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斜光线从窗帘后面穿进来,蒙蒙的,并不十分明亮。
床上凌乱,被子绞成一团,衣服到处散落在地板上。
严舸翻身下来,顺手将池芸一捞,贴进怀里,脸埋在她肩窝,闭上眼睛,深深喘息。
房间里闹钟规律的走针。
外面有风声,他们这里却安静。
谁都不说话,许是累,许是享受这刻难得的安宁。
心的安宁。
池芸自己都意想不到,这么轻率就把自己整个儿地交出去。
或许对她来说,这进展快了,超出预计范围了,但是她并不惊讶,也不后悔。
在很早很早以前,她便已经做了决定。
如果这世上还有什么不会变的,大概便只有这份爱和寄托了。
这爱和寄托支撑着她走过七年,如今又让她确信,曾经所有的坚持和努力都是值得的。
女人光裸细白的手臂绕到男人脑后,轻慢地摩挲他的头发。
“芸芸。”
池芸懒懒的从鼻子里发出一个嗯字。
“记不记得我说过,等你大学毕业就娶你,”严舸顿了顿,池芸心尖口一跳,手不动了,连呼吸都止了,看着他。
池芸脑袋有点懵,心砰砰跳着。
他在干什么?求婚吗?
她让自己镇定一点,那吻从唇上移到胸口,眼见新的一波潮动又起,池芸将人往外推了推,“哪有人在床上求婚的?”
严舸停下来,目光定在她身上,浓郁的感情在眼底,明目张胆,毫不掩饰。
他只望着她,要将她望到心底去,“……好不好?”
这种时候,她应该怎样回应,作娇羞状点头答应,亦或是高兴地抱着他亲热一番?
都不是。
此刻她的心里要的只有一个答案,一个确切无比的答案。
“你先告诉我,”池芸将手抚上男人左边胸膛上,指尖描绘那道蜿蜒狰狞的疤痕,“这道伤疤怎么来的?”
她看着他。
很认真地看着,一手捧起他别开的脸,转过来,教他的目光无处可躲。
“你是不是差点就死掉了?”
她用力咬住那个字,身体凑上去,额头贴住他的,看着他的眼睛,低声道,“舟——”
“你看着我……”
这一声“舟”将他叫醒了,恍惚很多年前梦里的那一声叫。
是的,那时候他差点死了,差点就回不来了。
是这一声叫把他叫醒过来。
他永远忘记不了。
严舸慢慢抬眸,那眼睛像被雨水冲刷过。
他将她拥入怀里,揉进身体里,深情地在她耳边一遍又一遍呼唤她的名字。
“芸芸……”
“芸……”
“芸……”
池芸感受到他的情绪:绝望过后的希望,害怕失去的恐惧,还有什么,或许还有一颗和他二十七岁年龄不相符的包含沧桑的心。
她从没有见过这样的他,从认识到现在,这是第一次。这份刻进骨子里的爱和思念,这七年来,她以为只她一个人。
他的脸埋进她的乌发,清香钻进口鼻,“有时候觉得我一定是在做梦……活着,还可以这么抱着你、拥有你,这不像真的。”
他说的很慢,声音很悦耳,带着一点点的沙哑,很性感。
她静静贴着他,听他的心跳声,慢慢闭去眼睛。
“……那个人在路边招手,要搭我的车,结果被他刺了六刀,胸口这刀最致命,我从车上摔下来,失去意识……”
“我感觉我要死了,很痛很痛,像在油锅里煎,听见你叫我,向我走过来,让我一定活下来,你说你会等我,我们约定过……你在等我,我一定要活,我想到《肖申克的救赎》,‘强者自救,圣者渡人’……”
说到这里,严舸停下了,他不能再讲下去了,池芸已经哭成一个泪人。
她自责懊悔,她太自私了,刚见面的时候还摆脸色给他看,用那样伤人的语言刺他,无法想象他听了那些话怎样的心情。
可他偏偏还这么好,从来都是这样,让着她哄着她开导她陪伴她,而她呢,任性矫情固执,时不时钻一下牛角尖,小脾气多到数不清,以他现在的身价和地位,完全可以找更好的。
他替她擦眼泪,她攀住他的手臂,哼哼唧唧、泪眼迷蒙的,“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严舸直摇头,“你哭的这么厉害,哪敢告诉你。”
池芸去开壁灯,数他身上的伤口。
他皮肤好,这些年保养得体,很多都看不清了,剩下的那些褪不去的是伤的最深的,穿筋动骨。
她又看他的脸,“脸上这些也是?”
