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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忠奸分(2)

确信了现在真有几天后“参加湛国公府宴会”的可能,他立刻开始沉思自己原计划的放一把火逃走和在参加宴会中逃走的优劣,左思右想之后还是决定试试能不能抓住宴会上的那个机会——这样动静也小些,能争取更多的时间差——便将这几日日日带着的弹弓贴身收好,又把另把大些的简易长弓塞进树丛中,自己则从树上滑下来,走到门坎之后,问邵方:“你说真的?”

“真的什么?”邵方问。

“带我去湛国公府做客?”邵劲说。

“当然是真的,不过有个条件。”邵方说。

“什么条件?”

“你陪我玩几天,怎么样?敢不敢?”邵方不怀好意地笑起来。

邵劲看了对方一眼,看着对方的表情就知道这小子还是在想骑竹马打仗玩。

敢有才华点吗!来来去去就是这个游戏,真是超级无聊!

邵劲不屑地想着,抬脚走出院子,一边撸袖子准备游戏真的太糟糕就立刻扑上去把对方揍成猪头脸,一边嘴上说:“有什么不敢的?你想玩什么游戏?”

虽说了要早些过去母亲那边也都准备好了,但等主仆临行之前,却正好碰见任成林带着东西过来。徐善然便请自家哥哥进屋坐下,绿鹦在一旁尽管心急火燎的,可自家姑娘如此不当一回事,也只能生生按捺焦急,转出去亲自守着门,又叫小丫头泡茶水去。

任成林早早没有了父亲,眉高眼低看得厉害,现在也是刚一进院子就发现了徐善然是一副外出的打扮,不由问:“妹妹,你待会是不是要出去?如果你现在有事,我回头再找时间和你说也是一样的。”

徐善然一笑:“没什么大事,哥哥宽坐吧。真有了大事也不急在这一时两刻。”

任成林一想也有道理,自家七岁的妹妹能有什么非赶去不可的大事?便将自外头买回来的一匣子点心拿出来放在桌上:“这是我在外头的太和楼里买到的现做薄荷饼与松黄糕,味道还正,妹妹蛮吃一口,若感觉还行,下次我再带回来。”

以上一系列话全是为了将接下去的事情遮掩一二,任成林一边糊弄着也不知道是谁,一边悄悄从匣子底下抽出一个蓝皮线装小册子,做贼一般用袖子遮了递给徐善然。

徐善然颇有些说不出的好笑:现下屋子里就他们两个,任成林这一举动只怕不是掩别人的耳朵,是在掩自己的耳朵,到底是年纪还小,一开始却不过面子做了,后来明知这事做下去要不好,也咬牙硬撑着,硬撑的同时呢却又要糊弄些遮掩的东西来骗骗自己。

这对方心里的转折虽说稚嫩又纠结了些,但徐善然并不讨厌,反而还有些愉快与怀念。

若时间能定格于此,人能只天真无邪的活在幼年,最大的烦恼不过饭食不满意钗子不漂亮,该有多好?

但人永不可能胜过时间。

这样的话,退后一步,让身旁在意的人过得安安稳稳,最大的烦恼不过饭食不满意钗子不漂亮,也足够叫人愉快了。

各种想法的转折也不过一闪念间,在小册子递到面前的时候,徐善然已经接了册子,翻开阅览。

现下时候,任成林的想法确实正如徐善然所观察到的一样,一方面觉得自己和徐善然做的好像越来越有点了不得了,一方面又实在说不出结束的话,便只能咬牙硬撑。至于那掩耳盗铃之事倒并非他有意为之,只是心里忐忑着,面上功夫又不到家,手下就自然而然地做出了相应的举动。

两人说话的间隙里,外头的小丫头已经泡好了茶,由绿鹦亲自端着进来,因知道徐善然的习惯,也不留下,将东西放下了就再走出去拿了小杌子坐在门旁看着。

徐善然阅读的速度并不慢。

任成林不过在旁边稍等了一会,坐在桌旁的徐善然已经翻了小半本。他看自家妹妹似乎有心在这时间里将东西全部看完,便说:“这几日来的消息差不多都在这里边了;我想着虽说我们舍了粥,也不好直愣愣地上去就问你有什么消息,就特意找能说会道的人在那边分粥,又在天气不好的时候让那些看上去有病有痛的进屋里休息,这样一来二去,那些人和我们也熟了,各种各样的话题也就多了。不过这样的得来的消息大多都是没有用处的,我整理了好些时候也就得出十来条看上去还有点意思值得告诉妹妹的,这些在里头都标注了……没想到今天来了一个奇怪的老乞丐,熟门熟路地就坐进了屋里,等我到的时候又和我说了一通话——”

徐善然还看着书,只笑了笑:“这世上怎么会只有我们两个人晓得用乞丐探消息呢?”

任成林有些不好意思,但又颇为担忧:“若他为多方提供消息,那我们岂不是暴露了?”

