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语菲没有当过住院总，但是只要是在心血管科，别管内科还是外科，能做CPR的机会都是不少的，更何况这确实不是什么难以掌握的技巧。
林语菲标准而快速地做了两组，山娃就让她停下来了，点了点头，对林语菲说：“我记得，你的左腿有旧疾。”
“对。”林语菲立刻从地上起来，噔噔噔三两下就跑到一边的硬木椅子上坐好，双腿自然下垂，轻轻晃了晃左腿，“你现在终于要为我治疗了吗？”
葛远辰忍不住笑了一声，竖起照相机，神情格外轻松。
孙斌辉也学着他的模样端起了照相机，只不过他并没有把镜头对准林语菲，而是对准了山娃。
山娃边朝着林语菲走过去，边说：“先摸清楚你整条经脉的情况，我的手法没有爷爷那么好，需要你在平时生活中配合。”
林语菲点点头，认真地说：“我觉得这种思路是对的。因为所有骨骼方面的问题——当然，除了瞬间的暴力损伤导致的骨裂骨折之类的啊——除此之外所有的骨骼问题，都存在着少于五年以上的自我作死时间。” 葛远辰很是为林语菲这种说法竖起了大拇指：“说得好。”
山娃还要反应一下什么叫做“作死”，然后才抿嘴笑了笑：“对。”
林语菲看着山娃在自己的面前蹲下，赶紧把左脚递过去，边说：“你待会儿详细跟我讲讲平时生活中都要注意些什么呗。我的手法肯定没办法像大爷那么好，呃……起码五年内做不到大爷那样吧，但是我有一个优势就是我接触的病人要比大爷的多，所以手法进步的速度肯定要比他快。”
山娃轻轻撇了撇嘴，边把林语菲左腿的裤腿卷上去，边说：“爷爷年轻的时候，接触的病人也不少。”
林语菲有些不大理解：“啊？”
葛远辰是做过功课的，笑着解释了一句：“朝廷里的御医哪儿有那么清闲，只为一个主子看病的。宫中那么多伺候的人呢，谁都是吃五谷杂粮的，谁都会生病，对于这些人来说，御医中没品级的人，可不就是为他们准备的吗。”
也对，谁也不是一步登天来的。林语菲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视线集中到了自己的左腿上，不过因为林语菲实在怕冷，光是裤子就穿了两条，导致山娃最多只能把她的裤腿拉到小腿肚的位置，就再也动弹不了了。
林语菲看着山娃盯着自己小腿沉默的样子，也有些尴尬：“那个……不行吗？”
“可以。”山娃的手指很长，但说不上好看，因为他的指关节明显要比其他人更加粗大一点，这就是常年做推拿或者干重活的人的身体特征之一，“循经摸骨的时候，我只用推押的手法，在痛点治疗的时候，我只用弹拨和一指禅，简单一点，你也好学。”
弹拨法和一指禅法都是推拿治疗中最基础的手法，一点也不难啊。林语菲心里还是有点失落：“我知道这个比较容易学，但是……大爷的手法，你能先展示一遍给我看吗？”
山娃眉头微皱，显然并不高兴林语菲提这个要求。
孙斌辉连忙打圆场：“语菲啊，你怎么还没学会跑，就想学飞了呀，太着急了啊。”
林语菲这个时候也意识到自己不对了，对孙斌辉笑了笑，连忙对山娃说：“抱歉抱歉，那……先用一指禅？”
山娃摇了摇头，从茶几底下的抽屉中取出一瓶深褐色的油出来，倒了点在掌心，略摩擦了一下，就用掌心将林语菲裸露出来的脚踝包括小腿的位置全都抹上了一层油，翘起大拇指，略用力地压在了左脚脚踝附近的商丘穴上，缓缓施力往上推。
这个时候，林语菲只是感觉到了一种经络被按压的那种隐隐的酸胀感，再加上山娃的力道不大，其实还挺舒服的。
但是山娃的力道继续往上，在过了三阴交不到一寸的位置的时候，林语菲整个身体都往上跳了一下，整条小腿的肌肉瞬间就绷紧了：“疼！”
山娃点了点头，大拇指并没有拿开：“那就是这里了。”
林语菲之前还算闲适的心情瞬间荡然无存，可以说，她看着山娃还压在自己小腿上的大拇指已经有了点惧怕的心情了，左顾右盼地开始没话找话，视线最后落在了那瓶深褐色的油上面：“山娃……山娃，这是什么油啊？怎么没什么味道？”
“山货浸在茶油和橄榄油中提取出来的，没有加菌类，所以没什么味道。”山娃的手不动，抬眼看了眼林语菲，提醒了一句，“开始了？”
林语菲深吸一口气，对着葛远辰抬起手：“让我抓着！”
葛远辰笑着摇摇头：“你这又不是生孩子，还要人给你抓着。”但即使这么说着，葛远辰还是走上前去。
林语菲像是报复葛远辰说的话一样，双手用力抓住葛远辰的手，这才气沉丹田，对山娃说：“可以动手了。”
山娃轻笑了一声，依旧没有用很大的力气，但是对于那个已经损伤日久的部位来说，所有的外力都是伤害，但是，不破不立。
林语菲在最开始的两分钟里面，疼得眼冒金星，根本就没有那个能力去观察山娃的手法，更别提还能记住和分析他的手法了，后来才慢慢好了起来，边大喘气，边弯腰低头去看他是怎么做的。
但，山娃还真的就只是用最简单的手法，只是在做一指禅而已。
林语菲想了想，找了右腿膝盖之上的血海穴，翘起大拇指，也在这个穴位上做一指禅推法，但是只有在这么鲜明的对比的情况下，林语菲才意识到——她和山娃之间的差距竟然这儿大。
