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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恶煞临门

上海。霞飞路中段。马林斯基咖啡馆三楼的一间密室。

室内漆黑,没有一丝声响和一星光亮。一只手“嚓”地一下划亮火柴,点亮了一盏西式烛台上的蜡烛,茕茕的微光照亮了桌面。桌子正中,摆着一个精致古雅的磁花瓶,里面插着十几支不同种类的绢花。

一位身穿黑西装的男子就着烛火点燃了一支香烟,深吸一口,抬腕看了看手表,脸上的神情显得焦灼而凝重。

“当,当,当,当。”墙上的挂钟敲了四下,随着最后一声钟响,镀金的门把手被拧开了,一位身穿貂皮大氅的时髦女郎闪身进来。女郎不动声色地在黑衣男子对面坐下,摘下贝蕾帽,露出一头烫成长波微浪的乌发,她鬓边插了一枚钻石钗,颈上戴着名贵珍珠项链,脸上始终罩着一层黑纱。

黑衣男子伸手拿出一支丝绢做的“鸢尾花”,将花瓣的一方指向女子,摆到了桌上,然后抬起眼帘盯着女子。

神秘女郎嫣然一笑,伸出戴着网格白手套的手从花瓶里抽出一支绢花,不过这次是一支“樱花”,横向地摆放在桌面上。

啊?!横着摆放的樱花?这里面传达了一个重要讯息。

男子猝然一愣,眼中闪过一丝惊色,那神情仿佛在问:“你肯定?”

女郎微微颔首,目光显得沉着而又淡定。

……

上海毕勋路183号是法租界公董局总董的官邸。

那是一幢美轮美奂的法国文艺复兴式风格大楼,外型带有18世纪欧洲城堡的典型式样,因外墙通体呈浅白色,被世人誉为“海上小白宫”。

下午五点刚过,法国驻上海领事署总领事爱棠先生穿过宽大的起居室,走进二楼的书房,在那张宽大的胡桃心木写字台旁坐了下来。

爱棠五十岁左右,身材魁梧高大,有着绅士般优雅的面孔,举止中含有一种饱经风霜的刚毅和冷峻,紧蹙的双眉间郁结了一个小小的忧伤的疙瘩,浓眉下那双深邃的蓝眼睛此刻正罩着一层浓重的阴翳。

呆滞的目光聚焦在桌面的台历牌上,今天的日期:1937年11月12日。盯着,盯着,那个年月日忽然变成了军舰上的一排排炮管,又变成了一架架俯冲轰炸的零式飞机……爱棠似乎一下从恍惚中醒过神来,拿起鹅毛蘸水笔蘸了下红墨水,稍微迟疑了一下,在旁边的空白处写下了五个大字——上海沦陷日。

端详着这几个触目惊心的红字,“中国完蛋了……”他在心中对自己说:“我们可能也快……”

耳畔突然响起一阵“噼噼啪啪”的声音,一阵冷风倒灌进来,窗帘被风吹得上下翻飞,令他从心底泛起一阵寒意,他急忙起身关严了窗户。透过玻璃窗仰望天外,低垂的雾幕已经遮蔽了整个天空,大块大块的乌云像铅块般厚重,正向他头顶滚压过来。他不禁额首苍天,觉得此时的天空像极了他现在的心情,昏昧、低沉、绝望,看不到一罅光明和一丝希望,只有无边的黑云笼罩在头顶上。

门上响起轻微的敲门声,门随后开了,仆人领着一身黑西装的叶知秋走了进来。

“领事先生,事情有眉目了,那张失窃的清单已经到了龟井手里,而偷窃者正是龟井菊子。但第二张清单仍然下落不明。”

“哦,消息可靠?”

“长官,绝对可靠,是‘黄雀’透出来的一手消息。”

倏尔间,爱棠如被闪电击中,怅然若失,低头苦思良久,霍然抬头,眼中晶光灼灼:“果然不出我之所料,这个老乌龟正是这出阴谋诡计的幕后总导演,而我和那个女人……却悲哀地上演了一出现代版的罗密欧与朱丽叶……”当他提到那个女人的时候,眼风突然变得锐利如刃,“告诉‘黄雀’,继续深入刺探,一定要找到第二张清单的下落!”

