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声在空荡大殿里响起。
仿佛一颗石子,打碎了午夜的宁静。
寂然的心,仿佛越过了苍凉的过往,却发现握在手里的,是一片更为恓惶的苍凉。
时间改变了一切,时间重塑了一切,时间创造了一切。
过往的恩怨情仇,所有的不甘与委屈,爱的恨的,连着那些刚刚涌现在心头来未来得及去实现的念想,不为人知的漫漫艳情,全都败给了时间。
曾经为它们笑过哭过的岁月,都被时间的风沙所掩埋。
而今自己这样苦苦追忆的,究竟是当年的那些人那些事那些情怀那些体验那些笑意,还是当年的那个无忧无虑天真烂漫的自己?
自己的心里,也只有模模糊糊的答案。
或许,有的时候是前者,有的时候,是后者。
更或许,两者都有。
自己追忆的,终究是成了过往了。
自己,终究再也不可能回到从前了。
可能正是回不去了,所以自己才觉得,那些日子,那样珍贵吧!
恍然间,青衣的少年已经缓缓起身,带着淡淡的笑意,道:“溪儿,你来了?”
明溪笑道:“二哥,你近来好吗?”
明杞轻声道:“劳你挂心了,一切尚好。
这一次回来打算待多久?”
明溪笑道:“本打算多待些日子的,可是昨儿刚收到炽儿的信,说是羚儿病了,我想尽快去洛西城看看的。
明天下午便出发去洛西城了。”
明杞的眼里,闪过一丝惊疑,却也没有多问,旋即恢复如常,淡淡道:“那这两天,你自己好好儿待在卡维尔吧!有些地方,你若是想去,随时可去的。
你也有些年头没有回来过了,这王宫里,你也熟悉。
我便不打扰你了。”
这样客气疏离的语气,明溪听了心里有点儿不太舒服,不由想着,明杞娶姐姐的意图,究竟是为了叔叔未能完成的遗志,还是真的是心中所爱呢?她不由得问道:“二哥,你见过宓娘娘了吗?”
“已经见过了。”明杞没有料到她会这样问,随口说到。
然而,说了之后,他却后悔了。
也许,不应该这样贸然地告诉她的。
他记得,琉弋曾对自己说过:“我的妹妹,谁都喜欢她超过我。
就连流霞林的那位,也是如此。
有时候,我甚至有点儿恨她。
我想,她一定不会乐意我嫁到卡其宫去的,不管怎么说,我和你的孩子会威胁到洛西城的。
妹妹虽然于政务不太通透,可是,这样的厉害关系,我想她还是知道的。
所以,没有到最后的时刻,你不必告诉她的。”
明杞极为尴尬地挑了话头,道:“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你要是想去见宓娘娘,尽管去就是。
她很喜欢你,时常同我提起你的。”
明溪笑道:“这么说,你倒时常去见她吗?”
明杞方觉失言,连连道:“没有没有。
我是说,我上一回去见她的时候,她同我提起过你的。
你别介意,你知道的,我一向于说话的功夫不怎么样的。”
明溪敛了眉眼,淡淡道:“二哥,你不必对我生疏至此的。
你也知道,你是怎样成为这个王宫的主人的。
大哥虽然如今是不知下落的,可是,他还没死呢!你和明栎的事情,我没有见到是怎样的一番情形,可是,我是断然不会让那样的事情重演的。
明白吗,明杞?”
明溪的话有一点儿没条理,可是立场很是坚定。
只是简单粗暴地向他传递了一个信息:娶我姐姐可以,但是,你莫要图炽帝的位置。
明杞笑道:“溪儿,你想多了。
我不过是,经了明栎那一件事情,性情大变了罢了。
你说的,我都明白。
我比你更不愿意见到那些不堪的。”
明溪的声音,忽然变得极为柔软,她低声说道:“二哥,可能这一次是我最后一次见你了。
若你的婚礼我来不了,还请你谅解。
再见了,哥哥。”
明溪说完,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不论明杞怎样叫她,她也都不应了。
有些话,还是要说开了才好。
可是,有些话,却是对于有的人,不必说得太开了。
她出了宫,便一言不发地走进了自己旧时的宫殿,自去歇息。
晚间因为触景生情,总是睡不着,明溪便披衣起来了。
见瑞姨的房间里,也亮着灯。
便到瑞姨的屋子里来了。
瑞姨笑道:“怎么这么晚了还不睡?”
明溪道:“瑞姨也没睡呢,还说我呢!”
瑞姨笑道:“我向来睡的晚,有什么呢?我毕竟是上了年纪的人了,怎么同你一样呢?!你可是因为还想着过去,所以睡不着?”
明溪点头,道:“是有那么一点儿吧!心里总之就是不太宁静。
瑞姨,我吹笛给你听好不好?”
瑞姨笑道:“可巧了,当时走的时候,你惯用的那一根碧玉色的笛子,我忘了带走了。
今儿个在我的屋子里又看到了,我还说着,给你带回西河呢!”
瑞姨说着,便将笛子取了递给了明溪。
明溪看着笛子,忽然出了一会儿神,怔怔问道:“这笛子,是谁的啊,瑞姨?”
瑞姨笑道:“我还以为你记得呢,这笛子,是你十二岁那年,章后赠给你的。
那时,你还在你的生日宴上吹过一回呢!说起来,这几年,倒没怎么给你过生日了。”
明溪恍然。
拿着笛子,随性地吹了起来。
“谁家玉笛暗飞声,散入春风满洛城。
此夜曲中闻折柳,何人不起故园情?”
悠长而清澈的笛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地凄美、忧伤。
整个卡其宫的夜色,似乎都变得更加凄清了。
归人与过客,终究是分不清了。
心,没来由地飘忽着。
循环反复了好久,一曲终于终了。
许久不曾吹笛,明溪顿时觉得有几分困倦之意。
她放下了长笛,对瑞姨说道:“瑞姨,你帮我收着吧,我有些累了,去休息了。”
瑞姨笑道:“好孩子,快去歇着吧!”
明溪几乎是半闭着眼睛走到了自己的房间。
正准备灭灯的时候,明溪忽然感受到了一股极为熟悉的气息。
她知道,是他来了。
她没有说话,因为她实在太困了。
眼皮格外沉重。
不知不觉,她便已经睡熟了。
站在榻前的少年,看着她姣好安宁的睡颜,终于还是没有忍住叫醒她。
只在她的袖间,放了一片霂瑶花的叶子,便离开了。
漆黑的夜里,少年的身影,无比地落寞。
终有一天,母亲会发现绯桃的身份的。
那时,自己该怎么办呢?有时候,有些事情,一旦走错了第一步,后面的步伐,该怎么走才好呢?
他的内心,变得十分地低落。
到底是看惯了风雨的角色,在微雨宫里住下来的绯桃,与自己倒也相安无事。
可越是这样,他的内心便越是恐慌,若是日后,她知道了这件事情,她会怎样想自己呢?
自己的错误,可会得到她的宽恕吗?
自己没能陪着她去卡其宫,终究是自己失信了。
她有没有怪自己呢?
微雨宫。
仍旧是一片灯火通明。
他仍旧同往常一样,慢悠悠地走了进去。
可是,似乎有点不大对劲儿,平日里,似乎没有这么安静啊!守夜的灵者,总爱摸摸骨牌,喝几杯小酒,吃点儿夜宵的,总会发出点儿声音的。
不过,自己也从不曾管束他们的。
只要不误了大事儿,快活一点儿又有什么呢?
他的心里,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