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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若梅

唱机里正在播送着舒伯特的小夜曲,偌大的一个音乐厅里只有几个人。士尧喝了一口咖啡,焦灼地看了看表,三点二十分,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十分钟。士尧不敢相信吴德言会来,但他却不能不抱着希望。

距离他稍远的一个角落里,坐着一男一女,那女的年龄似乎很轻,短短的头发,脸上总带着笑容,正低低地在和那男的讲话。这使他又想起若梅来,若梅不是这种类型,而且若梅也比她美得多。

士尧用小匙搅动着咖啡,咖啡跟着那搅动现出无数的洄漩……

那是两年前,他正读高三。

“喂!老孟,告诉你一个天大的新闻,我们班上又要增加一个女生了,是从台中女中转来的!”那是中午休息的时间,小李坐在桌子上,用一种神秘万分的态度对他说。

“哦,是吗?你又该准备追求了?”士尧玩笑地说。

“不行了!”小李摇摇头,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开学第一天我就发誓这学期不追女孩子了,否则明年考不上大学,岂不灾情惨重!”接着,小李又皱皱眉头说,“不过呀,我今天早上在注册组看到她,她在办注册手续,告诉你,我们的班花黄燕玲也比不上!”

“居然比黄燕玲还美?”士尧不信地说。

“真的!但是,鄙人并不喜欢,太瘦了!林黛玉型。老孟,你可以去追追看!”

“我没兴趣!”士尧耸耸肩,在桌上的笔记本上乱涂着。

“你真是好学生!这学期又该拿奖学金了!”小李赞叹似的叹了口气,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走开了。

下午第一节是国文课,由导师孙老师兼任。那节正在讲《多尔衮致史可法书》。课上了一半,门开了,训导主任带了一个女同学走了进来,对孙老师低低地讲了几句话,又对那女同学讲了几句话,就转身走了。于是,孙老师转过头来对全体同学说:

“我们班上又多了一位新同学,这是沈若梅同学,希望大家照应她一点!”

士尧禁不住地打量着她,她穿着女生制服,白上衣,黑裙子。圆圆的脸儿,一对水汪汪的大眼睛,小巧的鼻子和薄薄的嘴唇。皮肤很白,白得有点不健康。个子高,瘦而苗条。她不安地站在那儿,畏怯而又腼腆地用对大眼睛环视着室内的同学,好像怕谁伤害她似的。

“孟士尧!”孙老师喊,“到隔壁教室去看看有没有多余的桌椅,有的话搬一张过来!”

士尧站起身来,到隔壁教室中搬了一张桌子和椅子来,在教室中放好了。孙老师带着若梅走了过来,对若梅说:

“这是孟士尧同学,是本班班长,你缺了两星期课,有什么跟不上的地方,可以问他。在班上有什么问题也可以找他!”

若梅点点头,抬起那对水汪汪的眼睛看了他一服,士尧感到浑身都发起热来,不自禁地把头转了开去,却正好看到小李在对他作鬼脸……

音乐厅中还是只有那几个人,唱片已经换了一张爵士乐。士尧看看手表,约定的时间已经到了,但是吴德言仍然没有影子,他猜他是不会来了。突然,士尧感到一阵不安,如果吴德言来了,他又该怎么向他开口呢?自己又算是若梅的什么人?非亲非故,他又有什么资格向吴德言谈这件事呢?但,为了若梅,他知道自己必须硬着头皮做下去。

前面那对男女仍然在低低地谈话,他又想起若梅来……

高三下学期,他们忙于准备毕业和考大学,全班决定取消环岛的毕业旅行,只在三天旅行假中抽一天出来到阳明山去玩。

一清早,他们就出发了,若梅、黄燕玲、他,还有小李等七八个人,一直都在一道儿走。若梅不时偷偷地看看他,似乎有什么话想和他说。他也不时地看看若梅,她显得很憔悴,脸色看起来是苍白的。

走到了山顶的阳明公园,大家在草地上环坐成一个圈子,孙老师提议作“碰球”的游戏,由全班每个人报数,然后一个起头喊“我的几球碰几球”,被碰到的号码的人要立即应声再碰出去,如果忘了碰出去,就要受罚。报数的结果,若梅是五号,士尧是十七号。

碰球一开始,大家就像有默契似的,都把目标集中在若梅身上,每个人都叫着:“我的十球碰五球”,“我的三球碰五球”,“我的一球碰五球”,若梅疲于奔命地应付着,把每一个碰来的球都碰出去。士尧目不转睛地望着若梅,她转动着眼球,显得很紧张,而且逐渐有点手足失措。士尧觉得心里非常地不忍,生怕她会受罚,正在这时,一个同学改变目标地喊出了:

“我的十二球碰十七球!”

