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鸾呷了一口茶，又道：“沫婵在出嫁之前，很是伤情，日日碧箫不离手。今日，这一管箫，便是沫婵的遗物。都说沫婵吹得一手好箫，她的箫，全是伊澄手把手教的。她虽忘不了伊澄，可从未做过对不起霖慎的事。只是伊澄的逝去，对她打击太大。至于伊澄的逝去，并不是他无心求生，而是伊家的劫数。每一个伊家的男子，都会遭受的天劫。而且，天劫出现在成婚之后。这是祭司一族的承担，无从躲避。传闻，顺利度过天劫的伊家男子，都会成为翘楚中的翘楚。这样能力卓绝的祭司，伊家，很多年没有见过了。被天劫所伤的祭司，便只有坠入轮回，永不见天日。阿措，你要努力。”
阿措笑道：“那我要是一辈子不成婚，是不是永远也遭遇不了天劫呢？”
伊漓笑道：“傻孩子，天劫是躲不掉的。我预感着，我的天劫要来了。每一个伊家的女子，会在临近逝去的时候，遭遇天劫，如果顺利度过，我便获得了又一世的性命，否则，我就再也见不到我的阿措了。”第十二章一枝红艳露凝香12
见伊漓如此，阿措道：“姑姑一定可以顺利度过天劫的，姑姑还要看着阿措长大，看着阿措成婚呢？！阿措不许姑姑逝去！”
伊漓浅浅笑道：“阿措，你是个好孩子。我走后，你要好好儿的，伊家的根基，就全靠你稳住了！姑姑累了，姑姑要歇着了。你安排一下霖幻的房间，就去好好儿歇着吧！”
阿措点了点头，便又带着霖幻离开了院子。
霖幻走得很慢。她心里头似乎有一只敲打着的小鼓，踌躇了许久，方才低声说道：“阿措，你、、恨过我的母亲吗？”
白衣的少年略微一愣，旋即笑道：“我当然恨过，甚至想象过她美艳而跋扈的样子。小的时候，我总会问母亲为什么不回到蔚华街，她总是摇头，什么都不说。那时，我真是恨透了你的母亲——”
“对……不……起。”
“你没必要说对不起，沫婵神后和我父神之间的感情，也许我们谁都无法理解。何况那也是上一辈的恩怨了。我父神的书房里，还有你母亲的画像呢，你要不要去看看？”阿措将“上一辈”三个字说得尤其慢。
霖幻点点头。
穿过幽深的曲折的长廊，走过浮着花香的小径，走到了一处居所前。只见天青色的门廊中间，洁白的门柱上，镂刻着繁复的花纹，隐隐可以辨认出，那是一只洁白的花影鸟的模样。门柱上方，白玉雕成的“镂玉雕花”几个大字，遒劲有力，笔力深邃。
阿措道：“这里就是我父亲生前的居所。”
霖幻并不多言，只随他走了进去。
大厅里，有着淡淡的花香，却让霖幻叫不出名字。
阿措轻声道：“这是我父亲生前养出的花，叫浣夏。花开即谢，香气却缠绵得很。”阿措说这话的时候，有几分欲言又止。
霖幻望了阿措一眼。
阿措避开她的目光，低声说道：“你和你母亲，长得很像。”
“像吗？”
阿措没有回答。她们已经走进书房里了。
书房里藏书很多，令霖幻眼花缭乱。
阿措很快从书柜里取出一摞画轴。
霖幻的视线，跟着他的指尖移动。
画儿被徐徐展开了。只见画上的女子，一身妃色的云纹广袖裙，纤纤玉手拿着一管碧色的箫，眼角眉梢，全是笑意。女子容颜俏丽，笑容明媚，不是沫婵还能是谁？！
霖幻看到画后，说不出话来。在深海里，她也见过画里的母亲，可她从未见过这样俏丽动人的母亲。她的印象里，母亲的笑容，总是淡然的，温婉的，那双明媚的眼睛里，曾经清冷的光芒，一时，刺痛了她的心。她想起来，在深海的夜里，她睡不着觉的时候，她总会跑到水晶宫里的那个开满了花儿的房间，看着她的画像，才能安然入眠。
