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散步归来,简单地收拾了一下屋子,和往常一样走向卧室,按亮台灯,准备和衣倚在床上,阅读一本刚得到的散文集。这时候,一股若有若无的香气,淡淡袭来,撩拨着人的心绪。这香气来得突然。下午,我还在打扫房间,把一切不需要的东西重新整理,有的清除,有的抱到室外,然后用抹布,将整个家具擦拭一新,卧室里除了清新的空气,再也没有什么异常的味道了。
那时窗户还打开着,窗纱也已绾成花结,如天幕一样分列而悬。无遮无拦的窗上,玻璃透明般地投来蓝天白云的景象。直至黄昏渐逝,夜晚来临,窗外的景象这才逐渐消失。关闭的窗上,悄然无痕地晕着窗帘的微光。当我蓦然闻到这股花香之时,竟猜不出它飘然所在的位置,它所附属的植物类别。就像正在观看世界杯的家人,兴头之上,永远猜不出谁能立马踢进一球,得分,然后以弱势一方大获强势一方一样。
我在卧室里转了半天,试图找到这股香气的来源,却没有找到,香气无处可循,但着实就在我的身边,仿佛一只带着香气的蝴蝶,断断续续地萦绕着我,步步跟随。它蝶舞翩跹,降落在我的肩头,试图摇动芬芳,动人心旌,却不让你进一步去发现、去了解,哪怕对它抱有千般的爱意,万般的欢愉。
我不喜欢在房间里喷洒任何东西,哪怕对女人来说那些价格昂贵的香水,所以,一切与之无关的香味都让我排除了。我认为,这缕香气绝对是现实世界的香气,是来自能够产生自然之香的物质。是窗外植物发出的花香吧?是来自哪个爱花人家的角落,相邻的阳台或者其他?
我这样一边想着,一边在夜色里使劲地嗅闻,越是嗅,越是能够觉出花香的浓郁,一阵阵纠缠着鼻息,沁人心脾。有了这样的香气,这夜色美好的时光里,便不想再去辜负。若不辜负,不读点书怎么可以?于是打开明亮的壁灯,试图从高摞床头的书籍中抽出一本。这一抽,却使那摞起的重心一下子偏移,“哗”的一声,倾于温馨微凉的竹席之上,一本厚厚的黑皮日记,也从中间一分为二地打开,赫然滑出几朵洁白的栀子花来。
啊,是栀子花啊,这是栀子的花香!为自己的发现而忘乎所以。我清楚地记得,这栀子花的花朵不止一朵,而是三朵或者四朵,为的是它们能够挽成一束。只是现在,它已不再以花束的方式簇在一起了,而是由于书本的重压而变得扁平,就像几枚经过碾压的花样标本那样,在夜晚的灯光下默默地凝视着我,静静地散发着自身的芳香。
这些无意中制作的“标本”,是我去安徽来安的时候,从长山村的村民家的栀子花树上采到的,又从遥远的长山带回,花瓣的边沿已变成浅赭色,但仍不失栀子花的香气,时浓时淡地在我的房间里流溢。本来它们能够挽成一束,但是经过一路颠簸,花瓣有点萎蔫,我只好把它们夹进书中,装进塞满衣裳的旅行箱里。数日后的今天,我收拾行李,把外面的包装打开,毫不经意地将箱中的书籍摞于床前。面对这些熟悉的气息,我却浑然不知,完全忘记。
栀子,是一种夏季开花的植物,以花洁白芳香,绿色常青而受人们的喜欢,栀子花,便是从这种植物上生长出来的。在长山,几乎家家户户的院落里都种植着花卉,从门前种植栀子花这一现象中,我发现这里的人们非常喜欢具有香气的植物,他们不光喜欢种花,更喜欢种白兰花、金银花,尤其是栀子花。在我国传统文化中,花是一种美好的寄予,是兴旺富贵的标志。
栀子花在南方、北方都有栽种,但更常见的是在雨水丰沛,气候温润的南方地区。北方人家种栀子花,大多是种在大小不一的泥花盆里,而南方人种栀子花,却可以种在大门外、院子里,甚至地头上。南方栽种的栀子花期长,植株大,植株存活的时间也更长。在来安的长山村,我曾看到过一棵一米多高的栀子花树,枝叶茂密,主干粗如碗口,走近花旁,满枝香气扑鼻。听此花的主人说,这棵花已经种了二十多年了。