叶知秋用法语应了一声,转身急步离开。

院子里传来一阵汽车引擎声,爱棠知道来人必定是警务处处长安东尼。他顺着旋梯下到了一楼,仆人领着一位穿着巡捕制服,别着警监号牌,戴着圆形筒帽,胖乎乎,矮墩墩,嘴唇上留一撇小胡子的中年男子匆匆走了进来。

“哦,安东尼,你怎么跑来了?”爱棠知道他一定有重要的事情。

那个叫安东尼的洋人是法租界警务处处长,同时兼着巡捕房的总监。此刻他神色慌张,脸色煞白,气喘吁吁,一屁股坐到沙发上,把一叠报纸扔到茶几上。掏出手绢,紧张地擦着额角的汗水。

爱棠摆了下手,仆人端上了咖啡,回身拉严了客厅的玻璃弹簧门。

爱棠随手扔给安东尼一根名牌雪茄,满不在乎地说:“古巴雪茄,好味道。好啦,安东尼,没什么大不了的。我给你说过多少次了,作为警察总监,巡捕房的头儿,最重要、最可贵的品质是,每临大事有静气。静气,你懂吗?先来口越南咖啡吧。”

安东尼懊恼地说道:“领事大人,请您先看看这几天的报纸吧,报上的火力越来越猛,他妈的,简直是穷追猛打,我们巡捕房已成了众矢之的,成了人人喊打的落水狗!”

爱棠没吱声,鄙夷地瞥了他一眼,随手拿起了报纸。先是简单地浏览一眼,但马上就被吸引住了目光。“嗯……警方无能,面对凶杀案束手无策,屡出昏招,案件侦破已进入死胡同,嗯,老生常谈……噢,失职渎职,尸位素餐……哼哼,形容词蛮多嘛……法捕房是一群白痴、蠢货加饭桶?臭得像一群马桶里的蛆……瞧瞧,脏话都上来了……法租界罪案频发,歹徒猖獗,正义和公道已经死亡!哦,文笔不错……什么什么?法租界已成了犯罪天堂?噢,真会耸人听闻……哦,看看,看看,这一句最狠,滚回法兰西去!”

“哈……哈……”爱棠咧开大嘴抬起头,冲着安东尼做了个鬼脸,“看样子,老兄,我们真成了全上海市民最想打的人了,用中国话说,就是得做好‘撒丫子巅儿’的准备了,哦,上帝,我的屁股都被踢肿了,你的呢?我的巡捕总监大人?”

安东尼苦笑着直摇头,“我的领事大人,都什么时候了,您还有心思开玩笑?”

“开个鬼玩笑!”爱棠一拍沙发扶手,疾言厉色道:“不就是死了个人嘛,屁大的事值得这样大惊小怪,狂吼乱咒吗?这些中国佬统统都是吃饱了撑得,只知道瞎起哄!中国人天天死一堆,死一片,死成千上万,谁管啦?啊?日本人天天都在杀人,血流成河,尸骨成山,谁管啦?啊?黄浦江里的鱼都变成了食肉动物,江水可以直接拿来当绘画颜料,谁管啦?啊?我们警务处死个把人,而且是个臭东瀛女人,值得这样疯狂叫骂、拼命炒作吗?嘁!”

爱棠愤愤地扔下报纸,背起手,气得在客厅里来回蹀躞。

安东尼讷讷地说:“可……问题不就在于……菊子是我们领事署的雇员,是一秘,而且是个艳名远播的日本女人吗?”

“日本女人怎么啦?啊?日本女人就没贱货啦?我看当婊子的就属东瀛女人多!”爱棠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哼,中国人,一个欺软怕硬的劣等民族,一群肇事精,教训还是太少,他们为什么不敢去跟日本人闹?啊?还不是看我们法国人是文明民族,是自由民主的典范嘛。不行了老子就给他祭出雷霆手段,拿机关枪‘突突’他,叫他们看看什么是民主的战士,自由的斗士!哼,闹啊,横啊,不要命啊,我岂怕他闹上天去?!”

安东尼沉不住气了,急切地劝道:“我的爱棠大人,您就别说气话了,现在要紧的是赶紧想出对策来。”

爱棠猛一下转过来,脸一沉,“不是再次把悬赏金提高到5000法币了吗?”

