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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赵总管

在这一座破落冷清的小酒馆里,苏微只是觉得头疼,颓然放下酒杯,将脸贴在冰冷黏腻的木桌上,闭上眼睛,将脸浸在酒污里,一手握着袖里的剑,一对碧色的耳坠在颊边晃着,模糊地听着外面的风雨声,一时间有恍惚的醉意。

十年过去了,江边上的这家小酒馆还是如当初刚抵达洛阳时看到的那么旧,那么破,那么脏,同一个老板,同一个店小二,连冷香酿的味道都和十年前一样。

一切仿佛都没有改变,只是坐在这里的她,已然不是自己。

“唉。”夜深人静时,恍惚之间,她仿佛感觉有风吹过鬓发,耳坠轻轻摇晃,然后,她听到桌子对面有人长长叹了口气:“十年了,你竟成了这样?”

谁?谁在说话?她吃力地抬起沉重的头,勉强看了一眼。对桌影影绰绰似乎坐着一个人,穿着一袭古旧柔软的青衫,戴着木质的面具,正在静静凝视着她。

“师父?!”她失声惊呼,不知道是梦是醒。

然而,即便是梦境,她也不敢惊醒。她只能轻声开口,仿佛生怕打破这幻觉:“师父,你……你去了哪儿?为什么不带我去?”

“你长大了,而我老了。”青衫客回答,叹息,“我要去往回忆之地,而你,则应该去往明天——我们本来就应该在黄河之上各奔东西、永不相见的。”

“不!……带我走吧,师父。”她喃喃,似是充满了委屈,“我不想再待在这里了……求求你……带我走吧。”

然而,那个面具背后的眼神却忽然冰冷,近乎无情。

“没用的东西!如果想走,就自己走,何必要求人?”师父的声音忽然严厉起来,“血薇的主人,不能连离开都做不到——你要能决断自己的人生!”

他的声音肃杀,如同一把刀,毫不留情地斩落下来。

那一瞬,她忽然清醒了,失声:“师父?!”

猛然抬起头的瞬间,仿佛一阵风掠过,那个幻影忽然消失。

“师父!”她失声站起,踉跄地追逐着那阵风,语无伦次地喃喃,“师父,别走!”

她的惊呼惊醒了在柜台后瞌睡的店小二,揉着蒙眬的睡眼抬起头来,嘀咕:“怎么了?刚才店里一个人也没进来过啊……姑娘是做梦了吧?”

她愣了一下,忽然间清醒了。

是的……那一定是幻觉。因为师父说过,他将再也不会见她,再也不会见这把血薇。

其实,一直以来,她都并不是很明白师父的想法。这个总是戴着木质面具的人,陪伴她成长,给予她温暖,却从未让她靠近和懂得过——在她十五岁那一年,在教完自己的所有武学,并留下这一对翡翠耳坠后,他就悄然从她的生命里消失了。

她甚至连他的真容都不知道。

苏微茫然地看着这天地,忽然间孤独感又铺天盖地侵袭而来。是的,如师父所言,血薇的主人,应能决断自己的人生。可是……她的人生是被姑姑安排的,是被这把剑所束缚的,又应该如何决断?

店小二看着醉倒的客人,不由得摇着头叹了口气。

一个女孩子,孤身在外喝成这样,家里人怎么也不管一管呢?

到了第七日上,终于有人来找她了——

光天化日之下,老掌柜却没有看到那个人是怎么进来的。只是一个抬眼,便看到桌子边多了一个白衣人影,就这样静静地在午后的斜阳里,低首看着醉倒在桌子上的女客,眼神复杂。

那是个俊秀高逸的男子,双眸如沉潭之星,却满面风尘仆仆之色,仿佛是从遥远的地方日夜兼程赶来的。他坐在那里,看了她许久,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好看的眉毛蹙在一起,许久才轻轻叹了口气。

她醉得人事不知,居然连近在咫尺多了一个人都毫无反应。

“阿微。”他低唤,伸手去抚摸她一头乌黑的秀发。

然而手尚未触碰到,烂醉的人忽然间手腕翻起,铮然一声响,一道绯光飞掠而出,若不是对方收手得快,手指便要被生生斩下来!那个贵公子的反应也是一流,手腕一转,便并指夹住了那把锋利的剑,如生根一般,再进一寸也难。