我对栀子花有着特殊的感情,许多年前也曾种过几次栀子花,但由于北方气候不适等各种原因,难以很好地养护,栽种不久便出现黄化病、叶斑病等病变,使一盆盆洁白如玉的栀子花不久死去,伤心之余,发誓从此再也不去种它。可我还是喜欢栀子花,喜欢它的芳香洁白,喜欢它的小家碧玉般的温婉的气质,更喜欢栀子花的花语:永恒的爱,一生的守候和喜悦。
自从搬进楼房之后,家里便再没有了可以欣赏的绿植,失去了鲜活的绿意与植物的生机,每每闻到栀子花香,我都会生出一丝伤感,失落。第一次在长山发现栀子花时,是在村民李艳的家里。安徽民居一般有两层、三层,李艳家住的是两层带一阁楼。走进李艳的家中,楼上的格局讲究实用,楼下的院子十分宽敞,一半为栽种果蔬之地,一半为养花种草的天井。
园子又有南北之分,北边种着油桃、琵琶之类果树,南边种着莴苣、韭菜等蔬菜,地边则种着栀子花、金银花、黄花、月季花。天井里,几个废塑料桶做的花池摆在不显眼的地方,池里生着几枝小叶荷花,花叶刚划开水面,荷箭则略显红润。除了月季、荷花是观赏植物,栀子花、金银花、黄花等都是可用的食材。
我们去李艳家做客,十几号人,坐在厅堂里的一张大圆桌边,没见主人用菜市场的一枝一叶,竟就变戏法似的将一桌酒菜备好了。满满的一桌菜肴,有从头天晚上炖好的鸡汤,青菜炒肉,蛋炒黄瓜,还有安徽一带特产的腌肉、腌鱼之类。这些腌制品,都是李艳自己亲手腌制的,她告诉我腌制这些鱼肉的方法,想来以后我会学着去做,但北方人的食材里,很少有这样的腌制品,也不太食用腌制的鱼肉。不过,那顿饭的饭菜,味道却是极好的,我喜欢上了甘蓝和紫菜,这是两种夏季常见的绿色蔬菜,紫菜,颜色是紫红色的,用水焯一下,以盐和蒜泥拌匀而食,口感特别,味道极佳。
李艳是位非常热情的中年女性,她的做菜手艺不可思议,过日子也令人不可思议。她的丈夫在外地打工,她自己在家照顾上学的儿子,大儿子已经20岁了,小儿子才6岁。在她的教育下,两个儿子都很懂事,守规矩。尤其是她的小儿子,在我们面前腼腆得像个小大人儿。农家出身的她,会种地,会做家务,也会写网络小说。她会用一园子的果蔬,做成一桌美味可口的饭菜,再缀上几朵自家院中盛开的栀子花瓣。只是不太喜爱多说话。但作为一名写手,却可以洋洋洒洒一口气写上十几万字的小说,的确是不简单呢!
在长山村的街道旁,我们坐在一家门廊下歇息,发现有位老人把一束花串坠于胸前纽扣上。老人对我们说,这是新开的白兰花和金银花。如果两种花瓣系一起悬挂身上,不仅可以香气怡人,还能防止蚊虫叮咬。南方夏天潮湿,蚊虫很多,人们便想出以此法应对。原来,此物还有驱虫的功效。说话间,一朵金银花从老人的胸前散落,恰好被我接在手上,放于鼻端,果然有股浓郁的甜香渗入心底。
听说,白兰花在当地也有所种植,但更为广泛种植的是苏州人,当你走在苏州的小巷街头,总能看到有人挽着盛满白兰花和栀子花的花篮,用带了糯笃笃、软绵绵、被称之为吴侬软语的声音吆喝叫卖。我没见过这样的情景,但我相信,那洁白的白兰花、栀子花,一定会带了江南温软的、优雅不俗的气质,开放在属于自己的花期,氤氲在每个美丽少女的发际,就像停落在荷叶上的一枚颤动的露珠,清纯悠然的,颤出一种江南水乡的韵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