“哼,5000?”安东尼苦笑着直摇头,“可公众不答应,5000显然糊弄不过去了,得想个新的奖励办法。”

“新办法?什么办法?你还有脸说!啊?这一切不都是你这个蠢货把事情办砸的?啊?现在可倒好,堂堂警察总监,连个死人的事都处理不好,还要来问我?我是保姆吗?是不是拉完屎让我帮你揩腚啊?啊?我在考虑是不是该找个人顶替你的工作……”那种目光朦胧,渗向虚空的眼神又回来了。

安东尼急忙陪上了笑脸,躲闪着目光说:“别别别,嘿嘿嘿嘿,领事大人,息怒,息怒啊。您忘了,这一切我可都是事先请示过您的,你也是点过头的,这个龟井菊子我本来是打算‘放长线,钓大鱼’的……”

“废话!”爱棠冷酷无情地打断他,脸上青筋暴跳,“你是想说,这一切都是我的责任?!局面不堪收拾都是我造成的?!啊?你的表情在说谎,可你的眼神出卖了你。想一想你自己是个什么货色吧,那个菊子又是个什么货色,不用我提醒了吧?可你偏偏不听劝告,正事扔在屁股后,离了女人就不能活!”

安东尼谄笑着说:“是她勾引的我,我……嘿嘿,其实只是个牺牲品。”

“你放屁!”爱棠横眉立目,突然大吼:“好意思说勾引。噢,浪漫的爱情,意外的艳福,风月无边哪。全上海有的是又多金、又年轻英俊的男士,为什么她要找个法国武大郎,啊?你个猪脑子想过没有?你以为自己是马龙·白兰度吗?”

“我知道她找我干什么,嘿嘿,还不是为我手中的权利嘛。当然,还有那个……我一开始是想抓黑手的……我我我,我这几十年的警察饭可不是白吃的。”

爱棠勃然大怒道:“你不是白吃,是白痴!哼,一开始是三分之一,现在是三分之二,等到三分之三,我们就该光屁股滚蛋啦!”

训斥之下,安东尼一下子蔫了,窘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愧色满面。

沉默。

一阵死一般的沉默。

良久,爱棠的耳畔忽然飘来了一串女人的笑声,“咯咯咯咯,咯咯咯咯……”,那笑声在他头顶的天际萦绕,飞翔,回旋,环舞,忽升忽降,忽远忽近,像银铃般的清脆明晰。那笑声既虚幻又真切,既清纯又淫荡,充满了浓情蜜意和撩逗意味。他的眼前出现了一张张威尼斯面具:一开始是张熠熠闪亮的天使面具,金箔制作,美轮美奂;一忽儿又变成一张魔鬼面具,凶神恶煞,头角峥嵘,眼睛是个黑洞,黑脸庞上眦着满嘴獠牙,唇边还淌着红酒般的鲜血;一忽儿又变成一张精灵面具,锡箔为面,银亮耀目,周围用天鹅的羽毛制成,配以各种彩色条纹;还有毛皮面具,丝绒面具,锦缎面具,宝石面具,一张又一张面具着了魔似地不停地变幻,令他目不暇接,神思迷乱。面具后面,是那张美艳不可方物的脸,写满了爱意、佻衅和情欲。噢,没错,就是那张脸,那是菊子的脸,是情人的脸,是仇人的脸,是那张令他刻骨铭心、爱恨交加、痛断肝肠的脸啊,可如今,那张脸呢,怎么突然就不见了?远去了?飞走了?消逝了?

……

突然,仆人慌慌张张进来禀报:“领事先生,龟井先生求见。”

“谁?龟井?”

爱棠好半天才从神游中醒过神来,迅速调整一下情绪,又和安东尼对视一眼,嘴里嗫嚅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可既然来了,那就见吧?”他颇不耐烦地向仆人挥了下手。

仆人会意,很快带着龟井太郎走进了大客厅。

“啊,您好啊,密斯脱龟井,我尊贵的老朋友,见到您真高兴啊。”爱棠领事摆出了外交姿态,满脸堆笑地上前想与龟井热情握手和拥抱。

但龟井并没有伸手的意思,只向爱棠鞠了一躬,但那个躬鞠得生硬、勉强,角度只有15度。

安东尼并未起身,只在一旁冷眼旁观,“这头日本老乌龟,我操他日本××”,安东尼在心中问候了龟井的日本老娘。龟井则侧过头来,凶狠地剜了安东尼一眼,铁青着脸在对面的沙发上落了座。