在那翻滚着的碧波之下的母亲，她是不是一直都不开心呢？
“霖幻…霖幻…霖幻”
霖幻方才回过神来，遇上阿措担忧的目光。
“是不是让你不开心了？我们走吧。”
“没事。母后和伊澄神上的感情，真的是很好呢。”
阿措没有说话。
“阿措，我忽然觉得，母后或许从来都没有喜欢过空海的生活。我见过她所有在海里的画像，从未见到她这样开心的样子。”霖幻慢吞吞地说了许多话。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母后和伊澄神上关系匪浅，霖幻对于阿措，有一种不知从何而来的信任。
阿措收好了画轴，道：“下次再来看吧，霖幻，我送你去歇着吧。”
霖幻轻轻点了头，走出镂玉雕花，又走了很长一段时间，终于来到了一处居所，同样是天青色的门廊，白玉雕成的门柱，柱子上却没有了花影鸟的雕刻。“浣夏居”的三个大字，让霖幻有几分恍神。
“这是我父亲生前养出来的花，叫浣夏。花开即谢，香气却缠绵得很。”
阿措的话，在她脑海里又一次响起。
“这里，是我母后曾经住过的吗？”霖幻轻声问道。
“是的，”，阿措眨眨眼睛道，“不过，这名字，却是后来才改成了浣夏的。”
霖幻凄然一笑，道：“这种滋味可真难受。阿措，我觉得我好像更理解你了。”
“这有什么，”阿措道，“你只不过知道了你的母亲并不爱你的父亲的事实罢了，并不代表着，她不爱你。”
霖幻走了进去，映入眼帘的，却是满院子的浣夏。
那是她第一次进入浣夏居。
在那一刻，她忽然理解了母亲。
那样不苟言笑，画里面清冷如斯的母亲，其实，也是有过极深极深的爱恋的。
满院子的浣夏，热热烈烈欢欢喜喜地开着，霖幻不由得泪流满面。
“阿措，你回去吧，我想歇息了。”
阿措道：“霖幻，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但是请你别太难过。我父神一生都忘不了你的母亲，你的母亲，也同样看重着这份感情，但愿她们在另一个时空里，可以不再这样悲苦。”
霖幻怔怔道：“沫痕神上呢？他最后去了哪里？”
阿措忘了霖幻一眼，道：“自然是归天了。在你父母成婚后不久。”
霖幻又呆了一会儿。
好一会儿，阿措又道：“这里，离我姑姑的屋子很近的，穿过那片竹林就是了。你好好歇着吧，我去了。”
霖幻突然说道：“阿措，你最喜欢什么？”
阿措道：“我喜欢蔚华街夏天的雨，雪颜川冬天的雪，恣意而飞扬。这，与我父母都不一样了。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霖幻说道：“我只知道母后，吹得一手好箫。父王喜欢那些古老的歌谣。可是我，只喜欢那一汪幽兰的海水。我想现在，我有点喜欢这里的花儿了。”
“这样也没什么不好的，别想太多了，早些歇着吧。”说完，少年便只留给了霖幻一个白色的背影。
院子里。
浣夏，开得正好。
霖幻轻轻走着，她不想惊扰曾经的梦，属于母亲的梦。
她走进了大厅。
大厅里，清新的花香，淡雅的色彩，整齐的陈设，透着清亮的华彩。那琉璃瓶里的绯红色的花束上，露水干后的痕迹，清晰而分明，似乎，母亲从不曾离开过。
也许，一切都是很多年前的模样。
那些花儿的香气，似乎长出了细致而深厚的脉络，折进她的心里。
忽然，就有了一种悲凉的感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