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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死囚

疾亲君而无他兮,

有招祸之道也。

——《九章·惜诵》

借着薄暮的最后一缕微光,屈原惊惧地看着眼前昏迷不醒的人。

“无明!”

几只寒鸦在他的低呼声中惊起,屈原惊怒交加地看着面具下那张苍白俊秀的脸,一下跌坐在地上,无法动弹,似是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风从山野的深处涌出,凛冽萧索,吹落了大片大片的叶雨,也带走了林中最后一点微光与暖意。

入夜了。

入夜后的屈府却是灯火通明,府中仆从进出忙碌,往来匆匆。

屈伯庸从昏睡中睁开双眼,感到一阵目眩头昏,他勉强转头,看到府中老小皆守在床边,夫人柏惠更是满面忧色,眼圈通红。

屈伯庸定了定神,开口道:“由儿……”

屈由几步抢至床前:“父亲!”

屈伯庸的声音沙哑而急切:“原儿呢?”

屈由沉默地低下头,他紧咬牙关,双手因用力扣着床沿而泛白:“由无用!”

闻言,屈伯庸本已失血的脸色霎时更白了几分。他沉默片刻,突然发力掀被而起。众人大惊,忙上前搀扶。夫人柏惠带着哭腔说道:“医官已交代你要静养些时日,切忌动怒和发力,以免影响伤口愈合!”

屈由蓦地拦在父亲面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父亲!您是国之顶梁,您的平安关系着我屈家满门的荣辱,关系着我大楚百姓的生计。让由去吧!我一定会把原带回来的!”

说完,屈由拜伏在地。

屈伯庸看着伏在地上的儿子,身子竟然微微有些颤抖,他因失血而苍白的脸庞愈显苍老和憔悴。这位多年来叱咤高台的威严重臣、昔日斩敌首级无数的悍勇老将,此刻只是一个绝望、痛苦、衰老的父亲。

“罢了……”

屈伯庸仿佛一时之间苍老了十数岁。

“把原带回家,生死都要带回家……”

跪在地上的屈由听到父亲的最后一句话时,身子抖了一下。随即,他缓缓一叩首,起身离去,再未有一句话。

离开父亲的房间,屈由向外院走去,虽然夜色深沉,但耳力了得的他还是听到一丝奇怪的动静。他下意识地转头去探寻,却发现声音仿佛出自弟弟屈原的房间。

屈由不禁有些疑惑,他双脚点地,几个跳跃,轻轻落在了屈原的房间外。随后敛容屏气,正欲查看,却见房门被推开,一个男子从房内走出,正与他撞个满怀。

“原?!”

“大哥!”

兄弟二人皆是一惊。

屈由满脸惊喜,激动之余,一把攫住屈原的手臂仔细端详。

“真的是你吗?原?”屈由的眼圈红了,只不断地打量着屈原的脸,竟再说不出更多的话来。

屈原却是骇了一跳,结结巴巴地说:“哥,我,我正要去寻你!”

“太好了!真是太好了!神灵庇佑!”屈由紧紧地拉着屈原的手,仿佛怕他会突然消失一样。

“走,进屋说去,看你脸色这么难看,定是受了不小的惊吓,待会儿让厨房给你送点热乎的吃食!”说着,就要径自往屈原屋里去。

屈原一惊,连忙不动声色地抽身挡在门前,挤出一丝难看的微笑。

“大哥,我不打紧,还是先去看看父亲吧!不知他伤势如何?”

屈由这才恍然:“看我莫不是欢喜疯了,差点忘了这个。父亲牵挂得紧!差点儿连自己的伤也不顾了!快走吧!”说罢,拉起屈原的手便向父亲居住的宅院飞奔而去。

听了哥哥的话,一路上屈原眉头紧锁,沉默不语。许是夜色浓重的缘故,一向耳聪目明的屈由竟未有丝毫察觉。

行至屈伯庸房外,屈由也顾不得通禀了,兴高采烈地拉着屈原就冲了进去。

“父亲!你看这是谁!”

