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再也见不到了?每当想起她时,不安与自信就开始在心中对垒。唉,真是烦人啊。真想把好的坏的都说给别人听听。
“哟。”
向我打招呼的是林同学。
林的眉毛就像毛虫一样又粗又浓,他的特技是模仿米老鼠的声音。
“好啊。岛袋和西内君呢?”
“他们都来了。”
我们四人在班级里属于同一个小组,因为都坐京阪电铁上下学,所以被称为“京阪组”。在大家的印象里京阪组是个认真学习的模范小组。
我和林站在一起开始素描。
“你昨天是不是在宝池下车了?”
“……”
我没说话。
怎么办?要不要直说呢。说了很难解释吧。
“你也在吗?”
“我在前面一节车厢。”
“是吗。”
“你是不是和一个女孩说话了?”
心脏狂跳,毛孔一下子都张开了。他连这都看见了啊。
“我还是第一次见你跑得那么快。”
“……啊,唔。”
“难道你……”
“……”
“在电车上性骚扰?”
“拜托!”
“那你跑什么?”
“……人家东西掉了,我给送过去。”
“哦,是这样啊。你也没顺便要个电话号码什么的?”
“哈哈哈。”
其实我不光要了还和人逛街了呢。
长颈鹿转过身,把屁股朝向我们,开始低头吃草。
哟,停下不动了,这可是个好机会。我和林开始奋笔急挥。
一旦进入状态,紧张感随之而来。
能一直这样从头画到尾就好了。
想要画得好,一笔一画都很重要。这可是素描,没工夫给你涂涂改改。如果出错,那整幅作品也就毁了。
但长颈鹿不可能一直都保持同样的姿势,画不画得好就要看笔有多快。我睁大双眼,牵扯着线条在画纸上游走。
——完成啦!
画好了。我很满意,尤其是屁股的线条堪称完美。
“画得不错嘛。”
我听见背后有人说话。
如果是别人,仅仅见过一两次,突然在背后向你搭话,你可能还听不出是谁。
但她的声音我一下子就听出来了。
转过头,看见福寿小姐若无其事地站在那里,好像三分钟前我们才刚刚分别似的。
我的脑袋就像打开太多网页的电脑一样暂时卡住了。而她则站在我的身边认真地看着我画的素描。
“咦,是在教室里贴出来的那张。”
“哎?”
“唔,屁股的线条画得很好呀。”
“是啊,这部分我也很满意。”
听见自豪之处被人夸奖,我高兴得都快飘起来了。
“脖子这边也很不错。”
“是呀,是呀,也挺不错的呀。”
她这种带“呀”的说话方式真可爱。确信中混合着一点小惊讶,虽然很少有人这么说,却一点儿也不会让人讨厌,反而觉得亲切和可爱。
“福寿小姐也画画吗?”
“完全不会,我顶多在写信的时候画个表情。”
不过评价起来倒很专业啊。
我好像把林的存在给忘了。
他发觉就发觉了呗,反正也躲不了了,还是继续和福寿小姐聊天比较重要。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我问了人,是和你一个年级的同学,他说你们应该在这里。”
她说着还吐了下小舌头,露出了道歉的表情。
“对不起,如果当时我问你联系方式就好了。”
“啊呀,没什么。”
能再见到你就好了。
“你好。”
她向我身边的林打招呼。
“你是南山君的朋友吗?”
切入的方式十分自然,像一阵清风,随时随地能够融入当时的气氛。只是……
“是,是的。”
我还是第一次见那小子紧张成这样。
不过就算对方再怎么亲切,看见这么可爱的女孩向自己搭话,换谁都会紧张的吧。常年单身的我十分理解他的感受。
林像个机器人似的转过头来对我说:
“那我去那边画狮子了。”
表面上他是不想当电灯泡打扰我们便匆匆退去,但我觉得他只是拒绝受到单身打击罢了。只不过待会儿肯定少不了要被他问东问西。
福寿小姐目送着林远去,然后转身对我说:
“不好意思啊。”
“啊?没事。”
我的声音都不知不觉提高了几个分贝,看来兴奋之情早已溢于言表。
终于“再见”了。
而且是向我的同学打听我的去向后找来的。
昨晚的烦恼顿时烟消云散,我虽然装得很平静,内心又怎么会像说的那样“没事”呢。
我感觉体内的气压异常,又快憋得喘不过气来了,连手指头都开始不听使唤。我慌慌张张地想要盖上墨水瓶的盖子。
“啊!”
瓶子倾斜,差点倒翻……还好。
“呀,不好意思。没吓着吧。”
我转过头对她说,她则松了一口气嗔怪道:
“你也真是的,小心一点啊。这么重要的画。”
“唔。”
我想起有些事要问她。
“今天怎么突然想到要来找我了?”
福寿小姐有些害羞地别过头,或许是为了掩饰,她又微笑着转过脸说:
“不是说好了明天见吗?”
