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回答我,这个看着和我岁数相当的年轻警察却有着很深的城府,他并未顺着我的问题回答,把主动权交给我,而是掏出了一张纸说道:“胡闹,现在我们怀疑你与一宗文物盗窃案有关,这是搜查令,我们将会对你的住所进行彻底搜查。你有疑义可以请个律师,不过在搜查结束之前,我们有权暂时扣留你。”
我有点蒙,脑袋涨得厉害,大概是一时间无法接受这些事情吧。
“另外,这个翡翠手镯的鉴定结果也会在那之前出来的。”他顿了顿,问道,“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我晃了晃脑袋,想让自己清醒点。我怎么就变成偷佛灯的嫌疑人了?我连这玩意儿长什么样都不知道。我沮丧地说道:“没有。”
两个警察对视了一眼,然后男警察点了点头,说:“我姓韩,叫韩城,目前是这起案件的负责人,如果你想到了什么,随时都可以交代。”
听到“交代”这个词,我不由得苦笑了下。
离开审讯室,我被关进了一个单间,待遇还不错,居然有个小床。
我在政府机关里没什么朋友,所以这样的待遇就只能理解为,他们的确把我当成了这件大案的嫌疑人。
一个人独处之后,脑子就没刚才那么乱了,冷静下来后我便开始整理思路。
我先是想到了那张搜查令,看来他们不是临时起意,而是早有准备,连搜查令都已经开好了。
我是个孤儿,从小在红心孤儿院长大。听院长说,几个月大的时候,我就被遗弃在了孤儿院门口。很俗的套路,不知道是不是我亲生父母干的。反正院长说,在包着我的毯子里有我的名字和生辰八字,写的就是“胡闹”。
红心孤儿院规模很小,是院长私人开设的,离夫子庙很近,所以小时候我和小伙伴经常去那一带玩。大概是近朱者赤,从小受到耳濡目染的我,就对古董很感兴趣。
那时候,我们孤儿院所在那条街的街口有个卖茶叶蛋的老头,也不知道叫什么,大家都喊他“老石头”,他长得又老又丑,半边脑袋是秃的,还有很多丑陋的伤疤,所以常年戴个绒线帽。孤儿院的孩子都害怕他那长相,只有我和他投缘,因为他经常给我吃茶叶蛋。
在孤儿院长大的孩子,内心最渴望的就是家庭,所以每次有人来领养小孩,大家都会表现得特别乖巧懂事。但我是个另类,怎么调皮捣蛋怎么来,所以很多同龄的孩子都被带走了,唯独我还在。其实主要原因大概是我不舍得老石头和他的茶叶蛋吧。
老石头住在街尾小巷子的一间老房子里,同龄的孩子少了后,我就经常去老石头那里玩。那时候我才发现,老石头不仅茶叶蛋做得好吃,居然还懂古玩。他那破房子里有不少瓶瓶罐罐,他说都是去古玩市场捡漏捡来的。小时候我还不懂什么叫捡漏,他就教我什么是捡漏,还教我什么是掌眼,什么是品相。
就这样,老石头成了我的古董启蒙老师,也是这辈子唯一的老师。
孤儿院最多只会抚养一个孩子到十八岁,成年之后,就必须独立生活了。
但在这之前,其实我早就有独立的能力了,凭借老石头教我的那些古董知识和技巧,我已经从古玩市场捡到了不少宝,有了自己的小金库。我计划过,等到十八岁成年了,就把我挣到的钱一分为三:一份给孤儿院,一份给老石头,还有一份留着开始自己的人生。
但是,就在我十六岁那年,老石头死了,在街口摆摊时被一辆刹车失灵的汽车给撞死了。
他其实和我们这些孤儿一样,无亲无故,就算死了也没什么人记得。所以我就是他最亲的人。我给他料理了后事,亲手把他的骨灰送到庙里去供着,然后我离开孤儿院,搬进了老石头的那间破房子,一住就住到了现在。
我倒不是怕警察会搜出什么来,反正屋里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大多数都是以前老石头淘换来的残次品。我担心的是警察会辨认出那些做假古董的工具,有些东西来路不正,真要追究起来也够我喝一壶了。
想着想着,我突然觉得不对劲,那个叫韩城的警察说抓我们是因为群众举报。我当时的第一反应是丰哥怀恨在心报了警,但仔细一想,那个女警察在丰哥出现之前就已经伪装成了服务员,说明警察在此之前就已经部署好了。
难道真的是早就准备抓我了?那也不合逻辑啊,既然如此那个女警察又何必要给我解围呢?除非,我和福田的交易对他们而言是必需的。
莫非他们以为我会和福田交易琉璃佛灯?这样想来,倒也说得通了。
但是这就又绕回到了最初那个问题,我是怎么莫名其妙被卷入这个佛灯失窃案的?难不成我半夜梦游,跑去把佛灯给偷了?越想越糊涂,只能理解为警察弄错了,希望他们在搜过之后能别再折腾我了。
正琢磨着,忽然摸到自己的中山装口袋里有张纸条,掏出来一看,上面有一行字。我眯起眼睛仔细一看,发现这字十分娟秀,肯定是出自女人之手,写的是个地址。
这一定是陆素心那女人和我说话时趁机塞到我口袋里的。
我突然觉得这个女人太过神秘了,有很多疑点,这次发生的事情很有可能和她脱不了干系。也不知道她有没有被抓进来,如果没有,那出去后还真得去会会她。
想着想着,我居然睡着了。再醒来,是被人推醒的。
“嘿,醒醒,你小子心可够大的啊,这种环境里居然还能睡着。”把我推醒的是个上了年纪的老警察。
我迷迷糊糊地爬了起来,看我醒了,老警察冲后面一人说道:“小韩,交给你了。”
韩城先是道了声谢,然后一脸调侃表情道:“胡闹,在这待得舒服吗?”