龟井年约五十,身材中等,略胖,两鬓斑白,穿一身皂色带白菊花的锦锻和服,俨然一副阔佬派头。一张四方脸,乌黑的剑眉下有一双深邃的眼睛,在棱角分明的嘴唇上,留着短短的小胡子。在他周身上下,有一种狐狸一样狡诈,狼一样残忍的气质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来。

龟井的目光冷硬中透着灼热,愤怒中暗藏杀机,气咻咻地说道:“领事先生,总监先生,废话我就不想说,我是为‘菊子凶杀案’而来的。”

“无事不登三宝殿嘛。”爱棠顺手递给他一杯红酒道:“社长先生,不急不急,案子的事儿回头再说,还是先尝尝我们法国的波尔多葡萄酒吧,这可是人间至味呀。”

龟井毫不客气,接过酒一饮而尽,然后把酒杯“咚”地一下墩在茶几上。“我今天不是来品尝美酒的,更不是来说赞美话的,我想请问二位大人,我女儿菊子的凶杀案,到底侦破了没有?什么时候才能侦破?你们还想拖多久?”

“拖?嘿嘿嘿,这‘拖’字未免有些荒腔走板喽,”爱棠甩着半阴不阳腔调说:“龟井先生,您的心情我是理解的,完全理解。一个失去了心爱女儿的父亲,没有什么痛苦能够与之相比了。我也身为人父,他也是,我们感同身受啊,都为菊子的死而感到伤心和遗憾。万分地遗憾。”

“嘁!”龟井忿忿不平地板起脸,沉叱一声,“别废话了!明眼人都知道,菊子的死,领事先生您是有责任的。而这位总监大人,更有责任!”龟井的口气十分强硬,言语之间以挑衅的目光死盯着二人。

爱棠耸耸肩,反唇相讥:“噢,当然当然,我有责任,他有责任,我们都有责任。而作为社长兼父亲的您,也有责任,而且是更大的责任,不是吗?”

龟井横瞪一眼,厉声质问:“什么?什么责任?你这话什么意思?”

爱棠幽默地一笑,“稍安勿躁嘛,社长先生。菊子作为我的雇员,领事署一秘,我们没有保护好她,让她意外死于歹徒之手,我感到非常难过和愧疚。我已经在不同场合多次向您表达过我的不安和伤感了。而安东尼先生作为法租界警方的最高长官,没能及时阻止菊子免遭毒手,他当然对此也负有责任。且事发近一个月了,谋杀案的侦破还毫无头绪,进展几乎停滞,这也让人深感不安。”爱棠耸耸肩膀,转过脸来面对龟井道:“而作为您呢,身为一个父亲,时逢乱世春秋,身处战火和人祸并存的大上海,平时对自己女儿的安全全然不放在心上,让她另租公寓,分居别处,平时更缺少关爱,竟至于出了意外,您恐怕也难辞其咎吧?”

龟井脸上肌肉一颤,反唇相讥,“哼,领事先生,我对您推搪、塞责的本事真是佩服到家啦。明明是你们的责任,却硬要赖在我这老头子头上,真是天下头号谬论!堂堂一国领事,竟连自己的雇员都保护不了,让歹徒肆意逞凶,杀人都杀到你们眼皮子底下啦,这难道不是对你们警察权威的公然挑衅吗?这难道不是你们最大的失职吗?你口口声声的公众安危,社会安定,岂不是一堆屁话而已?!”

“龟井先生,讲话也不注意卫生,你张嘴谁放屁呀?!”安东尼忍不住插了话:“领事先生的意思,您别误会啦。事到如今,你一味地指责我们,这是不公平的,也根本于事无补。谩骂更有失体统。您女儿的事嘛,其实就是我们的事,您大可以放心,这案子我们定会一查到底的,我们定会追出真凶,并将其绳之以法,给您一个安慰和补偿,给公众一个明白的交待。”

龟井的目光像两把锋芒毕露的利刃,转头逼视着安东尼,“总监先生,真是巧舌如簧啊,你这些废话把我耳朵都磨出茧子了。从案发到如今,一个月都过去了,歹徒至今逍遥法外,流言蜚语满天飞,可你们抓到什么了?狗屁,连个鬼影都没抓着嘛。而且,话说白了,这案子究竟是不是歹徒所为,或者作案者另有其人,还不一定呢。”

爱棠鄙夷地冷哼了一声,“听你言下之意,另有其人?难道你在怀疑我们?”

