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鸾魔障了。
一夜之间不仅颜色憔悴、面容枯槁。整个人还神志昏蒙,谵语不断。
不是凄声唤着“天霁,天霁……”便是嘶喊着:“血债血偿、我要报仇……”
声声痛楚万分、句句直戳心底,让人听罢无不心酸难过。
这样的状况远比任何一次病情凶险,更是赵璟之没料到的。她面色萎黄、舌苔薄腻,脉象紊乱而细紧,身子忽冷忽热,虽及时服了疏肝理气、醒脑开窍的汤药,病情却无丝毫好转。
见她喉咙已沙哑的厉害,赵璟之无奈之下只得施银针强制让她陷入昏睡,才得以保住体内真气。
隔壁书房内,一片愁云惨雾。
“姑娘的伤还未痊愈,却又经受这样的打击,她的身子如何扛得住……”婉音无不担心的望向丈夫,持丝绢的手指攥得发白。
“嫂夫人不必太过忧心,以王爷的医术,定会有法子。”闻讯赶来的罗玉京也是神情凝重,出言劝慰道。
“本王的药看似对症,对她却毫无用处,着实让人揪心。”未待孟贤固出声,赵璟之便一脸疲色的出现在了门口。
“王爷。”三人赶紧行礼。
“都是自己人,不用这么多规矩。”赵璟之揉了揉眉心,忧心忡忡的摆了摆手。
“……姑娘还未醒来么?”
赵璟之微摇了摇头,一双俊眸因熬夜之故,布满了红血丝。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头均是一沉。
“依我看来,并非王爷的诊治有误,此番病症乃是姑娘的心病所致。”罗玉京沉吟道。
“不错,大哥的死让她难以承受,更摧毁了她的意念,恐怕用再好再贵的药材也无济于事……”青鸾心中所想,他如何不知。
眼下她一心求死的念头让赵璟之既难过又伤心,明知没有资格,心头仍是有些酸涩。
该有多相爱,才会这般舍命相随?
她永远不会知道,为了让她活下来,他费尽了心思。
“……这可如何是好?”见赵璟之也是一筹莫展,婉音慌了神。一日不见,渐有起色的姑娘竟到了病入膏肓、药石无灵的地步,叫她如何不震惊。
见屋内三个男人均是一脸沉重,婉音的心倏地一沉,娇小的身子微微一晃,一侧的孟贤固长臂一伸,准确无误的将她揽到了跟前。
“夫人稍安勿躁,王爷比你更着急。”孟贤固疼爱的握紧她冰凉的小手,低低劝道。
“王爷,内子乃西蜀人氏,下官偶然听过世间有这样一种药,可以治愈映月姑娘的魔障。”罗玉京凤眼微眯,似想到了什么般,急急道。
“哦?真有此药?”赵璟之持杯的手一顿,一脸惊讶。
“此药乃西蜀傈僳族的秘药,功效和来历我曾听内子无意间提过,能让人除却心内魔怔、宛如新生,不再饱受煎熬之苦。只是……”
“只是什么?”赵璟之同婉音夫妇齐声问道。
“此药功效自是不假,只是会留有遗症,轻则病人记忆全失,重则四肢瘫痪、口不能语……”罗玉京揩揩汗,面对三道急切的目光,最后几句轻不可闻。
“什么?!”屋内三人听罢均倒吸一口冷气。
“如此说来,此药甚是凶险?”婉音偷瞥了眼同样震惊的赵璟之,率先问道。
“嫂夫人聪慧,不过险中求胜,下官正是这个意思。”罗玉京扬眉沉声道:“映月姑娘的病情很不乐观,又是心病,若不采取非常手段,后果堪虞。”
罗玉京的话,赵璟之自是听得格外仔细,他的意思他全明白了。
见赵璟之沉默不语,罗玉京低低道:“不知王爷意下如何?”