正在床榻之上闭目养神的屈伯庸闻声睁开眼,看到屈原似笑非笑的脸,惊喜得顾不得自己的伤势,竟然挣扎着撑起了身子。

母亲柏惠扑到近前,一把抱住她的小儿子,早已是喜极而泣。

“父亲……我回来了。”还未走到床前,屈原已跪倒哽咽。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哪里还是往日叱咤朝堂的大司马,面前只是一位满面疲倦与病痛的老人。

“原儿!好,好……回来就好……咳咳咳咳!”屈伯庸在一阵剧烈的咳嗽声中被柏惠搀扶着重新靠在了床头。

很快他便将激动与担忧隐了下去,重又恢复了略带威严的神情:“原儿,那个刺客现在何处?你又是如何逃脱的?”

屈由也转头看向弟弟:“正是,原弟,适才太过激动,一直没有找到空隙与你细致询问此中缘由。你到底是如何回来的?怎地门口的下人们竟没来通传禀报?”

屈原深吸了口气,逐渐平静下来,他沉默半晌,乌黑的瞳仁中倒映着屋中的烛火,仿佛正在细细回想与思考。随后他缓缓开口道:“自从在祭坛将我劫持后,那个刺客一直逃到了城外一处偏僻的林间,才将我拖下马。此间我一直假作昏迷不醒,才终于寻得一个机会,趁他忙于躲避追兵处理马匹之时,自他身后猛击,正中他肩头的伤处。大约是哥哥之前一剑已将其重伤,他一路逃亡又失血过多,所以他当场倒地不省人事,我才得以连夜归来。进府时我走的是下人出入的偏门,一来此番遭劫,身心俱疲,只想掩人耳目,以求平安万全;二来,也恐哥哥率兵在外,父亲又有伤在身,不宜情绪太过起伏,本想先独自休整一番,再前来相见。”

一番话简明扼要,将来龙去脉讲得清清楚楚。在场的众人听后无不屏息低呼,母亲柏惠更是捂住了嘴,显是十分后怕。

屈由听得两道剑眉深蹙:“原,你有没有看到那刺客的脸?”

屈原摇摇头,面有愧色:“不曾看到,他倒下时将面具压在了下面,若想取下,必得先将他翻动。原当时惊惶不定,最后一击已是强弩之末,身子早已脱力,又恐他随时醒转,便未敢多做停留,只求自保。”

说罢他又悲愤道:“只怪原平日疏于习武,竟只能行些背后偷袭之不齿行径,连个昏死之人也无力应付,还要连累全府上下不得安宁。”

屈由听他这样自责,当即大感心痛:“保护父亲与你的周全,原是我的责任,如今令你们身处险境,父亲更是负伤在身,要怪也只能怪我这个做长子长兄的无能!你怎可都揽到自己身上去!”

“好了,这名刺客身手不凡,冷静狠辣,老夫亦伤在他的手上,深知由儿能将其重伤已属不易。原儿,你自幼习文,自有造诣,也不必妄自菲薄。今日危难之时,你们不顾自身安危,以命相搏,没有堕了我屈家的名声。为父甚慰!”

听到这里,兄弟二人相视,看到对方眼中皆有泪光隐现。

休息片刻,抿了口茶水,屈伯庸又道:“原儿……”

屈原微微垂首:“父亲。”

“我有几句话望你自勉。成败反转间,尔之才华可堪大用,然亦可铸成大错。望你,一不再行鲁莽之事,二不再将国之大事视同儿戏。否则,我屈家早晚毁于你手!”

最后一句话说得极重,屈原、屈由皆是一惊。

屈原平静叩首回应:“父亲教训得是,原谨记!”