“是的。”
池芸不懂了,“他不是要你的命吗?”动脸干什么。
“大概也想让我毁容吧。”严舸轻淡道。
池芸好几秒都不能反应过来。
过了好久才听到自己的声音在说话。
“调查有结果了吗?”
严舸似乎有意避开这个问题,他坐在床头,头顶上一圈光笼罩,在床上打下一片阴影。
“饿不饿?”他问。
“几点了?”池芸卷着被子靠着他,有些懒懒的。
男人扫了眼床头的闹钟,“六点半,你睡会儿,我去看厨房看看有什么。”
他起来套裤子穿衣服,帮池芸的衣服捡起来放去床上方便她拿。
池芸喊住他,“不想吃太油。”
严舸出去做饭的时间,池芸处理了几条短信和一个电话,短信是电视剧组那边发来的,演员角色的定妆照,池芸细细看了两遍,总体还算满意,几个细节处还需和那边再讨论,不过也不怎么急,先搁在一旁。
正这时,严舸放在床上的手机响了,池芸捞过来一看,是音乐制作的负责人翔哥打来的,应该是有急事,池芸套了睡衣匆匆送出去。
男人在厨房里忙,油锅滋滋滋,翻菜的动作干净利落,一百分,他做起事情来的模样心无旁骛的,总让人忍不住把视线的焦点移过去,所以无论他做什么都能做的非常好,无论以前还是现在。
池芸把手机递给他就走了,回去洗了澡,换了一套干净舒适的衣服,半湿的头发松松垮垮地搭在背后。
洗澡的时间,严舸进来叫她吃饭,见她洗澡,便又出去了。
菜是很丰富的,他的手艺长进了不少,深得池芸的欢心。
严舸见她胃口明显好很多,微笑道,“看来我们以后可以适度加大运动量——促进你的食欲。”
池芸满口塞着饭和菜,白了他一眼。你还好意思提。
吃完饭照例是严舸洗碗。
洗好碗他说要出去一趟,说是和翔哥他们约了谈事。
池芸知道,《眠于半夏》全剧音乐制作都由他担纲,实在忙的很,日理万机还要抽出那么多时间陪着她,心里感动不少,但眼下又见他出去,好比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给一盆冷水兜头浇下,说不失落不舍得是假的,又不想把这种失落表现地太过明显,只好装大度装矜持,微笑地朝男人挥挥手,“路上小心,注意安全,随时保持手机畅通。”
严舸哪里不知道她的心思,工作起来时间由不得自己安排,抱了抱她,又亲了亲额头和唇角。
池芸终于忍不了,拉住他的手问,“晚上过来吗?”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有一瞬刻的羞耻,好像过夜女郎问客人,下一次还来吗?
严舸揉揉她毛茸茸的脑袋,“会很晚,我就不过来了。”又提醒了一遍她按时吃药,这才走了。
人走了,房子空了,心也跟着空下来。
池芸愣愣地站在这片突然荒芜的空地上,不敢相信似的想:
她对他的依赖和想念似乎比以前更重了。
这或许就是爱情。
深深迷恋不自知,待发现时,那毒和瘾深入骨髓。
刚才,他问她愿不愿意嫁给他的时候,她差点就答应了。
如果他再问一遍的话。
她的答案还捏在手里,就像她还不知道他的答案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