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纪一大把,学问半点没有,笑话倒有一筐,终于也可以冒充老江湖了。有一天在群里,后进的实习生请教了小瑟不少问题,然后小孩诚恳地问:“前辈,怎么才能克服寂寞?”
刹那间,涌上嘴边的是插科打诨的答案:洗冷水澡、看健康书籍、穿宽松内裤……但时刻用搞笑隐藏真实,其实也很累。小瑟对着屏幕盯了很久,终于老老实实答:“我不知道,我从来没有克服过。”能够想象出那端的失望,她又找补了一句:“时间久了,可以习惯可以适应。”
谎言,你在说谎。凭空而来、不存在的男声在厉声指责她:你就从来没适应过。
该怎么形容寂寞呢?就像是下夜班后,搭最后一班地铁回家,可能是一天都以饼干裹腹上了火,也可能是吸了太多二手烟,抑或听够了那些亲爱的贱人在秀恩爱,另一些大妈在絮叨老公孩子,还有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在桌子下面放了一袋要带回家的菜。总之,夜深人静后,小瑟仿佛有万千话语要诉说,又好像什么也不想说。在空荡荡的车厢里,小瑟喉咙痛,明明什么都没有,就是每一次吞咽都觉得有异物挡在那里。
寂寞,就是会令你生痛的、看不见摸不着的异物。又像是一种结界,每搬一次新家,每换一个新工作,都是一次失散一次结识。才发现没有朋友,不过是一起吃饭的饭搭子,但也值得珍惜,因为新公司可能人人带饭,无人需要AA。起初淡淡的相识,会随着学校、各自拜的江湖老大、婚否……划出圈子来。一起团购尿布的,小瑟当然与她们玩不到一起去,直接赴老男人的饭局,甚至在周末神秘消失几天的……唉,小瑟自问还是做不到。道不同不相为谋,每条道路都熙熙攘攘,除了小瑟的那一条。她不得不做出选择,要么在结界内干枯待死,要么跨界,用无数虚妄的快乐填满空虚。她试着养过猫,搬家的时候不得不送人,自觉是作孽,像一个始乱终弃的负心男。
小瑟就这样遇到了老侯。老侯真心不帅,矮瘦枯干,猴子脸,还厚脸皮,说:“中年男人不胖就是帅哥。”不知道算不算穷,他报出来的薪水低得很,小瑟心一软就管吃管住管买单,突然间有一天知道老侯的房子买在北三环,老侯的老婆用的都是雅诗兰黛。
你就是贱。男声可能就是她的良知之声:你当小三都不会挑个高帅富,你看上这土丑穷什么了?是犯贱吗?是觉得自己配不上好男人吗?
她弱弱地与自己辩驳:当时不是觉得这样的男人,不会动心爱上,我只是玩玩儿嘛……这里头从来没有爱,她是打发寂寞,老侯是不睡白不睡。他的家庭责任感就是:永不过夜,尽量在地铁收班前离开。
但多少有些属于人类的感情吧?时间久了,老侯也会在她生理期前后提醒一句:别着凉,别沾冷水。小瑟心里想:不沾冷水,你给我洗衣服呀;不着凉,你给我暖被子呀;把生理期记那么清楚,是为了好算安全期吧……但还是胃里一阵温暖,像喝了一杯半温的奶茶。
京漂日子,胡乱吃,胡乱睡,动不动就节食以至绝食,果然遭报应。渐渐的,小瑟生理期紊乱了,经常一抽一抽地疼,越来越难挨。喝红糖水,没用;热水袋,歇了吧。老中医说她是气血两虚。熟人说:女人就没有不气血两虚的。
疼得掉泪,疼得一阵阵软弱,握着手机不知道打给谁,无意中碰到了快捷键,屏幕上直接就闪出了“老侯”两个字。她紧紧抓着手机,像攀住救命稻草。
老侯接了,态度是一径的不耐烦:“干吗?”
属于人类的一切,都让她有一种虚脱般的安慰:“我肚子疼……”
话音未落,老侯打断她:“流程的事,找小金嘛。我待会儿把他的电话短消息发你。”就断了。断之前的片刻光阴里,小瑟依稀听见老侯粗野地骂了一句。也许是老婆在旁边,搁下电话就要向高贵太座解释:我一熟人,吃饱了撑的和我打哈哈。也许,那就是老侯的肺腑之言:我找你,就是为了找乐子的。伺候人,照顾人,我乐意,那得是我妈我老婆我闺女。你老几?
更可能,发言的是小瑟内心总在大力鞭挞她的良知之音。
小瑟偎被,独坐到天明,痛就像大潮,咆哮地涌上,终于缓缓地退下。小瑟想:这地球上有三十亿女人,有多少人痛过?至少十亿吧。走在路上,个个光鲜靓丽,你看不到她们的煎熬,正如看不到她们的寂寞。
寂寞就像生理痛,与其历尽千辛万苦去改变去治愈,不如忍耐与等待。死不了,对不?亿万女人都痛过,正如亿万女人都寂寞。她们可以抵受,你也可以。
小瑟不知道,明天已经坚定的心意会不会软化。至少这一刻,良知之音在说:小瑟啊,切莫为寂寞失了分寸,寂寞也许有一万个不好,但它,不会带给你屈辱、伤害与负罪感。而小瑟抬起头,静静地对自己说: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