不好,我发觉自己开始下意识地贼笑。于是连忙抬起手捂住嘴转换话题。
“哦,这样啊。你是第一次来这个动物园吗?”
“是的。”
“那我带你逛逛吧,我经常来,对这里很熟。”
于是福寿小姐就在我的带领下开始巡游动物园。
以眼前的长颈鹿为起点,我们依次去看了咕噜咕噜不停发出重低音的狮子,长得大便便也特大的大象,像鸵鸟却又不是鸵鸟、眼睛也一样圆滚滚的鸸鹋,还有在栅栏里悠闲地嚼着草料的山羊。
福寿小姐时而惊讶,时而大笑,看得出她非常高兴。其实动物园给人带来的乐趣不仅仅是动物,还有看动物的人。见她这么开心,我的心情也十分舒畅。
一路上碰见不少同班同学,但他们看见我身边的福寿小姐,都很自觉地没有上来打招呼。
我们在企鹅馆里的长椅上休息。
“真可爱呀。”
洪堡企鹅在水池中踱步。
两人沉浸在这悠闲的时光中,仿佛四周的空气都静止了,只有我们俩被包裹在幸福的氛围之中。
两人都不再说话,我偷偷地去看身边这个可爱的女孩。
从短袖中伸出的两条手腕光滑柔嫩。
我知道大部分女孩子的手都很好看,但还没看过这么漂亮的。手臂的肤质细腻,就像剥掉叶片的玉葱,连我这样的男生都忍不住羡慕起来。
越看我越觉得,这个浑身都贴着完美标签的女孩给人一种说不出的压力。
恐怕林也是这么觉得的吧。不光是他,在动物园内走动时,我发觉她总是能引起身边人的注意。她是一个能牵动他人目光,并且散发出无形的吸引力的美少女。
想到这里,我又偷偷地把目光从她的手臂上移开,仿佛自己的视线亵渎了完美的化身。
“小时候我有一次差点死掉了。”
不知怎么的,静默的两人萌生了一点尴尬的气氛。于是我抛出一个和人聊天时的常用话题。
“五岁的时候遇到了地震。就是那场大地震,我家的房子损坏得很厉害,差不多塌了一半。”
她听得很入神。
“还好没出什么大事,家里人都平安无事,后来也拿到了保险金。但当时真的吓坏了,福寿小姐那时候也没事吧?”
“唔。”
“那就好,真的很惨。那个摇啊晃啊。我把被子顶在脑袋上,刚想房子撑得住吗,结果就听‘咔嚓’一声,房子倾斜了。然后就闻到了一股恶臭,原来是被子烧着了,是被电暖炉点着的。我急忙把被子甩开,心想这下可完蛋了,只有等死的份儿。当时我只有五岁,在快塌的房子里一个劲儿地哭,还大喊着要死啦要死啦。就在这个时候……”
我换了一口气。
“阳台的窗户打开了,一个不认识的阿姨突然爬了进来。”
“阿姨?”
“是啊,反正是个没有见过的人。她拉着我的胳膊把我背起来,大概还说了抓紧之类的话。然后她就背着我从阳台爬出去了……我这才捡了一条命啊。”
“……是呀。”
等我说完,这才发现她的眼睛有些湿润。
“等我们刚爬到地面,从我的房间里就冒出了一团大火。那场面印象特别深刻,如果没那个阿姨我死定了,她可是我的救命恩人。”
“那之后那个人还好吗?”
“我庆幸自己还活着,她紧紧地抱着我。我记得她身上的味道很好闻,人也长得很漂亮。没多久就听见父母来找我的呼喊声,阿姨和我道别后就离开了。后来我们去找她也没找到。所以……”
广播突然切换了音乐,开始播放即将关门的通知。
“都四点半了。”
我抬头看看天,天色的确开始变暗。
“南山君。”
她叫着我的名字。
“哎,可以称呼你南山君吗?”
“当然可以。”
“其实我也有一次差点就死了。”
福寿小姐说。
“是吗?”
“唔,而且也是在五岁的时候。”
我有些诧异。
“哈哈,好巧哦。”
她爽朗地笑着说。
我看见夕阳逐渐退去,天慢慢黑了。
“我们走吧。”
“好的。”
我起身时突然想起来,还没问她联系方式。
“怎么了?”
“那个,能不能告诉我你的联系方式啊。”
我战战兢兢地问道。
“是啊,我还没说!”
她也突然睁大了眼睛。
“其实我就是为这事来的。”
她不好意思地笑起来,嘲笑自己笨笨的。
我一听说她是特意来和我交换联系方式的,心里那朵飘飘然的云彩又忽悠忽悠地往上升。真不得了,这下连耳根都开始红了。我不停地摸脸和耳朵想要掩饰自己的喜悦。
于是我俩又坐下。
“电话号码可以吗?”
