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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鸵鸟小姐

卧室的灯,昏黄又静谧,林可坐在梳妆台前,望着镜子里自己的那张精致小巧的脸庞,泪珠倏地又开始在眼眶里打转。从创业初期的艰难到不久前的风生水起,再到如今的运营维艰。个中心酸也只有她自己能体会。

她走到床边,轻轻坐下,低头拉开床头柜的抽屉,拿出一个边角已有些磨损的纸盒子,静静摩挲着。那时候陪同学去买裙子,反正任何尺码她都是穿不进去的,她也不从来不去试,只是充当着负责点评的配角。这个镶着蕾丝花边精致异常的盒子,是有一次专柜阿姨拿出来送她的,同学还好气愤地说“为什么不送给花钱的人,她只是陪我来的!”于是,这个代表着陌生人善意的纸盒,就一直陪伴在她身边,想起来,有13年了吧。

她打开纸盒,里面垫着几层粉色纱纸,两张照片和好几个红色、金色的心形卡片散落其中。一张是春游集体照,从照片里大家的年龄来看,应该是高中时期。她拿起照片将目光聚焦在最后一排中间的高个子男生身上,男生眉眼非常赏心悦目,她脸上情不自禁地露出一点微笑。接着她的目光移向照片里第二排最角落的位置,一个胖嘟嘟的女生留着锅盖头低着眼睛没看镜头。她用手指在那个女孩身上点了点,无奈地撅了撅嘴,眼里有点泪光:“要加油啊,胖姑娘。”

集体照下面是一张是过胶的1寸证件照,照片的右下角还留着半个钢印的痕迹。证件照里是一个十七八岁模样清俊的男孩子,从五官来看,他跟集体照里的高个子男生是同一个人。

林可轻轻抚了抚照片里男孩子的剑眉,她深吸了一口气,疲惫之色敛去,像是得到了某种神奇的力量。

而照片里那个拥有一双清亮眼睛的男孩子,分明就是高中时期的侯骁。

如果青春有颜色的话,林可的青春一定是灰色。从小她就是胖嘟嘟的,16岁时体重已经到了180斤,一身怎么减也减不掉的肥肉,配着最老土的锅盖头。因为不自信,她走路时也总是低头含胸,像一只鸵鸟。和一群同龄人站在一起,她是最不起眼、最黯淡、最被忽视的那一个。

如果不是高一那年参加学校组织的爬山活动,也许她的人生就会一直这样黯然无光下去。那时正值春末夏初的时节,阳光明媚,一切就像平常一样。她背着一个大包,埋头往山顶爬。早晨天气还很凉爽,但到了晌午,气温迅速上升,每个人都热得满头大汗。她累得气喘吁吁,头发湿哒哒地贴在脑袋上,一张脸被蒸得绯红,但她却不脱掉外套。她里间穿着学校统一发放的队服,根本就不合身。她的上半身装在队服里,像一个撑得快炸裂的葫芦。虽然明白不会有人注意到她,但她还是会感到难为情。

行到中途时,女生们差不多都很疲惫了。男生们都意识到展现绅士风度的时间来了,他们纷纷殷勤地帮助女生们提包、拿衣服、扇风。女生们都得以轻松,她们互相嬉笑着用手机拍照,当然除了林可。没有人帮她背包。

林可并没有感到意外,也不觉得失落,这样的情景她习以为常。但她还是希望能有人帮帮她,她这次真累得抬不起腿了,双肩上的包也越来越沉重。她180斤体重的人竟然来挑战如此花费体力和耐力的活动,真是神经错乱了。

她的视线被汗水弄得模糊,这时一只骨骼分明的手出现在她面前。

“把包给我吧。”她听见温柔的男生声音。

她惊讶地抬起头,看见眼前逆光而站的男生。男生身高差不多一米八,眉目清明,嘴角弯起的笑意非常真诚。身后的阳光使他看起来像在发光一样。

林可听说过他,他是高三的学长,叫侯骁。因为帅气的外表和骄人的成绩,他被学校的女生们奉为校草。

林可傻愣愣地取下书包,侯骁接过包,微笑了一下,便转身往前走了。

就在这个瞬间,林可耳朵里仿佛听见了美妙的声音,那是钥匙“啪嗒”一声打开心锁的声音。在以后的日子里,林可时常回味这个瞬间,细细咀嚼一千遍、一万遍,每一次回味都会使记忆里的侯骁更充满魅力,更令人着迷。