我抬头瞥了他一眼说:“还行,就是床有点软了,睡得腰疼。”
韩城乐了,笑道:“没事,看守所的床比较硬,你会喜欢的。”
我一愣,站起来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先通知你一下,琉璃佛灯找到了。”
我又惊又喜:“找到了?我就说跟我没关系吧。”
韩城的笑容忽然不见了,他阴沉着脸说道:“不,就是从你家里搜出来的。”
睡了一觉,我又重新回到了那间审讯室。这次那个女警察不见了,换了个男警察做笔录。
“韩警官,你们可不能冤枉我啊,随便翻出个什么东西来就说是佛灯。我家要是真有国宝,那我早飞黄腾达了。”我又气又急地说。
韩城没什么反应,似乎我的态度在他的意料之中。“胡闹,我们不会冤枉一个好人,更不会放过一个坏人。我不知道你偷佛灯的动机和消息来源是什么,但是我告诉你,这盏佛灯不是普通的文物,它关系到海峡两岸。你这么做,是在阻碍祖国的完整统一,是千古罪行。”
我连忙摆手道:“别,您可千万别给我讲大道理,扣大帽子。痛快点,直接把东西拿出来跟我当面对质吧。”
没想到他非但不生气,反而还点了点头。“你说得对,有句话叫‘不见棺材不掉泪’。”说着,他一弯腰从桌子下面小心翼翼地拿出了一个密封的透明容器摆到桌上。
我仔细一看,里面是一盏铜质的油灯,看起来没什么特别之处。
“这东西你认识吧?”韩城问道。
我摇摇头,不是我说谎,是真想不起来了。
“再看看,这是从你家放杂物的箱子底下搜到的。”
他这么一说我才想了起来,恍然大悟道:“这不是以前停电时我点的那盏油灯么。”这盏灯一直就在那房子里,是老石头留下的,以前电厂每周都会停一次电,我就用它来应急。后来都用手电筒了,这东西就自然被淘汰了。
我顿时有点来气,他们还真是不要脸,随便找个东西出来就说是国宝。“韩警官,别逗了。这就是个破烂,在我家压箱底好多年了,怎么可能是佛灯。你们有病,台湾人总没病吧?”
韩城冷笑了下,大概在他看来我说的任何话都是狡辩,他拿出一张纸放到了我面前。
“什么玩意儿?”我低头朝那张纸看过去,发现是个鉴定报告的复印件,标题是“明永乐大报恩寺琉璃塔佛灯鉴定报告”,标题下面有一张照片,是一盏铜底双莲花造型的佛灯。
最为惊悚的是,照片里的那盏灯,和眼前透明容器里的这一盏,如出一辙。
我顿时倒吸一口凉气,这是活见鬼了么。“这报告……”
“是南京古董界一位泰山北斗级的老专家鉴定的,绝无虚假。”韩城斩钉截铁地说。
我急了,连连摇头喊道:“你们搜出来的这灯是假的,是赝品。这东西是我家老头以前不知从哪儿捡回来的,小时候停电拿来照明的,现在日子比以前好了,我自己都忘记把它丢哪儿了。这东西要是真的,我把脑袋送给你当球踢。”
韩城乐了:“就你那脑袋?我怕把我脚给踢伤了。你也别死鸭子嘴硬了,搜查的时候就有文物部门的人在场,他们鉴定了,说年代、外形和材质都一样,确认是佛灯真品无疑。”
我怒了,大骂:“这什么狗屁专家,有种让他来跟我当面对质。”我心想,搜出个假古董是小事,可要是偷盗国宝的罪名坐实了,那就是个天大的麻烦了。我顿时心里有些埋怨老石头,哪儿淘换来的这破灯,隔了这么多年居然还把我给坑了。
韩城见我不到黄河心不死,冷笑了下看看手表道:“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文物部门的人一会儿就到,等着吧。”
果然不到半个小时,先前那个女警察就从外面带进来一个人。我打量了下,他五十来岁,眼镜片厚得能防弹,穿着松松垮垮的白衬衫,脑袋上是个标准的地中海发型。
“小同志,听说你对我的鉴定结果有意见?”“地中海”一开口就是一股官腔,我估计可能是个小干部吧。
我也懒得跟他废话,直接指着那破灯问他:“你是怎么鉴定的?你哪儿看出来这玩意儿是真的了?”
“地中海”看我来者不善,就没好气地说:“看铜质、纹饰、铸工和包浆。我可是正经科班毕业,在机关单位干了二十几年了,这点事情还能难倒我吗?”
我看着他那扬扬得意、小人得志的样子就恶心,问道:“那你见过台湾人那盏真佛灯么?”
他摇摇头,这个问题让他有些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