“你告诉我,我打给你好了。”
“请等一下。”
说着她打开包。
“刚租的房子,号码我也没背出来。”
说着她拿出一个记事本。本子的封面很素净,有一种年代感。
“啊,不是这本。”
她慌慌张张地换了一个新本子。
“那个是我以前经常用的。”
大概是发觉我对刚才的记事本很在意吧,她对我解释道。
我记下了她的电话号码,开头是075三个数字,她也在本子上用圆珠笔认认真真地写下了我的号码。
“这样就行了吧。”
“唔!”
于是我就和福寿小姐圆满地交换了联系方式。
“快去约她啊。”
上山让我乘胜追击。
“啊?”
“不管是喝杯茶还是吃碗面,起码要来一次像样的约会吧。”
我出神地望着天花板。
晚上我又急急忙忙地跑到上山家里报告今天的发展,但听他这么一说突然有些失落。
“但会不会太急了……?”
“哈?!”上山急了,“你都说对她一见钟情了吧?”
“是啊。”
“而且那个福寿小姐还这么主动,特意跑来告诉你自己的联系方式。”
“……是呀。”
“你们还交换了联系方式,你没说要送她回家吗?”
我心里咯噔一声。
“要……送她回家吗?”
“你没有吗?我的天哪。你们分别的时候她大概会想:咦?这个人说喜欢我,为什么不送我回家呢?”
“……”
此刻我的感受就像辛辛苦苦爬上半山腰,正在感叹景色真美啊的时候,结果一个不小心又滑到了山脚下。
“那我该怎么办?”
“唔,听你刚才说的,我觉得你们现在的进展十分顺利。”
“是,是很顺利吧。”
我抓住他抛过来的救命稻草。
“你觉得有希望吗?”
“应该有吧。”
“肯定,肯定有的!”
刚刚才涌上心头的不安突然转换成了斗志。
上山注视着傻得冒泡的我,突然说出了让我意外的话。
“你现在就打电话。”
“什么?”
“约她出来!”
“……现在?”
“现在。”
“但是……”
“哪儿来那么多废话,让你打就快打。”
上山这个老手一本正经地对我说。但刚拿到电话号码就约人家出来,对我这个恋爱新鲜人来说却是万万也做不到的事啊。
昨天我才发现自己是恋爱战五渣,而今天我又发现我的战斗力连五都没有,根本就是负数。
“你这样可不行啊。以后要怎么和女生交往下去?”
又被戳了一刀,以前如果听到相同的话,我顶多苦笑几声,而今天则变成了哀嚎。我讨厌自己这个感情白痴。
尤其是在有喜欢的人的时候。
“明白了……我去打电话。”
“好样的!”
我拿出手机,从通讯录里找出福寿小姐的号码。
“……一开始我要说什么好呢?”
“你就说今天多谢你陪我。”
“快给我张纸,我要记下来。”
“要不要这样啊你?”
“我可不像你那么轻车熟路,这方面我是彻彻底底的新人啊。”
说得我自己都觉得可怜,在与她相识之前,我的恋爱等级还是初始状态。所以之前从来没考虑过细节。
我在纸上写下“今天很感谢你”。嗯,记好了,待会儿一定要说出来。
“接下来呢?”
“我想想……你突然出现吓了我一跳,但我很开心。这周末有空吗,我想见你。”
“哦,约她去哪里?”
“这你总要自己想吧。”
“……好吧,看电影怎么样?”
“不赖。”
“但网上不是说,第一次约会最好不要看电影吗?”
“啊?有这种说法吗?你没经验还是按套路出牌比较好。”
我一笔一笔地写下来。
“那……我就打啦。”
“打吧。”
我看到“福寿爱美”这个名字,种种不安又像蒸桑拿时的汗水一样从心里渗了出来。现在打是不是太晚了,我打电话不会结巴吧。
终于按下了拨号键。接通之前那段时间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只听见等候音响了又响,心脏都快从喉咙里蹦出来了。
“这年头还没有手机,可真是奇怪啊。”
上山自言自语。
差不多在等候音第二次结束时,电话被接起了。
“喂喂。”
“啊,请问是福寿小姐家吗?”
我这不是说得挺顺吗。
“南山君?”
听见她叫我的名字,我这才安心了,也才意识到电话接通了。
“唔,唔,是我,你现在不忙吧?”
“不忙。”
“那就好。”
我慌里慌张地拿出刚才写好笔记的纸。
“今天很感谢你能陪我。”
上山偷笑着看我的好戏。
“没有,哪里的话。”
电话里她的声音端庄又大方。
“不好意思,这么突然来了。”
我想说的话让她先说了。
“没有没有,我完全不介意。”
我一边说一边去找笔记。但上山那小子居然把纸拿走了。
“啊!”
“怎么了?”
“没什么,没事,那个……”
没了笔记我的脑袋就像翻倒的书架,我拼命从一地的文章里找有用的词句。
“你能来我真的很高兴。”
现在也只能临场发挥,想到什么说什么了。
上山嘿嘿一笑,对我竖起大拇指。
“昨天,因为没问你的联系方式。我一晚上都没睡好。”
“我也是呢。所以才怪自己。”
我们异口同声地笑了。
这种感觉真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