“怀疑你们?”一抹阴笑掠过龟井嘴角,“嘁,你们还用得着怀疑吗?清者自清,谁有鬼谁自己心里有数!”

“什么鬼?谁有鬼?啊,你把话说清楚!!”爱棠暴叱一声,辞色冷峻地在沙发上怒击一掌:“咚!!”

这一掌把龟井吓了一跳,但他很快恢复了镇定,心想:这家伙想给我下马威。但他表面上毫不示弱,嗤之以鼻,獠笑一声:“哼哼,谁有鬼?谁在蒙着面具跳舞谁就是鬼,久久查不出鬼来,本身就是鬼!哼,监手自盗,贼喊捉贼的把戏我见得多了,别跟我玩这些过了时的老桥段。如果再过半个月还查不出鬼来,哼哼,就别怪我龟井不讲情面,翻脸不认人!”

“哟嗬,”爱棠浑身透出使人畏怯的煞气,语气陡然强硬起来:“你吓唬谁?你现在就翻一个脸我看看!我倒要看看是狗脸还是驴脸!你给我放明白点儿,这里是我们法国人的地盘儿,还轮不到你小日本儿来张狂撒野!哼,不讲情面,狗嘴里吐象牙,你们日本人哪一天讲过情面,啊?杀人、放火、强奸、抢劫,大上海都变成你们的屠宰场啦!你那些‘放屁当刮风’的话吓吓中国人可以,竟然敢上门威胁我,你本事见长啊你?你忘了谁才是法租界的老大?啊!要不要通过外交部来个照会?再不然就拿挺机关枪堵住我的大门?哼,想要玩硬的,看看谁怕谁!”

龟井被这句连骂带损的话彻底激怒了。但他还是强忍住满腔怒火,目光十分沉着锐利,毫不示弱地说:“堵住大门口,你以为我不敢?今天我就把话挑明,你们,一个执政当局,一个司法当局,给我听清楚,再不破案,哼哼,下次我就带着占领军司令部的人一块儿来!”

“哟哟哟,看你那架式,要吃人是吧?”爱棠露出满面鄙夷之色,讥讪道:“占领军的人?我还以为搬的是大本营元帅或是内阁府总理呢。动不动拿占领军黑唬人,老鼠放屁吓唬猫,老子可不吃你那一套!”

“哼!”龟井冷哼一声,黑着脸,彆过头去。

局面僵住了。

足足有十分钟没人再说话,空气中充满了低气压。

良久,安东尼干咳了两声,打开了圆场,“龟井先生,用不着动怒,有事好商量嘛。案子嘛,总得一步步来破,急是急不来地。您看这样行不行,前天,我们已将悬赏奖金提高到5000法币了,当然这不足够,现在要再加一条,‘不论任何人,只要提供正确线索,协助巡捕房擒凶定案的,即发给奖金两万法币;如果多人涉案,只要供出其中一名罪犯,发奖金20,000法币;如果有命案共犯供出犯案同伙,本人可免除罪行,并获得奖金20,000法币’。您看这样如何?”

龟井一看有台阶下,也不再顶牛、耍横了,但语气更加斩钉截铁,“不,还不够,我在你们悬赏金的基础上,再加10,000法币!”

安东尼脸上顿时绽开了花,“嗯,好好好,很好嘛,现在悬赏金提高到30,000了,报上给它来个一登,上海滩不开锅才怪,过不了几天,案情一定会有突破性进展!”