“罗兄的话不无道理,映月姑娘对凌捕头一往情深,如今留下她母子而去,这样的打击肯定不轻,依她的刚烈性子,又得知武功尽废,怕有轻生之念……”
“罗大人的法子太过极端,却也不失一个解决办法。先把人从鬼门关拉回来,余下来的事再一步步来罢。”婉音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叹道。
“用此药以解魔怔之苦,再帮她抹去那些痛苦的回忆,让她开心幸福的活着,这不是王爷想看到的么?”情到深处难自禁,罗玉京虽刚来建康不久,却看出了挚友的心事。印象中,小瑢王爷从未这般失魂落魄过。
大家说的都对。然而对赵璟之来说,却是很难。
她与大哥是多么相爱的一对,眼下要自己亲手抹去她的记忆,抹掉一个男人在她心里的痕迹,这个方法虽然可行,对她却是多么的残忍……
他爱她,不愿她受一点委屈和伤害。
可是眼下,还有比这更好的办法么?
赵璟之的心在剧烈的跳动着、挣扎着,两种念头在他的脑海里反复盘旋着,让他一时难以决定。
“让本王再想想。”
良久,他松开攥紧的拳头,沉声道:“天色已晚,你们用过晚膳再回去罢!”说罢打算去后院的临时药房一趟,谁知刚出书房大门,便见佑宁一脸愧色的单膝跪在石阶前。
“这是何故?”佑宁做事极有分寸,不是莽撞之人。眼下他的举止难免让人困惑。
“属下该死,请王爷责罚。”佑宁垂头低声道:“姑娘的暗器……是、是属下拿给她的……”
赵璟之点点头,并不意外。她的性子他很清楚,能指使忠心耿耿的佑宁,定是采取了不一般的手法。眼下他没心思治罪,只觉本就昏沉沉的脑袋更疼了。
“起来罢!”望了望暮色缭绕的天际,他掀开袍角,匆匆离去。
佑宁自觉失职,依旧保持方才的姿势,一动未动。
“嘿!”佑宁正心无旁骛的反省,未料后背被人重重一拍,整个身子倏地一转,扬手间便攥住了一只滑嫩的玉手。
“表、表小姐?”就着面前人儿手中的灯笼,他才看清来人的样貌,说话也磕巴了起来。
娇俏可人的黎玉娇一身嫩绿衣裙,头梳双云髻,灵气十足的站在他面前。眼下正眨了眨一双圆溜溜的杏眼,撅着红唇斥道:“放手啊,你是不是要捏碎我的骨头?!”
佑宁粗粝的大掌似被蜜蜂蛰了般,倏地松手。一张脸涨得通红,尴尬的只想往地缝里钻。
木头就是木头,一点意思都没有。黎玉娇秀眉紧蹙,揉了揉被他捏的生疼的手腕,忿忿的想。
“我表哥呢?”黎玉娇打量了下灯火通明的院子,径自问道。唔,不错嘛。这般精致的宅子,表哥还真是会享受……
“王爷有事在忙……表小姐如何得知此处的?”烛火下的黎玉娇愈加明**人,让他不敢直视。
“小安子鬼鬼祟祟回药庐,被我撞了个正着。我自然要看看他捣什么鬼了!”黎玉娇不耐烦的塞过灯笼,紧了紧斗篷,便要往青鸾的屋子闯去。
“表小姐且慢!”佑宁怕她惊扰了青鸾静养,忙大步上去阻拦。
“干嘛?”黎玉娇瞪了他一眼,气咻咻道:“我来我表哥的府上,还不能四处看看不成?”
佑宁知她大小姐脾气上来了,只得无奈垂眸道:“属下不敢。王爷不在屋内……”
“屋内亮着灯,我进去坐着等。”黎玉娇扬了扬俏脸,语气十分坚决。
“表小姐随属下去书房等吧!”佑宁耐心劝道:“王爷一回来便通知你。”
“你怎么这么啰嗦!快让开!”黎玉娇的耐心快被他磨光了,没好气的踹了他一脚道:“表哥身边的人不是木头就是麻雀,真够烦心的!”