屈由似乎颇有些为弟弟不平,正欲开口,屈伯庸沉声道:“好了,我乏了,你们都回去吧。”随即慢慢地翻身躺下,不再作声。

母亲柏惠向门口轻轻抬了抬下巴,用眼神催促兄弟二人。两人会意,起身微向母亲示意,便默默退了出去。

与哥哥分开后,屈原回到自己的房间。他谨慎地四下打量了几次,才小心翼翼地将门合上。而后顿了顿,又将门闩轻轻插好,这才放下心来。

随后他转身望向内室,脸上带着挣扎与不安的神色。他思忖良久,慢慢走到门旁,自墙上取下一把错金铭文的黄皮双箍青铜宝剑。此剑剑体呈亮白色,靠近剑柄处则呈青绿色;锯齿状的剑刃,至锋处突显尖削;剑柄的圆茎上有两道鹿皮黄箍,末端雕刻着细密的青天卷云纹;近格处有错金鸟虫篆铭文一字——“屈”。

他手持此剑走入内室,缓缓来到榻前,那里赫然躺着一个浑身血迹、昏迷未醒的男子。正是无明!

屈原凝视无明良久,白日的祭祀大礼中,大君遇刺、父亲受伤、自己被挟持的种种情景在他的脑中翻滚沸腾。他抬起手,剑锋缓缓落下,及至将将抵在了无明的咽喉之上,只消稍一用力,一切便将了结。

然而……

那持剑的手,却微微颤抖了起来。

昏迷中的无明脸色惨白,轮廓都愈加坚毅,似是感应到了什么一般,嘴角忽地微微抽动了几下,几滴汗混合着血迹慢慢自他的颊边滚落。

良久,屈原的眼神慢慢地变得清明,他稳稳地抬起了手……

清晨的阳光照进屋里,带来一阵隐约的鸟鸣与木芙蓉清新的幽香。

无明慢慢地睁开了眼睛,只觉头晕目眩,似是被人五马分尸过一般,脑后痛得厉害。他忆起了昨日的种种,猛然自床上弹起,警惕地看向周围。

他最先看到的,是一位身着广袖绕襟彩绣深衣的年轻男子,正静静地席坐于窗边。他的手中把玩着一枚精致的香囊,隐约传来杜若的清幽香气。男子正端详着墙上的画,根本没有察觉到无明已然醒来。他手边的小几上放着一把已经出鞘的黄皮双箍青铜剑,剑锋上的光华令无明的瞳孔骤然一缩。

听到了动静,男子转过头,无明认出正是屈原。

二人四目相对,霎时间屋中只闻得无明沉重的呼吸声。

屈原将香囊小心地收入怀中,走到窗边,盛了一杯清水,递与无明。

无明并没有接过,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屈原,眼中充满了警惕与冰冷。

屈原从容地将耳杯放在窗边一个扁足彩漆木案之上,随后转身定定地望着无明:

“为何刺王?”

无明苍白的脸上带着一抹笑:“成王败寇,毋需多言。”

屈原皱眉道:“当今大君贤明仁爱、宽厚待人,你何至于要下此狠手?”

“贤明仁爱?宽厚待人?”无明闻言怒极反笑,笑声中带着几分悲怆,“熊槐狗贼,起兵伐越,越国上下生灵涂炭,哀鸿遍野,我眼见着父王惨死楚兵之手!何来仁爱?!何来宽厚?!”

屈原大惊:“你乃越王之子?!”

无明默然,良久低声诵道:“国既破魂安所兮,壮士几时宁归……”

屈原心下震动,他清楚地记得这乃是当日他们在江船上对饮之时,无明怅然咏诵过的诗句,如今想来,竟是在时刻警醒不可忘记了国仇家恨。

亡国、弑父,要有多深的恨与多深的痛,才能明知九死一生,也要孤注一掷。

无明面色凄楚,声音沙哑道:“你定不曾闻七旬老翁怀抱儿子已死之躯哀哀恸哭之音、清白人家的女儿被拖进军营时的惨呼之声;你定不曾见自己的父亲惨死后躯首被人高悬城中示众之景。”

屈原语塞,他确实不曾闻过、见过那些恐怖至极的声音与情景。在此刻之前,他甚至从未想过这世上竟还有这般悲惨之事。

无明激动地斥道:“若非熊槐觊觎越国之疆,我区区小国何敢来犯大楚七百年之基业?如此恃强凌弱,其责不在一国之君,又在何人?!”