“哦,我们探了什么消息?”徐善然反问。

“……嗯?”任成林一呆。

“我没有说过要探什么消息,哥哥你也只是和人闲聊吧?可有明确的方向喜好?可有指定什么人去找什么消息?”徐善然问。

“这……”任成林自然答不上来,他办这事是为了徐善然,现在还不明白徐善然所做有何意义呢,当然更不可能自己再私下添砖加瓦搞些什么,“自然没有。”

“别人或许觉得不对劲,但既然我们自己都没有目的,他们就定然猜不出来我们的目的。”徐善然说,“纵然哥哥你做的事引人注意了,等他下功夫去查却查不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之后,也会放手的。”

原来如此。任成林想,又不由问:“那妹妹你可有特别想要知道的消息?”

“当然有。”徐善然说,她一边说话,一边并不停止阅读。

咦?任成林以为应当是没有的:“那为什么不告诉我让我特意去注意……?”

“我现在不过纤纤弱质,若真出了事,可叫谁来保护哥哥你?”徐善然笑道。

这话太过俏皮,任成林一听也笑了,笑过之后再接话都轻松许多:“哪能叫妹妹你来保护我!不过我们这样漫无目的的收集消息,岂不是没什么用处?”

“谁说没有用处?”徐善然说。

“——嗯?”任成林一边应一边想是不是自己的脑子真的太不好用了,怎么在才七岁的妹妹面前总是跟个还没长大的小屁孩一样什么都要对方说清楚了自己才明白……应该也不会啊?他困扰地想,在外头他也做得不错的吧?那些人不都说他“看着就不像个孩子”吗,果然是义父才高八斗,所以女儿也博闻强识吧?

“最近两天在粥棚前排队的乞丐是不是多了些?”徐善然问。

这是自己经手的事,倒不用多想,任成林直接回答:“多了些,一天一点看起来还不明显,但过个几天猛地一看,就好像多了十分之一。”再加上人可能看错,东西的减少却不会骗人,这两日里点着库中的粮食,一天里用的也确实比以前多了。

那蓝色的小册子是米粮消耗与消息的集合本,徐善然从头翻到了尾,许多事已经心中有数,现在只随口说了一件:“看这样子,大灾要起了。”

任成林猛地瞪圆眼睛。

徐善然又解释:“京中繁华,别家人虽不像我们这样长期施粥,但京中不拘酒店饭庄总有许多剩下的饭菜,大户人家要倒的东西也多,许多乞丐其实都有常去抢食的地方,我们这里的一碗薄粥大多是给那些小乞儿或者残病没有体力的老乞丐吃的,这些人实际上并不多,突然的增加只能说明有外地或者周边的乞丐涌了进来。灾年的先兆是什么?便是米价上涨,那些维系在吃个半饱与饿死之间的农人先破产,卖儿卖女或者直接沦为路边乞丐……”

她说着便叹了一口气,想到很多年后自己在林世宣那边看到的邸报,那时候京中还歌舞升平,但受灾的地方已多是饿殍满地,易子而食也不鲜见:“其实也不独是从这里分析,这几年里每一年哪个地方没有些灾难?只要多看两页书,这随口一诌,十有八九是诌得准的。”算是为自己那颇有些惊悚的结论做了个描补。

……只要多看些书就明白了吗?可他怎么听着觉得跟路边算命的道士那铁口直断一样的神仙?

任成林半信半疑,不过他毕竟只有十一二上头,到底也觉得很可能是自己读书少的关系,颇觉自卑局促,忙放过了这个话题:“……说起来,妹妹,今日有个泼才跑到我那边去,也不知胡沁些什么东西。”将宁舞鹤的事情并那些话删删减减,含含混混地给说了。说完之后,他本以为徐善然定要告诉他这是不知哪里跑来的狂徒,没想到只看见对方哂笑一声。

“妹妹还真认识这个人?”任成林吃惊问。

“算是我的表哥,只被出了族。”徐善然简单说。

这年头真个是人无宗族不能立的,一个人背井离乡去新的地方居住,难免被本地的宗族欺负排挤;何况是被出了族的——这要是说出去,哪怕混帮派也没人要,混帮派的你也还要和自己兄弟磕唠嗑唠自家祖上有哪个将军哪个先生呢。

总之任成林对宁舞鹤的印象一跌再跌,都跌进谷底里了,忍不住说:“这等狂悖之徒以后若再来找妹妹,妹妹只管跟我说,我必带人打断他的腿塞住他的嘴,叫他不敢再来惹事。”

徐善然又是一笑。

跟着,她颇有些意味地说:“总有些人啊,好言说着他掉头就跑,你踢他两脚,他倒跟你犟上了。”

该说的话到这边都差不多说完了。

虽说两个孩子都不大,但到底是义兄妹,做义兄的不好在自家妹妹院中呆太久,因而再喝了两口茶后,任成林便先行离去;徐善然与绿鹦也准备前往何氏的院子,只没想到刚走到门口,老夫人院中的丫头就来请,说是今日的晚膳老夫人找五姑娘作陪,何氏那边已经打过招呼了,五姑娘只管往老夫人院子去便好。