她的力道不重,对佑宁来说,踢在腿上不过跟挠痒痒一样,是以他纹丝未动。
“笨蛋佑宁,你存心气我是不是?”黎玉娇从未见过这么死板的下人,加之第一次对她的印象十分糟糕,所以火头也冒出来了:“我偏要进去。”
黎玉娇粉面含霜,一脸不快,佑宁视而不见,毫不通融,两人就这样僵持着。就在这时,青鸾屋内响起了一道轻微的咳嗽声。
声音短促而轻柔,是女人?
黎玉娇耳朵好使,这个重大发现让她极为兴奋!外祖母煞费苦心的为表哥选妻,他倒好,金屋藏娇,还这般隐秘。
莫非她心中一向品行端方、谦谦君子的瑢表哥也学坏了?那一定是跟她那混球大哥学的!
不行,说什么她也要去探个究竟!
好奇心一旦被激发,就再也控制不住,黎玉娇打定主意,不管不顾的往里闯,哪知无论她怎么动用小心思,也越不过佑宁那道屏障,不由气急败坏骂道:“死佑宁、坏佑宁,笨蛋佑宁,你给我让开,让我进去!”
她张牙舞爪的模样,像极了沾满怒气的小猫。佑宁见她的嗓门一声高过一声,很是鸹噪,担心吵到了青鸾,便大掌一探,搂起她纤细的腰肢,一把扛在了肩上。
“你、你、你!”黎玉娇被他的举动吓得目瞪口呆,话也说不利索。她是黎尚书宠爱不已的小女儿,从小养在深闺接受礼仪训导,那曾遇到过这样的情形,顿时小脸通红、羞愤不已:“你放我下来,你这个蛮子,你这只木头!你竟敢这样对我,小心我去表哥那里告你!”
佑宁接受着她狂风暴雨般的拳头袭击,脚下却未停,稳稳扛着玉人儿,似码头扛麻袋的长工,面无表情。
“佑宁!你放我下来!我要告诉我哥,我表哥,我娘亲,我爹,让他们、让他们拔了你的皮!把你赶出府去,让你重新流落街头!”
小小年纪,嘴巴居然那么毒!佑宁皱皱眉,重重颠了颠肩上的人儿,在她的惊呼声中,快意的牵了牵嘴角。
黎玉娇被他这般倒扛着,只觉五脏六腑都快颠出来了,热血嗖嗖的蹿上了头,又涨又响,难受极了。偏又摆脱不了那只木头的钳制,让她又气又急,从小到大,她何时受过这般对待!越想越觉得委屈,眼圈一红,眼泪簌簌直落。
察觉到肩上人儿的安静,佑宁只觉有异,忙将她放了下来,将她轻依着廊下的柱子靠着。
这才看清黎玉娇一张小脸布满泪痕,她发髻松散、有些歪斜,样子很是狼狈,泪盈盈的美眸却又楚楚可怜。
向来木讷寡言的佑宁,心头鲜少涌出了一丝怜惜,同时又有些自责。差点忘了她毕竟是身娇肉贵的千金小姐,自己一介武夫向来粗鲁惯了,难怪吓坏了她。
望着她因羞愤而红彤彤的脸蛋,佑安心头一热,神使鬼差伸出手背替她拭干眼泪,语气也柔软了不少:“疼不疼?”
“谁要你管!”黎玉娇愣愣望着他,任他粗糙的手背划过她娇嫩的面颊,他身上淡淡的汗味熏得她晕头转向,让她心如擂鼓。如梦初醒般打掉那只作恶的大掌,低低斥道。
“猫哭耗子假慈悲!”黎玉娇说罢狠狠一跺脚,扶着摇摇欲坠的发髻,一阵风般消失在花园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