就在此时,突然隐约听到外面传来一声:“大君驾到!”

屈原大惊,赶忙奔至外室查看,他伏在窗边,远远看到哥哥屈由急急奔进了父亲的房中。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快步回到内室。

“快!先去屏风后……”说完,屈原愣在了当场,刚刚还倚坐在床上的无明,此刻已经不见了踪影!床边的窗户支开了半扇,只有阵阵秋凉夹着窗外众人急匆匆的脚步声拂了进来。

屈原又回首看向窗边搁放宝剑的木案,空空如也!

他顿时感到脑中“嗡”的一声,贴身的襦衣已霎时间被冷汗浸得湿透。

而此时的屈府门外,已是热闹非凡,楚王满面喜色地在木易的搀扶下,自轿辇之上走了下来。屈伯庸早已在柏惠、屈由的搀扶下等候在门外。见到楚王,众人齐齐下跪。

“参见大君!”

楚王一见屈伯庸,脸上闪过一抹怒气,连忙快步上前搀起,口中责怪道:

“都什么时候了,重伤在身,大司马还拘于这些繁文缛节!”

屈伯庸艰难地站起来,朗声回道:“蒙大君关切,罪臣护驾不周,还请大君降罪。”说罢,竟有些老泪纵横。

楚王安慰地拍了拍屈伯庸的手:“若非你与两名世子舍命相护,不谷早已做了刀下鬼!不谷对大司马只有感激与歉疚。听闻大司马伤重未愈,心中着实放心不下,特来探望一二。”

屈伯庸携柏惠与屈由再次拜谢:“谢大君惦念,恭请大君入府!”

楚王待到与众人在府中主厅坐下,打量了一眼众人,问道:“不谷听闻二世子屈原亦平安归来?”

屈由见父亲已有疲态,立刻抱拳道:“回大君,舍弟屈原昨夜已平安归来。他趁刺客不备,将其击昏,才得以逃脱。”

楚王大喜道:“想不到一介书生亦有此胆识!当真是虎父无犬子!不谷想见见他!”

“唯!”屈由躬身应了,立即遣了一名堂下小厮即刻去请屈原前来。

片刻后,屈原跟随小厮匆匆而至,只见他头上束着白玉嵌松石的高冠,一身赭色的续衽钩边广袖深衣,甚是郑重。

屈原进门后,当即拜倒,口中朗声道:“臣——文学侍从屈原,拜见大君!”

楚王欣然颔首道:“免礼!”

屈原叩谢后起身,垂首立于父亲身侧,不敢多言。

楚王端详了屈原片刻,赞赏道:“自古英雄出少年,听闻世子诗赋才情过人,哪知连胆色也如此惊人!大司马真是教子有方!”

屈伯庸与屈原立刻拜谢:“谢大君。”

楚王目光炯炯地注视着屈原深深一笑,问道:“世子有如此才华与忠心,真乃天赐良人,不若这就跟不谷回去担个官职,今后随你父亲一同学习理政之道,何如?”

楚王私心想着自己如此爱才,屈原必会欣喜若狂,跪倒谢恩。哪知屈原闻言,非但未露出一丝激动之情,反而面露难色。

楚王的提议让屈伯庸与柏惠两人骤然一惊,他们悄悄互视了一眼,皆在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与不安。

这时,只见屈原一揖,高声道:“谢大君抬爱。只是灵均这点微末本事,也就在民间做做样子;入朝理政,何等大事,灵均恐难以担当。家父官至大司马,家兄也为大楚出生入死,到我这里却只剩下点吟诗作对的微末功夫,实在愧对大君抬爱。”

楚王并不恼,只对屈原笑眼相看良久,而后道:“既是如此,不谷也不勉强了。”

楚王与屈府众人品茶闲话良久,木易上前低声提醒道:“大君,该回宫了!”

