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木门轻开,秋娘手持熬好的汤药闪身进来。
易云兴说话算话,果真没再为难他二人。秋娘不但换了身干净衣裙,出入亦自由了许多。
凌天霁放下木簪和匕首,接过药碗一饮而尽,指了指桌前的木凳道:“秋娘你也坐。方才大厅一片混乱,都没机会说上话……”
“是啊,我真没想到能在此处遇到你。”秋娘叹了口气,忧心忡忡。
“你为何会被带到此处?你们离开京城后又去了何地?怎么不见大春?”凌天霁一脸焦急的望着她,把心头盘旋已久的疑问悉数抛出。
提及大春,秋娘再也忍不住,红了眼眶。
她这副模样,吓坏了凌天霁,疾声问道:“大春怎么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秋娘抹了抹眼泪,将事情的经过详细说与他听。
当日她和万大春被老孙头用偷梁换柱的法子,偷偷送出了城,轻松逃过了六扇门同僚的搜捕。两人深知京城不宜久留,便设法混入一家镖队,随队伍来到了越州。
两人隐姓埋名,对外以夫妻相称,本也可以过好安稳日子,无奈大春一番颠沛间,腿伤复发,没多久便花光了盘缠。
为了替他治病,秋娘只得重操旧业,在城郊一家义庄寻了份差事,做处理尸体之类的杂活。只因工钱太低,根本入不敷出,秋娘咬咬牙,便托人又寻了份兼差,替知府大人的妻妾做推拿,未料她自创的手法大受欢迎,加上嘴甜人又伶俐,竟成了一帮女眷中的大红人。随着夫人姨娘们的赏赐越来越多,日子渐渐有了起色。
熟料好景不长,就在前几天夜里,她与新娶的六姨娘拔罐时,知府后院突然涌出了一伙蒙面贼人,他们不但劫了知府老爷的米仓、藏宝阁,还混乱中将她掳了去。接着她被五花大绑着,套上黑面罩带回了镜湖寨。
见她有几分姿色,又略懂医理,独眼二当家便将她献给了易云兴,于是便出现了开头那一幕。
“这帮家伙!”凌天霁面色难看的捶了捶桌面,急急问道:“你有没有受伤?他们可有为难你?!”
“那倒不曾!”秋娘摇了摇头,忿忿道:“可是他们不分青红皂白劫了我,还说要我做什么压寨夫人,倘若当真要这般凌辱我,我宁愿一死!”
“放心,我已与易寨主做了交易,眼下他们不会对你怎么样,没事了。”凌天霁深知她性子刚烈,连忙宽慰道。
“大哥……”秋娘觑了他一眼,欲言又止。
“怎么了?”凌天霁见她神色有异,不由追问道:“可是有什么难处?”
“大哥,你方才在大厅说的可是真的?”秋娘想了想,还是道出了心底的不安。
“大丈夫一言九鼎,自是作数的。”凌天霁摩挲着手中的木簪,一脸平静。
“可是—可是他们是土匪!杀人不眨眼、翻脸不认人啊!”秋娘急的小脸通红,这些男人太过粗鲁野蛮,行事又毫无章法,大哥怎可与他们混在一块儿?
“秋娘莫怕,他们其实并非你想的那般狰狞。”凌天霁笑笑:“就凭易寨主对你还算客气,不说君子,也算是个汉子。他好歹于我有救命之恩,待我完成约定,我便带你离开这里。”
秋娘对易云兴兄弟二人的印象差极了,想到那个大胡子总用狼一般的眼神直勾勾盯着她,她就浑身发毛,于是没好气道:“他们是匪,我们根本无需与他们约法三章……”
“可是大哥功力尚未恢复,根本没有选择。”凌天霁冷静的道出事实。
秋娘小脸一垮,乖乖噤声。双手托腮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真想离开这里,也不知他怎么样了……”
“想那小子了?”凌天霁笑着打趣道。
“……谁想他了。”秋娘脸儿一红,矢口否认。无意间瞥见他揣木簪的动作,忙转移话题道:“那是什么?”
说罢不待凌天霁回答,一把抢了过去,低呼道:“哇,真好看。别动,让我再看看……这是给萧姐姐做的吧?没想到头儿你的手艺这么好!萧姐姐看了一定很高兴……”
她笑嘻嘻端详着,赞不绝口。
想到青鸾,凌天霁的心微颤不已,瞬间化成一汪清水,心里的思念又多了一分。
好想她。不知她现何处?在做什么?