士尧正全心都集中在若梅身上,浑然不知别人碰的是自己,仍然紧紧注视着若梅。只见苦梅也紧张地望着他,一脸焦急的神情,微微地张着嘴,似乎想告诉他什么,这时,小李已经吼了出来:

“好!孟士尧作狗叫!”

“不!叫他爬三圈!”

“叫他向每人磕个头!”

最后,士尧唱了一首《教我如何不想她》,总算是解了围。唱完之后,他看到若梅亮晶晶的眼睛望着他,一面抿着嘴儿,对他偷偷地微笑着。

团体游戏作完之后,大家就散开各人玩各人的了,士尧看到若梅正一个人坐在一块假山石上,似乎非常地疲倦,就悄悄地走过去说:

“我知道一个地方,很阴凉,又没有什么人,要不要去坐坐,可以休息一下。”

若梅点点头,两人悄悄地离开了大家,绕到公园外面的一个小亭子里坐了下来,四周没有其他的人。显得非常地安静。若梅低垂着头,玩弄着一块小手帕,一直不开口。士尧轻轻地说:“我给你的信收到没有?”

若梅点点头,然后忽然抬起头来说:

“以后绝不要把信寄到我家里去!我爸爸不许我交男朋友,如果落到他们手里就完了!”

“可是,我信里并没有写什么,我不过问你今天要不要参加旅行而已!”

“但他们就会认定这是男朋友的信了!”若梅微微地仰着头,脸颊上泛起一片红晕。

士尧觉得一阵震颤穿过他的全身,他望着若梅那张恬静而美丽的脸,那对脉脉含情的大眼睛,那小巧的鼻子和嘴。感到心里一阵阵的冲动,想告诉她许多心里的话,但却又说不出口。半天之后,若梅把眼光转开说:

“刚才碰球的时候,你在出什么神呀?”

“我一直在为你担心,都忘了他们在碰我了!”士尧噗哧一声笑了出来,若梅也笑了。士尧觉得她眼角里有着无数的柔情。

“哦!我们该回到公园里去了,要不然他们要找我们了!”若梅说,一面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等一等!”士尧一把拉住她的手,心脏在胸腔里像擂鼓般撞着,“我一直有几句话想对你说……我,我……我一定要趁这个机会告诉你,自从……自从给你搬桌椅那天起,我就……我以前从没有过这种心情……我……”士尧觉得自己语无伦次,他向来不是一个拙于口才的人,但现在他感到简直没有办法表达自己的意思。可是,当他抬头看着若梅的时候,他发现那对水汪汪的大眼睛是那么温柔而感动地望着自己,她的脸上带着个那么了解而又鼓励的神情,于是,他觉得无须再说下去了。只是轻轻地拿起她的手,用自己的两只手紧紧地握着。

“哈!哪儿也找不到你们,原来躲在这儿!”

忽然一个声音传了过来,士尧回过头去,原来是小李和另外一个同学,若梅立即抽回了手,脸涨得绯红了。

士尧悻悻地望着小李,从来没有任何一个时候,像现在这么地讨厌这个小丑型的人物……

超过约定的时间十分钟了,士尧啜了一口咖啡,咖啡是冷而涩的……

那天,他在校园里温习了一点功课后便到教室里来,看到小李带着一脸神秘的表情站在教室门口,正在向另外的几个同学说着什么,一看到他,立即说:

“训导处叫你赶快去!”

他狐疑了一会儿,转身向训导处走去,走到训导处门口时,却碰巧看到若梅从里面出来,脸色苍白,眼眶红红的,满脸委屈而又惨淡的神情,他拦住了她:

“训导处也叫你?有什么事吗?”

她抬起头来,畏怯而又惊恐地向训导处门口看了一眼,微微地张开了嘴,想说什么,还没说出口,眼泪就迅速地涌进了眼眶里,她垂下了头,轻轻地咬着下嘴唇,匆匆地走开了。士尧望着她的背影,呆了一阵,然后走进了训导处。

训导主任用锐利的目光望了他一眼,瘦瘦长长的脸庞上有一股冷酷的味道。士尧站在桌子前面,等着他开口,他却自顾自地翻着学生的家庭调查表,半天之后,才抬起头来,冷冷地望着他说:

“孟士尧,我记得你一向是个品学兼优的模范生。嗯?”

士尧低着头,没有说话。”

“你知道我们虽然是个男女兼收的学校,但是向来不许学生谈恋爱的!你为什么明知故犯?”

士尧仍然不说话。

“听说你和沈若梅一天到晚眉来眼去,上课时传递情书,是真的吗?”

“我们并没有传递情书……”士尧想申辩。

“不用辩嘴!”训导主任冷冷地说,“你们这些十八九岁的小孩子懂得什么恋爱呢?求学时代不好好读书,总向电影学习,一天到晚拉拉扯扯,像什么话?何况你们就快毕业了,不好好准备考大学,一天到晚谈恋爱!亏你还是好学生呢!”