片刻后,屈伯庸率亲眷将大君送至门前。楚王走在前面,亲热地携着屈原。木易快步来到轿辇边,伸手掀开门帘。

楚王正要上车,忽觉不妙,抬眼一看,正见无明从轿内蹿出,手举一剑,纵身便向楚王刺来,面上目眦欲裂。楚王惊得一个趔趄,险些倒地。

“护驾!”木易和屈伯庸同时喊了起来。

全副武装的宫卫甲瞬间拢于楚王身边。屈由和数名护卫冲上前去,与无明缠斗起来。

与祭礼之时不同,此时的卫兵早已有了防范,无明则是有伤在身,抵挡几个回合,心里便知刺杀无望。这时屈由自斜刺里杀出,一个箭步冲到无明面前。父亲受伤和弟弟被掳的经历,令他心中异常激愤,挥起剑来仿佛也带着千钧力道,只几下,便将无明手中的宝剑击落在地。屈由一剑刺中无明的手臂,剑刃随即架在了他的颈上。

“拿下!”木易一声怒喝,卫士们蜂拥而上,将无明按倒在地,五花大绑。楚王走上前去,怒目而视:“昨日行刺不谷的,也是你吧?”

无明满目怒火,瞪着楚王一言不发。

木易看着无明被押走的背影,俯身拾起了地上的宝剑,正要交卫队收起,剑柄上一枚阴刻的“屈”字忽然映入眼中。

“这……这剑,是屈家的!”木易不由脱口而出。

众人大惊失色,宫卫闻听此言,立刻从四下合围过来,肃穆地按剑以待。楚王缓缓接过剑,一个精致的“屈”字果真赫然在目。

“大司马?”楚王神色凛凛,将剑直接递与屈伯庸。

屈伯庸双手略微颤抖,接过宝剑,仔细看去,不由得面色大变。他伸手在“屈”字上用力摩挲了几下,又翻过剑身细细地查看良久,终于双唇微颤,回首怒视着身后的屈原。

此时的屈原早已失去了所有主意,只怔怔地站在原地,不敢直视父亲的眼睛。

屈府门外鸦雀无声,只有屈伯庸艰难而沉重的喘息声。

良久,还是木易沉声问道:“大司马,如何?”

屈伯庸张张口,却说不出话来。

楚王闭上了眼睛,面色铁青。

“还不拿下!”随着木易一声令下,一众宫卫上前,拔剑在手,团团围住了屈氏一家。

“慢!”一声清喝响起,“此剑是我的!”

众人一惊之下循声望去,更加失了颜色,竟是刚刚与楚王携手谈笑的屈原!

“住嘴!竖子!”屈伯庸痛斥道。

奈何屈原并不理会,只是坦然上前一步,直视着楚王道:“此事确与我父兄无关,不信大君可翻看剑柄最底部,便可见一‘原’字!”

楚王看向木易,木易会意,仔细翻看检查了一番,随后面色沉重地向楚王微微颔首。楚王的脸顿时又黑了几分。

“好!很好!果然是胆识过人!适才你婉拒了协政的邀请,不谷本无意勉强。既是如此,今天便无论如何都要随不谷回去了!”

说罢,楚王一挥衣袖,便上了轿辇离去。

木易怒喝一声“带走”,两名宫卫立即押住屈原。宫卫阵行合拢,向王宫走去,屈原瘦小的身影瞬间就在卫士的甲胄中淹没不见了。

“大君!此事定有蹊跷,还望大君明察!”屈伯庸凄厉地高喊,缓缓跌跪下去。

屈由本在一旁震惊得失了颜色,见父亲如此情状,赶忙搀扶。

人群慢慢走远,屈伯庸还跪在地上。母亲柏惠倒是从始至终没说一句话,直到队伍消失在巷口的刹那,她忽然身子一歪,纸人一样轻飘飘地倒在了地上。

木易走进兰台宫,远远便望见楚王在屋子中来回踱步。正在门口寻思要不要进去,只见那张怒气冲冲的脸转过来:“何事!”