真是怕什么就来什么,在旁边听的绿鹦听完脸都白掉了。

徐善然却从头到尾都是那副模样,那丫头来请,徐善然也就稍一点头,叫绿鹦给了个小荷包,便和人直往老夫人的院中走去。

一路上,绿鹦给徐善然使了好多眼色,心想着事情既然发了,先派个丫头去叫四太太来救命也好。没想到这些眼色全抛给了瞎子看,一路上徐善然目不斜视,就没有丁点儿这样的想法举动。

一直等三人都到了老夫人的院落门口,那神色惨白身躯颤抖到连带路的小丫头都看了好几眼的绿鹦突地又镇定下来了,也不再做旁的举动,只静静跟在徐善然身后,倒恢复了寻常的模样。

从不及居到老夫人的院落是一段距离,从院落门口到正厅里又是一段距离。

等徐善然带着绿鹦走到正厅门口的时候,朱嬷嬷上前来请徐善然进去,却同时叫旁边的小丫头:“里头自有服侍的,把你绿鹦姐姐也带下去休息。”

那小丫头脆生生应了,就对绿鹦说:“绿鹦姐姐,跟我走吧!”

绿鹦眼见着走出来的朱嬷嬷脸上不带一丝笑,又一来就要分开自己和姑娘,本来恢复些血色的脸又是一白,不过这一回,她并没有再失态,只对徐善然屈屈膝:“我先下去休息了,姑娘安心,有什么吩咐只管叫一声。”

徐善然不过“嗯”了一声,朱嬷嬷却有些侧目:小丫头在这个时候表忠心吗?

厅前的一点小事很快过去,绿鹦被带走,徐善然则和朱嬷嬷一起走进正厅,不过刚一进入,在她后边半步的朱嬷嬷就把正厅中的门合上,坐在主位的老夫人将桌上的杯子“啪”一声砸碎在徐善然脚边:

“红鹉什么事情都和我说了!”

绿鹦是在徐善然进去之前先离开的,但没走两步,她就听见背后传来“砰”的一声关门声,这声响动就似撞击在她的心头那样,突然的一下叫她忍不住转头向后看去,可是这个时候,那带路的小丫头竟一转身挽了她的手臂,看似询问实则强迫地将她往前带着,嘴里还笑道:“绿鹦姐姐看哪儿呢?朱嬷嬷吩咐我带姐姐下去休息,姐姐可别走错了路。”

被拽着的地方传来仿佛极大的力道,绿鹦不受控制地随着小丫头的脚步前行,浑浑噩噩地也不知道转过了几个弯道朝什么方向,终于来到一间孤零零呆在角落,位置十分偏僻的房子前。这房子不止单独一间呆在这儿,周围仿佛也没人搭理,草木疯长又灯火寥落,一眼过去十分萧瑟。

绿鹦放眼看去,只见那屋子内边并未点灯,黑洞洞的也不知里头有些什么,外头的左近倒还有几个拿着灯笼的仆妇,只是一个个都膀大腰圆,十分结实。再认真一瞧,面孔也俱是陌生,只怕连混个面熟情也是没有的。

时至此刻,绿鹦的心已经晃悠悠差不多沉到了谷底。

那小丫头偏偏还在这时候推了她一把:“到地方了,姐姐快进去吧!”

绿鹦向前踉跄了一下,脚步刚有些迟疑,那些仆妇就一个接一个的走了过来,看神色绝不是想要好言好语地将她劝进去。

举目四顾,却不知什么东西能够依靠,是不是就是现在这样的感觉?

也许真到了绝境反而容易胡思乱想,绿鹦现在就突兀地冒出了这么一个念头,但并没有更多的时间给她分辨出此刻心里的感觉了,那些仆妇已经走得十分近了,她不得不在什么都没有准备好之前,就维持着僵硬的面孔,迈着同样僵硬的脚步,往那黑洞洞的房子里走去。

一步迈入,背后的门“砰”地一声就关上,视线所及间,最后一丝光源也被掐断,时间与空间似乎都被无限地拉长拉广,慌乱里,只有自己的心跳如擂鼓般响在耳际,还有那随之从外头传来的,高高在上的命令之声:

“今天去沐阳侯府,姑娘都做了些什么事情?”

“姑娘……”

“红鹉已经什么都说了!”

“姑娘……”

“老夫人什么都知道了!你若不说,就是欺主!打死发卖都在老夫人的一念之间!”

“姑娘没有……”

“姑娘是不是叫你撬了门?是不是去见了外男?”那声音厉声喝道,“还不说?真打算被卖入窑子里千人骑万人踏吗!”

“姑娘什么都没有做!”被逼到了极致,脑中岌岌可危的理智已经崩断,绿鹦蓦地叫喊起来,尖利的声音都暂时盖过了外头接二连三的话语,“是红鹉!是红鹉那贱婢吃错了药得了失心疯来攀诬姑娘!我知道红鹉为什么要攀诬姑娘!她心虚!她心虚!!她心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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