“滚。”苏微只低声说了一个字,看都不看他。

“别这样,”萧停云面色不变,只是叹息,“我听宋川回来说,你一个人在这里喝醉了酒,还不肯回去休息。我心里着急,和南方武盟的会面还没结束就连夜赶了回来,已经两天三夜不曾休息。”

她哼了一声,还是不看他,然而眼神却已经软了下去。

“回楼里去吧,”他伸手去扶她,“大家都在担心你。”

“不,我……我不回去。”她却执拗地推开了他的手,摇着头,吐着酒气,“回了楼里,你、你又要让我去杀人……我也不要看到赵总管,我不喜欢她。”

他微微愣了一下。阿微果然是喝醉了,否则,冷静内敛如她,又怎么会这样直接地袒露出对冰洁的敌意和不满?

“好吧,那你想去哪里?”他轻声叹息,“我送你去。”

她趴在桌子上,喃喃:“我……我要回去找姑姑。”

“你的姑姑已经死了。”他冷然道,一句话戳破了她醉意蒙眬的呓语。

她颤了一下,道:“那……那我去找师父!”

萧停云叹了口气:“你都不知道你的师父是谁,怎么找呢?——别闹了,阿微。你已经无处可去了,听雪楼就是你的家。”

苏微又是一颤,仿佛被刺中了痛处,抬起脸茫然地望着屋顶,似乎在苦苦地思索,许久,摇了摇头,声音微弱而苦涩:“不,就算谁都不要我了……我也不想回去。我不想再杀人了……不想了!”

萧停云心里一软,叹息:“好,梅家的事情,接下来不用你再插手了。如果你不爱回听雪楼,也可以暂时不回去——你想去哪里,我找人护送你去,如何?”

“……”她沉默了一下,没有立刻反对。

去哪里?外面已经是夕阳西斜,一阵风过,只觉连日的宿醉醒了大半,她心里忽地明白起来,便觉得渐渐苍凉。是的……无论如何,血薇剑,注定是要和夕影刀相依为命的。而且,如果不回听雪楼,这天下之大,她又能去哪里呢?

“我如果要离开,自然会自己离开,不需要你护送……血薇的主人,应该能决断自己的人生。”她苦涩地笑了一声,撑着桌子站起来,说着恍惚中从师父那里听来的话,然而刚一起身,身体发虚,便猛然一个踉跄。

萧停云抬起手,搀扶她起来。然而,刚一触及她的手腕,他便吃了一惊——不等她急急抽手,他手指闪电般地探出,扣住了她的脉门:“怎么了?”

“不妨事。”她甩开了他的手,“被梅家的玉笛伤到了。”

她说得轻描淡写,萧停云却变了脸色,翻开她的衣袖,只是一看便倒抽了一口气:在她苍白的手臂上,赫然有六枚梅花形的乌青,分别钉在神门、内关、曲池、太渊、尺泽、孔最六穴,沿着她的手臂一路分布上去,竟然将右臂整条经脉都钉死了!

“黄鹤楼头吹玉笛,江城五月落梅花。江城梅家,果然不负盛名,”苏微低声喃喃,握着血薇剑踉跄站起,唇角露出一丝苦笑,“特别是梅家的老二梅景瀚,身手居然比当家人梅景浩更厉害——岚雪阁提供的资料里,居然将其列为江湖一百名开外?真是可笑!”

“……”萧停云倒抽一口冷气,“冰洁的情报从来不会出错。”

“从不出错?”听到他为她说话,苏微忽地冷笑起来,“当我们联袂追杀梅景浩的时候,她也说过他肯定不会往南逃,让我们在雁门关外设下埋伏等着,结果呢?——还有,你第一次接我来洛阳的半路上,她安排的客栈……”

“好了好了,”他苦笑着打断了她,“何必扯这么远的老账?”