木易赶紧俯首走进去,向楚王一拜:“大君……”

“如何?”楚王问道。

“此人名叫无明,是越国无强之子。”木易低声说道。

“越国?”楚王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跟随他多年的木易知道,大君已动了杀机。

“他还说了什么?”

“再无其他,此人一心求死。”

“那就成全他。明日车裂,以告天下!”楚王下令。

“唯。”木易一拜,起身后,才又试探地问,“那……那屈原如何?”

听到屈原的名字,楚王的脸色不由更加阴沉。

他沉默良久,终于缓缓开口吐出几个字:“打入囹圄。”

木易偷偷地看了看楚王的面色,自知此时多言无益,便又一拜,接着默默退下。

午膳时分,南后的宫中热闹非凡。今日是每月大君都会按例来南后宫中用膳的日子,小厨房早已备下了各色时令小点与小菜。

南后今日披了一件双彩团凤密纹的彩绣曲裾长袍,姿态端庄。她身边坐着素眉青衣的嬴盈,头上挽了高高的椎髻,斜插一枚碎玉簪,露出雪白的脖颈,略带慵懒之色。

不久,楚王走了进来,南后与嬴盈赶忙起身微笑相迎。却不想楚王身后还跟着郑袖,她身穿石榴紫色撒金填花燕纹锦的直裙深衣,走起路来婀娜多姿,更显身形苗条。

甫一进门,郑袖便轻笑道:“适才听说大君要来姐姐处用膳,我一向听说姐姐这里的吃食乃是全后宫之最,于是便厚着脸皮跟来了,姐姐可不要见怪啊!”

言罢,见到清淡的嬴盈也在,面上便是一冷,但随即浅笑道:“这天气愈发地冷了,嬴妹妹怎地还出来走动呢?难道不怕肚中的孩子受了风寒?”

南后道:“是我让人请了嬴妹妹来的,要怪便要怪我大意了。”她嘴上自责,可面上只有一成不变的微笑。

“不怪姐姐,今日阳光明媚,我本也想出来好好走走,晒晒太阳而已,劳郑姐姐费心了!”嬴盈微微施了一礼道。

南后见楚王面色沉重,似有心事,便开口道:“大君可还在因遇刺之事烦心?”

楚王叹了口气道:“今早不谷前往大司马家探望,又在那里遇到了刺客。”

“什么?!”三位娘娘顿感惊骇。

郑袖更是察言观色,第一个扑在了楚王怀中抽泣道:

“快别说,真吓死袖儿了。”说着拈起一方帕子抹了抹眼睛。

南后与嬴盈见她如此旁若无人地表演,不由得对视一眼,各自眼中尽是无奈与厌恶。

正在此时,木易走了过来,对楚王附耳道:“大司马求见!”

楚王脸色一沉,只作未闻,继续饮起杯中的酒来。

宫人疑惑,望向木易。木易看一眼大君,悄悄挥挥手,宫人会意退下。

兰台宫外室,屈伯庸跪伏于地,楚王立于前,昂首不看他。

屈伯庸的额头碰触在地面上,后背微微颤抖。

“大司马若是来为世子求情,便回了吧。”楚王凛然道。

屈伯庸声音颤抖:“罪臣教子无方,不敢求情,但求大君给他一个解释的机会。”

楚王冷哼一声,依旧无话。稍后,他叹口气道:“念在大司马有护国之功,屈原之事,不以株连论处。大司马,这已是不谷最大的仁慈了,你回了吧。”

落日的余晖给巍巍楚宫镀上一层金色,雍容华贵,却也透着几分萧瑟。空旷的朝堂上烛火跳动,光影交错之间,雄伟高旷的空间显得庄严,亦有些压抑。

楚王的身影孤独地摇动在火光中,烛光把身影拉长、放大,投射在桌案背后的地图上。巨大的影子一摇一摆,像随时要被夜风吹散带走一般。

“大君,屈原带到了。”木易低声说道。

屈原向前两步,目视着楚王背影道:“大君。”

“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大君吗?”楚王没有回头。

屈原无言,楚王转过身道:“不谷听说,你一直在喊冤。如今你说吧。”

屈原跪倒在地:“屈原是替无明喊冤。屈原恳请大君放了无明。”

“什么?”楚王以为自己没听清楚。

“无明乃越王之子。”屈原抬头,目光勇敢,直视楚王。

楚王上前一步,继续逼视着屈原:“越王之子,就可以一再行刺不谷?!”