“我们根本没有怎么样……”

“不用你说,我全知道!”训导主任仍然冷冷地说,仿佛他了解任何事情:“我已经通知了你们班上的风纪股长,如果你再和沈若梅说话,或通情书,我可不管你是不是已经读到了高三,两人一起开除!也好给低年级的同学作个榜样!好,现在你走!”

士尧还想说话,但训导主任给他作了一个阻止的手势,就又去翻着那些家庭调查表了,一面漠然地说,“不要多说,记住我的话就是了!”

士尧走出训导处,心中冒着一股无名的怒火,无法想像,若梅受了训导主任这一番话后会多难堪,她向来是那么腼腆而又胆小的。其实,他和若梅从没有过任何亲热的举动,除了旅行那次之外,也没有通过情书,只偶尔若梅有问题问他时,他们交换了一两个深深的、长长的注视。

回到教室,若梅正倚着窗子站着,看到他走进来,只默然地看了他一眼,她眼睛里的泪光亮晶晶的……

音乐厅里陆陆续续地又来了一些人,快四点钟了。士尧喝了一口咖啡,望着壁上的风景画片,画片里是一棵正在落叶的枫树,枫树下面是一条小河。

士尧记起了他第一次和若梅的出游,其实,那也是他唯一的一次和若梅出游。那时他们已经参加过升学考试,若梅偷偷地从家里溜出来,他们到碧潭去划船,又到空军烈士墓去凭吊一番。若梅很少说话,总是带着娇羞的微笑,用那对脉脉含情的大眼睛望着他。相反地,他却说了很多话,他告诉她自己童年的故事,自己和寡居的母亲所过的清苦生活。以及自己的抱负和一切。她一直安静地倾听着。以前在校中,他们虽然天天见面,却迫于训导处的压迫,有很长的一段时间连话都没有说过。按道理,他们彼此是很陌生的。但,士尧却感到若悔和他非常亲近,好像就是他身体的一部分。当晚,他们分手的时候,他曾问她:

“若梅,我可以给你写信吗?”

若梅抬起一对惊恐的眼睛来,拼命地摇着头说:

“以前训导处曾经写信告诉我爸爸,关于我和你的事情,我爸爸把我狠狠地骂了一顿。他说并不反对我交男朋友,只是不许我和你来往。说你年龄太轻,没有一点经济基础,家里又穷。他说,假如再发现我和你来往,就要把我关起来,今天我还是偷偷跑出来的呢!”

士尧低下了头,他发现自己和若梅的恋爱竟是如此没有保障,没有结果的事情。半天后,他才问:

“那么,我们什么时候再见呢?”

“下星期天,我会溜出来,我们在台北车站碰头,好吗?”

但是,下个星期天她并没有来,再下一个星期天也没有,不久,他收到她一封信,大略说:她父亲已经发现那天她和他到碧潭的约会,把她狠狠地打一顿,并且限制她再出门。信写得很凄惨,末尾说:

你今年十九岁,四年后才能大学毕业,从我现在所处的环境

来看,我大概不能等你那么久了……士尧,对我死了心吧,以后

我们可能不会再见面了。

接到这封信后,他曾经到她家门口去等她,希望能有机会碰到她谈一次,可是,他却始终没有碰到她。

大专联考发榜,他考上了师大,若梅却如意料之中地没有考上大学。他想尽办法想去见她,却始终不能如愿,而她,却再也没有给过他一封信。

一直到那年的耶诞节晚上,他去参加一个耶诞舞会,却出乎意料之外碰到了若梅。

若梅变了,完完全全地变了。士尧几乎不认得她,她穿了一件红色的洋装,头发烫过了,卷曲地披在肩膀上,化妆得很浓,画了眉毛,涂了胭脂和口红。她依然很美,但却失去了往日的那份飘逸和清秀,代替它的是一份庸俗的美。在她旁边,站着一个高大的青年,很潇洒漂亮,但却带着一种纨绔子弟的习气,满脸的油滑。嘴里衔着一支烟,亲亲热热地挽着若梅的腰。他们看起来是很出色的一对,士尧觉得被刺伤了。

当士尧走过去和若梅打招呼的时候,若梅似乎吃了一惊,在那一刹那间,她的眼睛里闪过一抹迷茫而痛楚的光芒。但,马上她就恢复了,她世故地拉着士尧身边的青年说:

“让我来介绍一下,德言,这是我中学同学孟士尧先生。”一面转过头来对士尧说,“这是吴德言先生,在政大外交系。”

士尧对吴德言点了个头,就匆匆地走开了,他受不了若梅那虚伪的笑容,更受不了她那世故的态度。

那天晚上,若梅显得很活跃。她和吴德言亲热得像一对未婚夫妇,他们跳了各种的舞:伦巴、探戈、恰恰……若梅高声地谈笑着,一扫往日的那种娇羞和腼腆的态度,士尧痛心地感到,他的若梅已经死去了。