“你就只会护着她。”苏微冷笑,扯过他手里捏着的袖子,掩住了伤臂,倔强地转过头去,“这次幸亏是我,如果换了别人,多半连九条命都要搁进去。”

她一动,又有殷红的血从伤口沁出,沿着手腕滴落。

“伤成这样,怎么不回楼里找墨大夫看看?”萧停云看不下去,语气也有些变了,带着命令口吻,“再这样下去,这条手臂会废掉!这样糟蹋自己,要是废了——”

苏微已经走到了门边,听到这里,却停下来看了他一眼。那一眼看得很是深刻,让他忽然有刀锋过体的寒意,噤口不语。

“是啊……如果我的手臂废了,”她微微地笑,唇角带着一丝讥诮,意味深长,“你就不会来找我回听雪楼了,是吧?”

“……”他一时间被她的锋芒压住,竟是没有说话。

“有时候,我真想把自己的手臂砍下来,看看不能用血薇,我对你还有什么意义——恐怕那时候的我,才是真正的我;而那时候的你,恐怕也才是真正的你吧?”

不等他回答,她转头径直走了开去。

夕阳落在她的绯衣上,给她染上了一层凄艳孤独的颜色,仿佛行走在无边无际的血色里。

岚雪阁里,暗淡的光线穿过户牖,斑驳地投在林立的书架上。

“怎么,苏姑娘不肯回来?她打算去哪里?”赵冰洁从一架梯子上爬下来,手里握着一卷旧书,转头关切地问——她比以前更加清瘦了,似乎是一个没有重量的幽灵,在古旧的阁楼里行走,毫无声息。

萧停云叹了口气,黯然:“不知道……我已经派人跟着她了。但以她的身手,如果成心想要甩掉那些跟踪者也易如反掌。说实话,冰洁,我很担心——这一次她只怕是有了离去之意。”

“苏姑娘最近情绪的确很不对。”赵冰洁叹了口气,拍了拍旧书上的灰尘,微微咳嗽了几声,“刚来楼里的时候她不是这样的,如今似乎是把自己越来越深地关起来了……我有时候想和她说一句话,都找不到时机开口。”

萧停云没有接她这句话,只转口道:“你在找什么书?”

“千机老人著的《南武林纪略》。”房间里光线很暗,但她却熟悉地穿行着,绕过那些堆积的书卷向他走过来,脚下如同踩着流水,丝毫不曾停顿。

“冰洁,你真是神奇。我发现你好像根本不用看就能知道周围的一切。”望着她走过来,萧停云忍不住感叹,“你是真的看不见,还是假的看不见?有时候,我都想在路上给你偷偷放上一张板凳,看你会不会撞上去摔一跤。”

“公子说笑了,”她不由得莞尔,“摔坏了冰洁,对公子有甚好处?”

“那是,赵总管是听雪楼中的珍宝,万万不能出差错。”萧停云也是笑了起来,“我经常在想:为什么无论做什么事,你看起来都比别人更加从容?——这次和试剑山庄会面,连阅尽天下英雄的叶庄主,都称许你的谈吐举止令人心折。”

“公子谬赞了。”赵冰洁微笑,在他身侧坐下,语声柔和,“这很简单——因为我从小就知道自己的眼睛某一天就会看不见,所以,趁着眼前还有一点点光,就拼命地记住能看到的每一件东西,不敢片刻忘记。”

她顿了顿,唇角浮出了一丝微笑,低声:“因为,每一次看到的,都可能是我毕生的最后一眼。”

萧停云注视着她,眼里有一些看不到底的东西。

第一次见到这个女子,还是在十几年前。

那时候她的父母被仇家追杀,狼狈不堪地奔逃到了洛阳——她的父亲为了保护她们母女,在朱雀大道上被人分尸,而重伤的母亲带着她狂奔了三个时辰,终于来到了听雪楼门口,竭尽全力把她推入了门后。

那时候,他正跟着父亲南楚出门。听雪楼的大门刚一打开,一个瘦弱的女孩就被人推进了他的怀里,全身冰冷,似已经死去——而随之飞入门中的,是她母亲的头颅,重重地砸在她的背上,鲜血狰狞。