“大君,如果没有楚国攻伐越国在前,就不会有无明行刺大君在后。”

“你是说,不谷是咎由自取了?”

“屈原不敢。”

“笑话!”楚王一声怒喝,“还有什么是你屈原不敢的?你是否以为不谷愿意攻打越国?楚不犯越,便须始终提防他们壮大。两国相争,只有成王败寇。”

经过大半天的关押,屈原神色憔悴,此时面对着楚王的怒火,他却不躲不闪:“大君,如果每个君王都这么想,天下还有宁日吗?”

楚王冷冷道:“卧榻之旁,岂容他人安睡!”

屈原敛衣肃容拜倒:“臣斗胆再请大君赦免无明,否则君无一日之宁,家无一日之静!”话说得生硬而直率。

“你……”木易急得向屈原使眼色,示意他赶快住口。

然而,已经太晚了,楚王怒目圆睁,大喊一声:“来人!押去死牢!明日问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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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爽甜+轻恐怖无限流】我,小锦鲤,超凶超甜超好运!某天,江小鲤不小心睡错了人,结果,完美错过渣男,睡到了全球最帅最有权势还超级专一的男人;某天,江小鲤不小心被穷逼剧组骗去当女主角,结果,最佳新人,金月影后,第一流量,全民偶像;某天,江小鲤不小心打开一扇门,进入恐怖游戏系统,结果,逼格超高拽翻天的主神……是她平行世界的崽。别的玩家面对鬼怪:啊啊啊鬼啊鬼啊救命啊!!! 江小鲤面对鬼怪:哪个不爽揍哪个! ——别的玩家在游戏里挣命,江小鲤在游戏里赚得钵满盆满:一千积分√一万点体能√灵泉空间√万能超市√全系异能√无限复活√时间回溯√成为异世界统治者√……
  • 炎凉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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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龙王家的妖妃超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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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甜穿越了,如果穿越成花痴,丑女,废物,白痴,她也认了,毕竟,努努力还有翻盘的机会。可她呢?居然穿越成了被祭献给河神的圣女。河神是一条法力高强的龙。她要怎么努力?怎么翻盘?有一天,龙宫突然传出了绯闻:王带回来的人类怀了王的孩子。白甜:“……”她低头看着自己平坦的肚子,沉思:她是会生下个蛋?还是生下条龙?还是会生下个人?还是……会生下个人面龙身的小龙人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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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数人为什么能成事?为什么能持续成事?为什么能持续成大事?而多数人,手里一把好牌,为什么就总是出昏招,就总是打不赢?还有一部分成过事的人,暂时挫败之后、暂时成功之后,为什么就彻底慌了,就完全不知道应该如何继续做了?在成事一项上,曾国藩千古一人。在非常难做事的晚清,他做实事,做很大的实事,持续做很多很大的实事,为师为将为相、立功立德立言,留下了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方法论和修炼法门。成功不可学,成事可学。《成事》以梁启超编选的《曾文正公嘉言钞》为底本,集合曾国藩、麦肯锡、冯唐个人过去二十年的管理实践,提供了简单实用的成事方法论,帮助中国管理者克服心魔、带领团队,成事、持续成事、持续成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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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豪之灿烂人生

    如果带着神豪系统回到走进大学前一天,是弥补遗憾,还是开始新的人生?且看一位都市普通青年在系统的帮助下在灿烂人生道路上越走越远的故事。(前面写的略平淡,后面会骚起来。)群号:1598103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