数里之外的青鸾在做什么呢?她在发呆。望着满屋子的嫁妆,大红喜服就那样静静摆放在桌上,上面龙凤呈祥的图样晃花了她的眼,在烛火的映照下豪奢而绚丽。
赵徐两家的亲事终是退掉,亦不知赵瑢用了什么法子,又或是用了更高明的苦肉计,尽管王府的长辈们都十分不看好她,最终还是依了他。而这场宛如闹剧般的娶妻大戏也终于落幕。
她就要成婚了,与他。
短短几日,她的人生就这样草率被定下,甚至连反抗的机会都不曾给她。身份也从籍籍无名的孤女,摇身一变成了当今户部尚书夫妇膝下的义女,住所也从赵老夫人的福寿居搬到了城东的澜庭小筑。这一切的一切,令旁人无比羡慕。
只有她明白,这一切,不过是郡王府为了掩人耳目,以免落人口实罢了。
默默推开绣楼小窗,俯瞰着寂静的院落,心内说不出彷徨。
摊开手心,一只样式简易的海棠木簪冰冰凉凉,通体散发着绿莹莹的光泽,似蕴藏着些许故事,又似无声的向她诉说着什么。
这是她存放在西街宅子里唯一一件与过去有关联的东西。若不是柳絮儿今日取回来,她压根不知道还有这件旧物。
纤指轻轻抚过层层叠叠的海棠花瓣,青鸾只觉无端眼熟,莫名的,心头一阵酸涩,眼眶有些湿润。
为何心里会这般难过?她这是怎么了?
“映月姐姐?”门口探出一只脑袋,正歪头冲她甜甜一笑。
“是你呀。”青鸾吸吸鼻子,忍住奔涌的泪意,冲她勉力笑笑:“表小姐还未睡麽?”
“姐姐怎么还叫我表小姐……”黎玉娇撅撅嘴,皱眉道:“你马上就是我的五表嫂了,这么叫多生分呀!再说,你还是我的义姊,这下可是亲上加亲了呢。”
她永远都是这般天真洒脱,放佛永远不知愁为何物。整个王府中,青鸾最为羡慕的便是她。
见她小脸上写满不悦,青鸾失笑道:“是是是,我的好妹妹!以后我也唤你娇娇如何?”
“嗯嗯嗯,这还差不多。”黎玉娇眉开眼笑的挽起她的胳膊,将她扶至桌旁坐下。
从袖中掏出一个大大的锦袋:“姐姐,这个是给你的。你一定用得着。”
“这是什么?”望着鼓鼓囊囊的一包东西,青鸾微讶。
黎玉娇俏皮的冲她眨眨眼,“哗啦啦”将袋里的东西一股脑儿全倒了出来,全是一些做工精美、样式各异的小玩意儿。
鸡血石打造的小枫叶、珊瑚小鱼儿、翡翠葫芦、羊脂鸳鸯坠、七彩玛瑙手串林林总总一大堆,底下一大捧金瓜子,金光闪闪,十分炫目。
“娇娇,你这是?”青鸾有些不解。
“这是我帮你准备的。”黎玉娇笑嘻嘻道:“这些你留着,过门后给平辈们做见面礼吧,那几位表嫂肯定会喜欢的。”
“这怎么可以……”青鸾瞬间领悟她的用意,慌忙婉拒道:“这些东西这般珍贵,我怎可收下?”
“哎呀姐姐,你怎么还这么见外!”黎玉娇不高兴了:“这些玩意儿都是太后娘娘赏给我的,我房里还多着呢。你再这样我可要生气了,你快拿着吧。”
没想到看似大大咧咧的黎玉娇,竟有如此心细的一面。青鸾被眼前这个小姑娘的真诚所感动,心头有一股暖意来回激荡着。
“映月何德何能,竟有幸遇到这样好的家人……”她含泪握住黎玉娇的手,颤声道:“娇娇,谢谢你。”
黎玉娇冲她抿嘴一笑,打趣道:“因为你与瑢表哥三生有缘,所以无论历经怎样的磨难,你们都会修成正果啊……”
三生有缘么?怕是一世孽缘还差不多……
怀孕的女人果然情绪更为敏感,青鸾突然有些失控,想起之前种种,眼泪夺眶而出。
“……是我不好,惹姐姐不开心了。”黎玉娇有些无措,以为自己触到了义姊的伤心事,忙宽慰道:“这几日姐姐受苦了,还好一切都过去了,今后有表哥在,他一定会好好待你的。你现在也算是半个黎府的人,晾谁也不敢欺负你了。”
青鸾感激的冲她一笑,反握住她的手道:“你我这般投缘,要是早点认识你该有多好。听闻娇娇年底也要出嫁了……那未来的妹婿,可是娇娇喜欢的人麽?”
喜欢麽?黎玉娇默默垂下眼帘,满心惆怅的叹了口气。
仅凭外祖父当年一时兴起,便决定了她一生的幸福,那样的姻缘,会是她想要的麽?
她突然有些羡慕青鸾,她与表哥一路走来十分艰辛,却好在结局圆满。可自己呢?能否像表哥一样,无畏无惧、力争幸福?
环顾四周,铺天盖地的红色将她吞噬。那种婚期将至的逼迫感,压得两个姑娘有些喘不过气来。执手相望间,一时无话。唯有烛火芯子在夜风中摇曳跳动,寒意深深。
两女在各自羡慕对方的同时,心底更多了份惺惺相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