十四岁的他脱口啊了一声,却并不惊惶,已然知道这又是一场惨烈的江湖仇杀。然而,对方居然敢追到听雪楼门口来杀人,这令南楚勃然大怒,当场便纵身下马,出手解决了追兵。慑于听雪楼的威严,那些追杀者不敢继续,便放过了这个幸存的女孩,悄然退去。

留下的这个孤女无处可去,便留了下来,在听雪楼的庇荫下生活。

这个叫作赵冰洁的孤女先天本弱,身体残疾,不能习武,却又不甘无用地仰人鼻息生活,便主动去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先是给岚雪阁里的掌书使打下手,帮忙整理一些文件宗卷——在半年后,这个病弱女子展现出的聪慧令人刮目相看,大家便渐渐尝试着将一些较为复杂的事情委托给她。

后来经过南楚的推荐,干脆让她跟了隐居在北邙山的紫陌护法,潜心学习谍报文案,掌管了空置已久的岚雪阁。

这个孤女资质惊人,不到十年已经出落成大器,沉稳练达,缜密机警,不仅管理着岚雪阁,更将听雪楼内外都打理得井井有条,所有弟子见了她都尊称一声“赵总管”。后来南楚楼主病重,由夫人秦婉词陪着去往极北之地疗养,三年后去世。楼里的重任便完全落到了她和萧停云两人身上——而那个时候,他们也均不过是二十四五的年纪。

有谁会想到,当年那个奄奄一息的女娃儿,会成为这样的人呢?

短短的片刻他已经走神很远,耳边却听赵冰洁笑了笑,接着上面的话题:“……倒是公子才要小心些。这阁中光线暗淡,东西又多,一个不小心可别撞到书架上。这些阴沉木做的书架有些年头了,一撞只怕就要散了。”

“我可不怕,”萧停云回过神来,指着那些书架,笑道,“十几岁我就在这里和你玩捉迷藏了,闭着眼睛也能走,还怕撞书架?”

说起童年,赵冰洁也是笑,眉目温润舒展,仿佛流动着温暖的光。

“真奇怪,”萧停云看着这周围,叹了一口气,“不知道为什么,无论外头的事情多么烦心,一到了你这里,心就会变得平静——冰洁,你是不是在这岚雪阁里设了什么秘术?”

“冰洁哪里会什么秘术?”她微微地笑,“如果觉得舒服,公子就常来坐坐。”

“好。”他注视着她,“以后我每天都来看你。”

他语声异样温柔。然而,她的瞳孔是空茫的,仿佛全无反应。

“对了,有些事情要禀告公子,”赵冰洁将那卷找出来的册子递过去,“你看,这就是罗浮试剑山庄叶家的资料,楼主可以仔细看——如今江城梅家已连根拔除,如果要与南方武盟达成协议,那么,十五年前崛起的试剑山庄将是我们最需要结交的盟友。”

萧停云翻看着宗卷,长叹一声:“梅家终于被拔除了,我也总算能够安眠片刻。十年前我洛水旁受袭,几乎丢了性命,都拜其所赐。”

赵冰洁道:“恭喜楼主得了血薇,终于将其连根拔除。”

“不,”萧停云低声:“梅家还不曾‘连根’拔除!”

“什么?难道还有活口?”赵冰洁皱眉,似乎有些意外,“以苏姑娘的身手,既然已经杀了梅景浩,其余几位更不足道,又怎会令其有所走脱?”

萧停云沉默了片刻,本来想说什么,最后却只是淡淡:“可能是阿微心软。”

“梅家若尚有活口留下,无论是否会武功,都必成心腹大患。我会请石玉大人另外派吹花小筑的人,按照名单逐个清除。”赵冰洁低下了眉眼,许久才叹息,“苏姑娘虽然是血薇的主人,但是以性格而论,其实和靖姑娘大不相同啊……”

“这也是不能强求之事。”萧停云颔首叹息,“剑虽只有一柄,但持剑之人却有千种——我不能勉强阿微去做她不喜欢的事情。”

“楼主很是爱护她。”赵冰洁抚摩着书卷,微笑,“只是,以苏姑娘的性格,恐非江湖中人,迟早是会厌弃这样的生活的,到那时候,又该如何是好呢?”