而林可周围的女生几乎都要炸了,纷纷议论着“什么啊”、“怎么回事”、“算了,反正她没威胁的”!林可没有理会她们,她的目光偷偷跟随着侯骁,他身材高大,以至于她的包在他背上显得竟那么小。他愉快地和领队说说笑笑,他的表情活泼而生动,看起来那么自信、热情和潇洒。她的心狂跳不止,热血似乎都涌到了脸上,一种奇怪的情绪干扰着她。

她感受到侯骁身上区别于其他男生的独特之处,他的眼睛好像从不停留在女孩的脸蛋上,他似乎从不像别的男生那样去讨好漂亮女孩中的任何一个。他似乎拥有一个神圣而不许被侵犯的精神领域。虽然后来林可冷静下来时也曾怀疑过这种感觉是否准确,但不可否认在那一刻,它是清晰而强烈的。

活动结束后,大家一起拍了一张合影。侯骁站在最后一排的中间位置,熠熠夺目,让人第一眼就能注意到他;而林可站在第二排的最角落,没人会将目光停留在她身上。

后来他们再没有过交集,这一点林可早就预知到了。她和侯骁是不同世界的两个人,外貌、成绩、性格之间的悬殊差距使他们永远绝缘。但林可心里却多了一个珍贵的秘密,这是她苍白青春里唯一的宝藏。

说来也奇怪,虽在同一所学校,但以前林可很少在校园里看见侯骁,不过经历那件事后,林可发现学生食堂、篮球场、体育馆、实验室……似乎学校处处都有侯骁的身影。

不管他置身哪里,她的目光总能迅速从茫茫人海里撅住他。对心怀爱情的人来说,人海不过是所爱之人的背景板。

她和其他爱慕着侯骁的女生一样,会去看他的篮球赛。侯骁在的地方,总会引来许多女生围观。她们自封“骁粉啦啦队”,大胆而疯狂地为他加油、呐喊。她却只敢躲得远远的,在靠篮球场的教学楼三楼廊道上远观。

运球、远射、扣篮……他的每一个动作都让她感到不真实,怎么会有人如此与众不同。现在的林可回想起侯骁那时的样子,依旧会怦然心动。

她也会有偶遇侯骁的时候。有一次她上楼梯,侯骁和他的朋友正好下楼。她抬起头看见他,心里立刻燃烧起火焰。他也注意到了她,然后他用熟悉而温柔的目光看了她一眼,冲她打招呼:“嗨。” 她僵在原地,心情太过紧张而无法回应他。他轻轻从她身边擦身而过,却感受不到她的心情。她扶住墙,谨防自己眩晕过去。

她高兴得快跳起来了,他向她说嗨,难道他记得她?或许是她作为全校最胖的女生,所以他对她有印象?管它呢,她反反复复回想他的目光,心里像吃了蜜。

在人生最美的盛夏光年里,16岁的鸵鸟小姐对18岁的校草学长产生了强烈的好奇心,她开始认真观察起他的一切,他的所有举动都落进她的眼睛里。

他是射手座,他每次去奶茶店都只点西瓜汁,他陷入深思时习惯皱着眉头,他有许多爱慕者但他从不理会她们,他会给流浪猫喂食,他走路时会一只手揣裤兜里另一只手在裤缝边轻微晃动,他爱听周杰伦的歌但听的时候时表情总会很忧伤……

她趁帮高三老师整理学生档案时偷偷撕走他学生证上的证件照。她还偷偷加了他的QQ。他的空间不发布状态时,她就死守着等他更新;他发布状态了,她就像做阅读理解一样却解读他写下的每一个文字。但她从不评论,也没在网络上找他聊天。她怕自己的这份小心思被发现。