龟井站了起来,虎着脸,刀子样的眼睛剜了二人一眼,气咻咻地迳直向大门口走去。

“恕不远送!”爱棠没好气地说。

安东尼望着龟井离去的背影,愣愣地站在原地。

爱棠一屁股跌坐到沙发上。

安东尼倒了两杯红酒,递一杯给上司,从旁劝慰道:“好啦,我的领事大人,定定神,消消气,跟这种小人,犯不着动那么大肝火。一只日本老乌龟,料也翻不起什么大浪来。不过,谨慎小心还是有必要的,特别是在这个风雨飘摇的年代,东洋人风头正健,有时候我们不得不忍啊。刚才您也太冲了点,要知道,在上海滩,龟井也是个翻手云雨、频频搅局的大人物啊。”

“怕他个屌!”爱棠余怒未消,用法国最脏的话骂了一句:“对付烈马就要用鞭子,对付恶狗就要用靴子,这就是我们法兰西的骑士精神。对付这种日本鬼儿,不刹刹他的锐气,灭灭他的威风,下一次他就会骑到你头上拉屎、撒尿。”

安东尼神色迟疑、不无担忧地说:“可他今天的确有些来头,有什么事他为什么不能等到明天到领事署去谈,而要跑到您的官邸来,显然他是别有用心的。刚才他那番话,好象是在下最后通牒。”

“什么好象,根本就是。所以我们动作要快,招聘是安排明天面试吗?”

“明天上午九点。”

“招个高手很难,招个蠢货还不容易吗,明天就定了它吧。”

“最后还要报给您批吗?”

“不必了。另外,安插卧底的事进展得如何了,龟井的背景一定要尽快摸清。”

“放心,黄雀已经筑好了巢,鼹鼠也已经进洞了。”安东尼想起安插到日本人心脏的密探已经到位了,意味深长地说:“这头日本老龟可不简单哪。他决不是一个只做东洋百货的规矩商人,龟井商社只是幌子,是个假面具,其实是日军庞大特务机构中的一个秘密组织。我们两名卧底已经初步掌握了一些密情,回头详细向您汇报。虹口那个井上公馆您知道吧?有军方背景,赋有特殊使命?”

爱棠脑中灵光一闪,惊呼道:“那个井上日昭?”

爱棠知道,在上海虹口有一个日本特务机关井上公馆,其首领名叫井上日昭,是黑龙会早期头目“头山满”的大弟子。那人原是日本陆军中的一名中佐,以后脱离军队加入了专为侵华战争而成立的间谍机构“黑龙会”,伪装成了浪人。他先在中国东北干了几年,后来到了上海,纠集起其他日本浪人,成立了井上公馆。这是一个秘密机构,接受日本东京大本营参谋本部的直接领导,在上海租界内外专干暗杀、绑架、爆炸和恐吓等各种破坏活动,还收买上海白俄中的败类,利用他们在租界内刺探有关两个租界、英美法驻军、万国商团和政商各界头面人物的各种情报。

“对喽。”安东尼诡秘一笑,眼风刹那间变得十分锐利,“龟井在军方的军衔是大佐,井上只是中佐,过去井上掌管的间谍机构“黑龙会”现在已全部纳入了龟井手下。共有二百多人,最近又从东京抽调了一百多人充实进了他的队伍。据不完全统计,其队伍已经扩展到了三、四百人。这么多的人纠集在一起要干什么?显然不是在做生意,那是干什么?答案只有一个,就是要干一桩秘密勾当。至于是什么勾当嘛?很可能是一个有计划,有组织,有目的行动。至于是什么行动嘛,暂时还没搞清楚。”

爱棠以手加额,犹如大梦初醒,“这就对上号啦,龟井为什么对菊子的死这么看重,几次三番上门催逼,今天恨不得拿枪指着我们的头,难道仅仅是丧女之痛,思女心切,看来事情决不那么简单哪。”

安东尼随声附合道:“对。其背后一定有阴谋!一个大阴谋!如果这阴谋是冲着我们来的,那就太玄啦,太险啦!我们手中的那批‘货’,现在像颗定时炸弹,随时随地都有爆炸的可能,而且强盗已经在砸门啦。”

“定时炸弹?”爱棠嘴一裂,苦笑着自嘲道:“我看应该叫‘不定时炸弹’,那才叫‘炙手可热’呢。”

二人同时发出一阵干涩的苦笑。

爱棠起身从抽屉里拿出一张公文纸递给安东尼,“我倒差点儿忘了,这儿还有一颗‘炸弹’呢。”

安东尼接过来展开,只见公文纸上写着:

