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历昨日一番打斗，沈蓉晚身上全是血污，发髻也散乱不堪。两只臂膀被绑在身后。我以为她会受不住这份侮辱自尽，却没想到她抬起头来，脸上还尽是桀骜之色，显然是再糟糕也不愿折损自己的风华。
那亲兵禀报：“昨日公子命属下几人看好这位姑娘，绝不能让她寻死，这位姑娘倒也老实，一直未有什么异动。”
我点点头，向他道了谢，并示意他可以下去了，这边沈蓉晚一言不发，我看了她很久，心里也在默默盘算，最终才说：“我坐在这里想了一会儿，问自己能不能原谅你，最后觉得是不能，当初丁杏派人杀我，我命大，得风祁墨相救，没死成。后来你接连害我，偏偏也全是风祁墨救的，大约也是命数。丁杏那次，我毁了她的容，以示惩戒，而你莫名害我，也总得付出代价，看在往日的交情上，你自己选一个？”
“秦姑娘好大的口气啊，”沈蓉晚冷笑不止，“你口口声声说我害你，因此有该得的报应，然你自己当初在乌衣堂做杀手，手上就没沾染过人命，就没害过人？我想请问你，这么算来，你又该得什么报应！”
“我害过人，手上也沾过血，但有一件事当真让你失望了，我参与的，全是江湖纷争，所围剿的譬如碧海剑派之类，全是作恶多端，惹得天怒人怨，毫不避讳的说，这是我爹与当时的堂主有意安排，作为乌衣堂的女杀手，沈别绪从来不想让我们泥足深陷。甚至于若小九极力地不愿意潜入靖安王府，沈别绪也不会当真强迫。这便是为什么虽然乌衣堂给我们留下的是不想回到的过去，以及拿命过日子的恐惧，我们也从不言说它的不好。而沈蓉晚你也听好了，我秦五这一生，活到此时，从没有因为一己之私构陷迫害他人。”
沈蓉晚仿佛听得呆了，她怔忡了许久，才喃喃道：“为什么你一辈子都这么幸运，即便离家出走，也有你爹跟在身后殷勤打点，更能次次逢凶化吉，而我拼尽全力，想要改变自己的命运，到头来，到头来，却什么也没有。”
她静默着，泪水缓缓地从她的眼眶中流下来，顺着脸颊，在下颌处汇聚，滴落到衣衫上，染出深色的痕迹。不同于那日她为了骗我滔滔不绝的哭法，这一次，仿佛是真心的。
可我从来学不会以德报怨。
“人言常道，人心不足蛇吞象。你贵为郡主，已是许多女孩儿做梦都想要的位置。如云柚裳那样的官家小姐，尚要陪着母亲讨好你，城破时殉了国，连能不能留名史上都不知道。而你父兄宠爱，任你皇族之身却不必担着家族使命而在江湖游历，你还有什么不满足？”
“沈蓉晚，你口口声声说我配不上风祁墨的真心，可你有没有想过，论家产，你王府所能给你的东西，恐怕还不如我爹留给我的嫁妆；论资质，我所经历的一切，起伏跌宕，你这一生都未必会经历；论情谊，离家出走那年我遇见风祁墨，从此我记住了他，他也记住了我，”我起身抽出碧水挽柳剑，轻轻一挥，挑断了禁锢住她的绳索，给她双手自由，现下我有内力傍身，她全然不是扶絮剑法的对手，“我一向不愿说，但不愿说不代表没有，给风祁墨的，是我一颗全然的真心，他当时若要喜欢那云柚裳了，我就安安心心地退出，盼他过得好，比什么都要紧。而你凭什么觉得，于祁墨一事上，能做的比我更好？”
她颓然靠在椅背上，双目无神，先前的那份桀骜已荡然无存，剩下的只有不断的摇头，和自我催眠般的“不，不是这样，不是这样”。
我把一切话都说明白了，心下风清月朗，起身走到门前，并不会再看她一眼：“乾坤合欢水是吧，昨日我被你哄骗，喝了一些，来日我会派人去弄一些来，还望你到时候配合饮下，别让我的人费神。”
说罢我拉开门，天光昭昭，却是冬天最好的时候，让人心境澄澈。风祁墨站在院中，一身戎装在阳光下气势逼人，他见我出来了，向我走过来。
我知道自己并没有压低声音，风祁墨凭着耳力能将屋里的话听得一清二楚，可我并不惧怕他会觉得我心狠手辣。他喜欢的，就是这样有仇必报的秦花月。
而风祁墨也确实和我想的一般无二，他只是过来问我：“是把她留在这里，还是一同带上路？”
我叹一口气，其实心里隐隐抱了些希望，但我这会儿不能说，就只道：“把她留在这里吧，找人看好她就是了。”
风祁墨点头，拉过我的手，准备去廖九家与众人道别，忽听得屋内一声花瓶破碎的声音，我立刻回转身去，沈蓉晚的声音也从里面堪堪传来：“秦花月，你听好了，我诅咒你生生世世，永远不会和心爱之人在一起，周围人都为你所害，不得善终！”
风祁墨气极了，纵身过去，推开门就要一掌劈去，却见沈蓉晚直直倒下，鲜血溅满身前的地，她定定地望着风祁墨，两眼蓄满了泪水，无声无息的说了两个字，然后一阖眼，那泪便落下，浸在了她的发鬓里，头慢慢委顿下去，竟而气绝。
她是砸了花瓶，用锋利的碎片割了自己的喉。
我呆愣在原地，风祁墨也愣住了，我们都清楚地晓得，她死前比的那个口型，是“祁墨”两个字。半晌，风祁墨走到我身边，按住我的肩膀强迫我转过身去，命令道：“我们得走了，我会找人来收拾好这里，也会好好葬了她，这一切是她咎由自取，与你无关。”
我仍旧有些回不过神，拉住风祁墨的袖子说：“我割断她的绳子，将她一人丢在屋里，其实，其实是想，她若是从后门走了，也就罢了。这里的人终究只会帮我，等来日再见，我们公公平平的打一场，她死在我的剑下，也不算委屈，可她以为我当真会用乾坤合欢水来折磨她，且不说那东西难找，便是非得毒死她，何须等着找到那药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