萧停云一震,合起了眼睛,微微叹了口气。“我不知道。”他喃喃,语声里有些自责,“阿微来到听雪楼之后,一直很不快乐。”

昏暗的室内,女子抬起头静静凝望着他,眼神复杂,停顿了片刻,终于问出了一句话:“若不能为己所用,当断然弃毁。十几年了,公子从来不曾如此犹豫过——公子是喜欢苏姑娘吗?”

“……”他并没有避开这个话题,眼神却有些闪烁,仿佛重瞳之下的另一个自己在举棋不定,“我不清楚。如果一开始就没有血薇,她只是她,或许我能清楚一点吧。”

赵冰洁微笑:“但依我看来,苏姑娘心里却是有公子的。”

“未必。我想阿微憧憬的,恐怕也不过是那一段人中龙凤的江湖传奇而已。”萧停云摇着头,“我不是她想象中的那种人,只怕这几年来,我的所作所为也已经让她越来越失望了——她毕竟不是能懂得我的人。”

“怎么会呢?”赵冰洁叹息,“她一定会体谅公子的辛苦。”

萧停云摇了摇头,苦笑:“她不会懂的……她只觉得自己辛苦而已。她最近的精神也很差,天天喝酒,不愿意再沾手楼里的事务。我怕她心里的确已经有了离去之意。”

“如果是真的,那接下来公子准备将她怎么办呢?”赵冰洁轻声问,似是试探,“如果苏姑娘真的一心想要离开听雪楼,公子打算就这么放她走?”

“难不成我还能硬生生关住她不成?”萧停云苦笑,“可是,冰洁,你应该明白失去血薇对听雪楼来说意味着什么——你足智多谋,有什么办法吗?”

赵冰洁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在他身后坐着。许久,她用一种几乎听不见的声音道:“公子今年也已经二十八岁了,早该成家立室,何不屈身求婚,将她迎娶入听雪楼呢?只要成婚了,苏姑娘一辈子都是听雪楼的人了,不是吗?”

萧停云微微一惊,蓦然沉默下去,长久地不说一句话。

赵冰洁也没有说话,只是如同影子一样坐在黑暗里,呼吸细得几乎听不见。她的手指在古旧的书卷上微微移动,有不可觉察的战栗,似乎在等待着某个重大的宣判。

“冰洁,”沉默中,萧停云忽然笑了一声,“你这个主意可真是……”

说到这里,他忽地又顿住了,便再也没有继续。停顿了很久,叹了一口气,开口问:“你觉得这是容易的事吗?婚姻是大事,而阿微的性格刚强决绝,若是一击不中,便只能永息机锋——何况我一直都捉摸不透她到底在想什么。”

“公子雄才大略,对儿女之事自然不放在心上。”赵冰洁的呼吸略微有些波动,然而声音却还平静,“以冰洁看来,此事只要公子一开口,必然十拿九稳。”

“是吗?”萧停云低声,不置可否,“你倒是比我自己还明白。”

他的眼睛凝视着她,似笑非笑,重瞳深远如潭。

“如果公子真的想和苏姑娘修秦晋之好,我可以出个主意,”赵冰洁也笑着,伸出一根手指,“再过一个月,就是石老楼主的忌日,苏姑娘来到楼里后再没回去过故乡,想必十分怀念,公子可以趁机陪她去一趟风陵渡——旧地重游,等到了石前辈的墓前,公子拿出先人遗命,再开口相求,她一定不能推托。”

“是啊……石前辈临死之前,曾经要我们相互照顾,共同守护听雪楼。”萧停云长长叹息了一声,闭上了眼睛,“她一贯听姑姑的话。”

“那就是了,”赵冰洁无声地笑,“天时、地利与人和,样样都全了,公子还有什么顾虑?”

“我还有什么顾虑?”萧停云转过身看着她,重复了一句她的话,那一刻,他的眼里似乎有复杂的光芒一掠而过,然而顿了顿,却只是微微点头,“这法子倒是不错,难为你想得出来。”

赵冰洁身子微微一震,似乎有一把看不见的刀洞穿了身体。萧停云凝视着她微微颤抖的薄唇,似乎期待着什么话语从中掉落,然而,很快她就重新挺直了身体,用细密的贝齿咬住了血色淡薄的嘴唇,轻声道:“多谢公子赞许。”

重瞳里一掠而过的光消失了,萧停云的视线从她身上移开,淡淡道:“只是,要去一趟风陵渡少则十天,多则半月,楼中的事情怎么办?”