《日本上海占领军司令部与英美租界、法租界的临时约法》

1、自1937年12月1日起,英美两国的公共租界、法租界废止与原国民党政府签署之一切条约、章程及专约,但仍保留独立完善的行政、司法体系。公共租界的工部局和法租界的工董局对各租界实行内部自治管理,并由租借国派遣总督或领事,领导市政管理机构,担任市政、税务、警务、工务、交通、宗教、卫生、公用事业、教育、宣传等职能。

2、上述三国应严守疆界,各安本份,维持好本界治安,不得越界行使行政管辖权、领事裁判权、司法拘捕权等权利。

3、不得煽动或暗中资助本国侨民、居留民或中国人进行各种形式的反日宣传和武装暴力活动。凡两租界拘捕之抗日人士、赤色分子、暴力分子、捣乱分子、武装分子,须在三日内引渡或递解至日本占领军总司令部严办,不得以各种理由拖延、推诿和搪塞,逾期责任自负。

4、有需要交涉之公务及一般商贸事宜,须由各国驻沪使团或工部局、工董局派专员前来与我方联系交涉,不得擅自行动,更不得使用武力或以武力相威胁。

大日本皇军第309师团上海占领军司令部

安东尼满脸鄙夷地说:“什么狗屁临时约法,根本就是最后通牒。”

“唉!”爱棠长叹一声,冰冷的眼睛蒙上了一层寒霜。他望向虚空,眼神发虚,缄默良久,口中哼唱起了一支法国民歌,不过歌词被改过了:

他唱道:

“绳圈套在脖颈上,脖颈上,啦啦啦啦啦,

陷阱开在脚底下,脚底下,啦啦啦啦啦,

炸弹攥在手心里,手心里,啦啦啦啦啦,

致命的时刻已来到,已——来——到。”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两个法国佬爆发出一阵歇斯底里的狂笑,最后竟把眼泪都笑出来了,但那笑声里,除了调侃、自嘲之外,更多的是无奈、恐惧、酸楚和悲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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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涩蜕变,如今她是能独当一面的女boss,爱了冷泽聿七年,也同样花了七年时间去忘记他。以为是陌路,他突然向他表白,扬言要娶她,她只当他是脑子抽风,他的殷勤她也全都无视。他帮她查她父母的死因,赶走身边情敌,解释当初拒绝她的告别,和故意对她冷漠都是无奈之举。突然爆出她父母的死居然和冷家有丝毫联系,还莫名跳出个公爵未婚夫,扬言要与她履行婚约。峰回路转,破镜还能重圆吗? PS:我又开新文了,每逢假期必书荒,新文《有你的世界遇到爱》,喜欢我的文的朋友可以来看看,这是重生类现言,对这个题材感兴趣的一定要收藏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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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庆朝百年皇帝换了三任,但庙堂之上犹有一人容颜不改身居高位。因为他的存在才有了一袭金龙鱼服和上万佩刀青衣,上管王侯将相三十六州,下视黎民百姓,江湖门派,异域外邦。
  • 隐婚老公太神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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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传闻荣家二少天生残疾,奇丑无比,无人愿嫁,所以花重金娶她进门。而结婚两年她都未成见过自己的丈夫,还遭人陷害与商界奇才宋临南有了纠葛。她陷入自责中,宋临南却对她穷追不舍,还以此威胁她离婚。她逃,他追;她诚惶诚恐,他乐在其中。直到她发现,自己的残疾丈夫和宋临南竟是同一人……舆论、欺骗、阴谋让这段婚姻走到了尽头。四年后,一个酷似他的小男孩找他谈判:“这位大叔,追我妈的人排到国外了,但你要是资金到位的话,我可以帮你插个队。”他这才知道,什么叫做“坑爹”。--情节虚构,请勿模仿
  • 美漫之自助系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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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穿越就算了,好歹有个系统,结果系统还木有说明书,这也忍了,结果还要看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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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极道仙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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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盘古创造了时势,邪恶孕育在时势中,为消除邪恶,时势又诞生盘古的善灵,这个世界只有靠善才能感化,盘古是善的化身。作为一个长期在监狱一线工作的警察,用神话的描写、用自己的心得和经验写下这本小说,旨在颂扬那些用善心感化罪犯的战士们,这个世界需要这些战士,需要他们真挚的爱......
  • 葬法倒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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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书为公版书,为不受著作权法限制的作家、艺术家及其它人士发布的作品,供广大读者阅读交流。汇聚授权电子版权。
  • 莫班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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