“好嘞！”小二一声应下，随即便捧了一壶酒过来，道：“客官请慢用，我这就给您传肉来。”说罢，转身轻步而去。
不多时，小二手捧一大盘牛肉，端到秦琼面前，道：“客官，我这牛肉，可是齐鲁大地一绝，你用好了！”
秦琼“哈哈”一笑，道：“那我可就不客气了。”说着，举筷子夹了一块，放入口中，点头道：“不错，不错。好肉味！不过我这一路从济北郡跑过来，一夜半日没吃东西，饿得狠了。也没个吃相。”
小二闻言一惊，低声道：“客官是从济北郡来的？”
秦琼点了点头，道：“不错，怎么了，你这店里不欢迎济北的吗？”
小二连连摇头，道：“不是，不是。”
秦琼看在心里，暗自点头，然后饮了一口酒，问道：“你可是想问我济北郡是不是盛行了什么江湖大盗？”
小二笑了一笑，道：“客官说笑了。不都是说是流窜的响马做的么？”
秦琼“哈哈”一笑，道：“你知道的倒是多。”说着拍了拍小二的肩头，故意用了几分力气，疼得小二呲了呲牙。
秦琼又吃了一口，喝了一口，然后将手上筷子往桌子上一放，问道：“小二哥，我问你一下，那济北郡长叶山失了皇纲，这登州里可拿得紧么？”
小二似是愣了一愣，道：“这是自然。王爷失了皇纲，怎么不急？故而这登州更是拿得十分紧急。”
秦琼闻言，脸色故意一变，呆了半响，叫道：“小二，你且让人给我收拾间屋子，我歇歇脚，还要快些赶路。”
小二应了，忙去柜台上讨了钥匙，上楼去，开了间房子，收拾干净了。然后再下楼来，将钥匙放在秦琼面前，道：“客官，二楼的地字三号就是了。”
秦琼点了点头，满嘴肉食，含含糊糊的说道：“知道了。”他这肚子饿倒是真的。
小二点了点头，转过身来，走到一边。秦琼那一顿饭吃的极快，过了一会，便将肚子拍一拍，道：“小二，收拾桌子吧。我上楼歇息去了。”
小二应了一声，道：“客官慢走。”说着，目送秦琼上楼去了。”
秦琼方方上楼不久，小二便见赵平率着一众差役如飞一般的跑了过来。
赵平看见秦琼拴在店门之外的黄膘马，点了点头，回头对众人说道：“就是这个了。”说着，脚步如风一般冲进，问小二道：“小二，这匹马的主人可是在你这店里落脚的么？”
小二一见，连忙将食指竖在嘴前，“嘘”了一声，道：“各位官爷噤声。莫要惊了他！”然后微微扭头向楼上看了一看，连忙招呼众人坐下，道：“这人来的极其奇怪。看那走路姿势，有些不羁豪杰的样子，手里拎着一个皮囊，看上去颇是沉重，你瞧……”
说着，指了指桌子上一个清晰的很，显是方方砸出来的一个小坑，道：“这就是他皮囊里的东西砸出来的。听那东西两两相撞发出的闷响，似乎是两根大熟铜的物事，少说也有个五六十斤。如此之人，只怕不是什么安分良民了！”
赵平微微颔首，却又摇了摇头，对周遭差役说道：“王爷曾说，虽有八分证据，也不可妄然定罪。我们此刻只是猜测，又怎么不敢说他是响马无疑，还是看我诈他一诈才是！”
却不知赵平要用何等法子，后文自有分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