“公子尽管去吧,如今梅家已经拔除,这个江湖安宁无事,大可休息几日。”赵冰洁微笑,竟是一力承担,“我会帮公子安排这一路的车舟行程,保准你们两人过得舒适又惬意——希望这一次归来,公子便能得偿所愿,再无忧虑。”

“得偿所愿……”他慢慢念着这四个字,唇边忽然泛起了意味深长的苦笑。

赵冰洁不说话,只是用空茫的眼睛看着他,她的眸子是幽黑的,怎么也看不出一丝光亮。他伸出手,缓缓地在她面前一寸之处动了动,似是想要去抚摩她苍白的面颊,口中却叹了口气:“冰洁,真希望你永远在我身边——你纤纤弱质,手上虽无利剑,但心中却有百万雄兵。”

她什么也看不见,只是端坐在暗影里,双手微凉,笑了一笑:“我当然会一直在公子身边——自从被南楼主和秦夫人收留开始,冰洁就决定在听雪楼度过余生了。”

“余生?那也不成,”萧停云微笑,“你总不成一辈子不嫁啊。”

“哦?”赵冰洁微微怔了一下,脸上笑容凝滞了片刻,转瞬轻笑,“也对……不过,公子不必急着赶我走。等到了要走的时候,冰洁自然会走,留都留不住。”

在他离开后,岚雪阁又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一个人,一盏灯,四壁书。如同这十几年来的每一个日日夜夜。

赵冰洁发了很久的呆,直到桌上的蜡烛摇摇欲灭地爆了一声灯花,才抬起头来,眼神空茫地看着四周,叹了一口气。她从案上堆积如山的文牒底部抽了一本破旧的小册子出来,重新剔亮了灯,将那本书凑到光旁边,努力凝聚起仅剩的微弱视力,一行行地看了起来,手指一行一行地划过那些名字,苍白的脸上没有表情。

那些人,都已经死了。

如今,连梅家也都即将彻底灭了。

她心里的那个秘密,终于也将寂灭于这个世间了。此后,那根紧紧勒住她咽喉的锁链终于消失了,天地之大,她再也没有任何恐惧了——可是,当她终于获得自由的时候,她剩下的那一点微弱的希望,也终于在眼前破灭了。

很久以前,她就知道他有朝一日终将离去。去往另一个人身边,将自己一个人遗弃在黑暗中。然而这一日来临,却依旧觉得心如刀割。

爹,娘,女儿不孝,你们用性命把我推进了那扇门,可门关上后,我却选择了与你们期望背离的一条路——你们在天之灵,会原谅我吗?

可是我耗尽所有选择的这条路,走到最后,还是一无所有。

死一样的寂静中,轻轻嗒的一声,有一滴透明的泪水,落到了薄脆的书页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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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志摩全集(套装共6册)》内容简介:由中国台北前故宫博物院院长蒋复璁和著名学者梁实秋两位先贤手自编订,并得到张幼仪女士的赞襄。诚如编者在弁言中所称,坊间翻印徐志摩选集、全集,舛误、讹夺不知凡几。1967年,张幼仪女上游台,就《全集》的纂辑一事耑诚延请蒋复璁、梁实秋两先生董理其事,由旅美的徐公子积锴费时一年,向各大学图书馆搜集其先父遗著,一一复制邮台;版本务必以当年在上海梓行者,方可采用,意在“保存文献,传诸久远”。缘此,我社特从中国台北传记文学出版社购进版权,制作典藏本1931套,装帧、用料,事事精洁,以志纪念。
  • 文学与戏曲(和谐教育丛书)

    文学与戏曲(和谐教育丛书)

    本书从我国古代的神话与仙话开始,介绍了文学戏曲产生的背景和经过,以详实的历史记录和客观的文字笔调书写了文学戏曲的种类、内容,给读者展开一幅全面而生动的总览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