被她这样的人喜欢是一件丢脸的事吧。她从未期待过自己的爱能被回应,她只把他视作精神世界的知音,一个孤独成长的小女孩的寄托。

她是世界上最了解他的人,甚至超过了他自己。但长大后,她才发现了解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它使你无法忘记。

别轻易走到他人的心房边去啊。因为你听到房间里的笑声哭声,你会想他的心里面发生了什么事呢,为什么这么开心又为什么这么难过。你想进去瞧瞧,但怕他不愿意,怕他瞧不起你,所以你不敢敲门,你就在外面听着里面的动静,猜测着,想着能不能与之分享快乐和分担痛苦。

她每天白天思念他,晚上梦见他,无法再专心做任何事。她为这无望的爱恋备受煎熬。

转眼一年过去了,侯骁如愿考上军校,她也升入高二。在以后的人生里,她仍保持着浏览他空间的习惯。她会从他发布的只言片语里了解到他的近况。不过后来,其他社交工具兴起,他不再打理空间。她渐渐失去了他的消息。

但她对于喜欢他这件事,有着坚不可摧的意志。她回忆他骨骼分明的手,回忆他温柔的目光,回忆他被风吹得饱满的白衬衫,回忆他扣篮时起跳的脚尖,回忆他左手小臂上的一颗小青痣……

她一直想着他,不断地想着他,想得一会儿笑一会儿哭。任何事都不能干扰她想他。

她一直有种隐隐的预感,在人生的某个拐角,他们还会相遇。那时的她,一定要是自信、美丽、勇敢的样子。

她花了四年时间减肥,吃药、运动、节食、抽脂、针灸……一切能够变美变好的方法她都去尝试。每次快坚持不下去时,她就会看他的照片,她脑子里装着的关于他的一切,就是她的鸡血。

当她的体重持续一年保持在两位数时,当她走在大街上会被男生搭讪时,她知道自己已经彻底蜕变了。

后来,她在新闻里得知了侯骁的情况。她深深爱慕着的那个人竟然罹患了可怕的渐冻症,身体被禁锢在轮椅之上。

她难以置信,她不接受这样残酷的现实。她火速从上海赶回,打听到侯骁的住址,几番心理斗争后,她决定去亲眼看一看他。她准备了他最喜欢喝的西瓜汁。当她忐忑地踏进他家客厅,看见坐在轮椅上的他时,她的脚步一下子顿住了。

他好像瘦了,头发也长了,他坐在轮椅上的身影使她感到陌生,好像年少时光已是几个世纪前的事。他冲她笑了笑,笑容那么明亮真诚,一如她初见他时的模样。内心深处某种熟悉的东西使她眩晕了一秒,仿佛过往时光不过只是五分钟而已。

他仍是她一见即能从心底涌出热流的人。她对他的爱意,从未改变。

如林可所料,侯骁并不记得她,这让她有些失落,但似乎又正合她意。她知道侯骁是一个骄傲的人,一定不愿意让过去的同学看到他现在的狼狈。她想以新的身份去靠近他,让他重新认识自己。只是人生太过讽刺,他们各自最好的时光总不能交汇。

林可目睹侯骁生活的艰难,她想要去改变。在林可眼里的爱,就是要和那个人一起,抵抗命运的不怀好意。

她明白作为白领,即使短短两年时间她就做到了总监的位置,但这也不足以支撑侯骁在未来要面临的治疗和家人的生活。于是她果断辞职搬回家乡,用基于校园体系的互联网花店的创意成功拉来投资,创办了“LQUEEN”。她在办店之初就下定决心,不管发生怎样的情况,她一定要将“LQUEEN”好好经营下去。只有这样,侯骁和侯妈妈以后的生活才能够有长远的保障。

林可常常陪着侯骁,听他不太流利地向她分享他在军营的生活。她想要弥补,那段她缺失的时光。从16岁到26岁的今天,以及以后,侯骁是林可唯一喜欢着的人。

不管世事怎么变迁,在林可这里,侯骁一直是当初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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