但是有什么关系呢？从最早上台只能站在一边看，到后来被允许上前拉皮，到只能缝合表皮，到后来成为李健鸣的手术一助，甚至到成为一台小手术的主刀，那么难的路，她也一步一步走上来了。
山娃抬眼正好看见了林语菲在右腿的血海上也在做一指禅，淡淡地说了一声：“专心感受。”
林语菲连忙把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专心看着山娃。
用一指禅把接近三阴交那个位置的痛感略揉开了一点，山娃就开始用弹拨法沿着小腿裸露出来的脾经从上往下一点一点地拨动，林语菲觉得又痛，但又有点说不出来的……热。 “是……是我的错觉吗？”半个小时候，当山娃放下了手，扯了张纸巾给林语菲，让她擦擦自己的小腿的时候，林语菲一脸迷茫地看着山娃，“我觉得……好像肠蠕动增加了，然后大概是中脘的位置有点热。”
山娃笑着说：“那应该是循经感传。脾胃相表里，中脘属中焦，那是脾胃脏器所在的位置。”
“哦……”林语菲一脸的若有所思，抱着肚子缓缓从椅子上站起来，“那我……先上个厕所？”
葛远辰看不过眼地蹲下去帮她把裤腿整理好，这才一拍她的手臂：“去吧！”
孙斌辉正好在这个时候按下了快门。
葛远辰看了孙斌辉一眼，并没说什么，只是在心里翻了个白眼——邵振尧这次真是脑子进水了吧？让这么一个三流货色过来，能干成什么事儿？
山娃毕竟是受葛远辰帮助比较多的人，也知道她和林语菲并不是情侣关系，更知道林语菲是有未婚夫的，倒是他率先对于孙斌辉的这个举动提出了抗议：“孙斌辉，把照片删掉吧，要是被别人看见了，对葛先生和林小姐影响不好。” 孙斌辉显然也没想到，第一个朝着自己发难的竟然是一向沉默寡言的山娃，脸色有瞬间不自然，笑着摆摆手：“好好好，删掉删掉，我不过是觉得刚才那一下特别有故事感嘛。别在意啦。”
山娃一张脸没什么表情，倒是葛远辰笑着说：“身正不怕影子歪，有什么好在意的。”
孙斌辉被葛远辰不软不硬地顶了回去，皮笑肉不笑地打了个哈哈，林语菲也从厕所回来了——但她走路的姿势有点怪异。
林语菲正要在沙发上坐下，却被山娃拦住了：“现在，说你平时要注意的事情。”
林语菲连忙站直了身体，一副认真倾听的表情。
山娃说：“首先，你不能坐在类似沙发这种没有任何承重能力的地方。你要清楚，一旦你的肌肉不受力，但是你又要维持一个姿势，那么受力的点最后一定会落在你的骨头上。长此以往，你会非常疼，并且非常难好。不仅仅是骨头的问题，还有一个坏习惯一旦养成，也很难被戒掉。”
林语菲连连点头，忍不住揉了揉左腿膝盖，说：“但是我现在左小腿还有点疼……”
“这就是我要说的第二点。”山娃神情认真，看不出来一点开玩笑的意思，“疼是正常的，你整个筋膜层的粘连被拉开、之前紧绷和劳损的肌肉重新分布到正确的地方去，总是要有个过程，这个过程中，你可能会觉得小腿酸疼，甚至是有点肿胀，这都是正常的。但是，不管 你的小腿再怎么难受，你的走路姿势都不可以有一点点的偏向。”
林语菲这次是没有听明白：“偏向？你是说不能像长短腿那样走路吗？”就是她刚才那样，怕疼之后，做出的走路姿势的改变。
“不仅仅。”山娃摇摇头，“你是学医的，应该知道，就走路这一个动作，牵涉到全身几乎所有的骨骼和肌肉，对不对？”
林语菲连忙点头：“对。”
山娃说：“所以，我说的不能有偏向，就是全身的每一块骨肉、每一寸肌肉，都不可以有受力不均的情况发生。”
这一次不光是林语菲，还是葛远辰和孙斌辉都忍不住睁大了眼睛，林语菲忍不住问：“这……有点困难。”
山娃看了眼蠢蠢欲动的葛远辰，才说：“你是脚踝受的伤，这个地方本来就是全身承重的关键点之一，要是不好好保养，以后起码下半身的关节都会出问题，到时候再想要纠正，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见林语菲敛眉沉思，显然是在想办法了，山娃才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说：“实际上，只要把你脚踝的小错位纠正过来、还有小腿肌肉的纠结状况恢复过来，适当的承重或者偏移，都是没有问题的。”
林语菲打了个响指，一脸坚定：“我重新去学走路！”
山娃笑着点了点头，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说：“这样吧，弹拨和一指禅你都跟我学过，走路呢，我没办法教你，因为我自己也走不好。正好一周之后我也要离开一阵子，要不你先回去？”
林语菲想了想，也就同意了：“好啊，那我什么时候再来找你？”
山娃说：“一个月后吧。”
“好。”林语菲笑着答应了一声，倒也没什么离愁别绪的，尽量踩实了左腿，慢慢地往外走，“那我们就下个月见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