快散会的时候,士尧无法抑制地请若梅跳了一个舞,在跳舞的时候,他觉得有许多话想说,但却一句也说不出来,直到一舞将终,他才说了一句:

“若梅,你变了。”

在那一瞬间,他发现往日的若梅又回来了。她望着他,眼睛里迅速地充满了泪水,但却始终没有说一句话。一舞既终,他把她送回到吴德言身边,自己却默默地走出了会场。

这次之后,他又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没有看到若梅。直到前几天,他听说若梅病了,病得很重,他再也无法遏止自己想见若梅的欲望,他直接到若梅家里,请求见见若梅,凑巧若梅的父母都不在家,他居然顺利地见到了她。

在若梅的卧室里,他见到了若悔,她脸色苍白地靠在床上,并不像传说的那样病重,只是非常憔悴而消瘦,那对大眼睛显得格外地大,但却空洞而无神。

“若梅!”士尧喊了一声,不知道该再说什么,但若梅却已泫然欲涕了,她略带颤抖地说:

“我真没想到你还会来看我!”

士尧问起她的病,她说没有什么,但接着却失声痛哭了起来,士尧抓住她的手,她挣脱了,呜咽地说:

“我现在已经不值得你碰了!”

“这话怎么说?”士尧急急地问。

“你真以为我有病吗?其实只是……只是……我有了孩子,但他不肯结婚!”

士尧觉得心里像冰一样的冷了。

“他是谁?”

“吴德言,你见过的。”

“你怎么会……”士尧痛心地咬着嘴唇。

“就是耶诞节那天晚上我……我……喝醉了……”

士尧一句话也讲不出来,突然,一个念头在他的心中滋长,他可以娶她,他并不在意那个孩子。但是,现实的问题却推翻了这个念头,他,一个二十岁的学生,他将拿什么来养活她?而且,母亲又会怎么说呢?

“士尧,你走吧!绝对不要再来找我了!”若梅推着他说,“我只是一个堕落的女孩子!爸和妈要我忘记你,拼命给我介绍男朋友,有钱的,有地位的……我和他们玩……和他们跳舞、喝酒、打牌,我……”

士尧站起来,匆匆地对若梅说:

“我要为你解决这件事!若梅,我仍和第一次见到你时一样地爱你!”

若梅望着他,微微地张着嘴,睫毛上闪烁着泪珠……

音乐厅里的人更多了,士尧望望手表,已经四点钟了,他站起身来,想付了账回去,忽然,一个高大的青年站在他面前:

“哈哈!孟士尧,你有什么话要和我谈吗?”

他抬起头来,是吴德言,双手插在裤袋里,嘴里歪歪地叼着一支香烟。

“坐吧!”他招呼着吴德言,又叫了一杯咖啡。

“你上次不是说有话要和我谈吗?说吧!别婆婆妈妈。究竟是什么事?”吴德言开门见山地问。

“是关于若梅的事!”

“是关于若梅的事?”吴德言眯着眼睛看着他。

“她有了孩子,你难道不知道吗?”士尧有点冒火。

“你是她的什么人?”吴德言冷冷地问。

“朋友!我想,你应该负起这个责任来,否则我写信把全部的经过告诉你在新加坡的父亲,听说他是一个很守旧而有正义感的老人,是吗?我想,你并不愿意断绝经济来源和父子关系吧!”

吴德言喷了一口烟,紧紧地望着他,接着却嘿嘿地笑了起来:

“你怎样证明那孩子是我的呢?听说你和若梅也很不错的,谁知道那是不是你的成绩呢!”

在士尧还没有弄清楚是怎么一回事以前,他发现自己的拳头已经落在吴德言的下颏上了。紧接着,他觉得自己的小腹上挨了一拳,他冲了过去,带倒了桌子,一阵哗啦啦的巨响,咖啡杯子碟子碎了一地,他和吴德言扭在一起,他感到无数的拳头落在自己的头上和肩上,他也奋力反击着。音乐厅里大乱了起来,客人们都纷纷地叫着走开,伙计们冲上来想拉架,但他们却打得更凶。

忽然,士尧觉得有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衣领,同时,吴德言也被人拉开了,他抬头一看,看到三四个警察站在那儿,冷冷地望着他们说:

“跟我们到派出所去!”

他无言地低下头去,默默地跟着警察走下楼梯。

一星期后,在学校的布告栏里,贴出了孟士尧在外打架生事,记大过两个的通知。同时,士尧收到若梅和吴德言结婚的请帖,随着请帖,一张小小的纸条飘了下来,士尧拾起了纸条,上面是若梅的笔迹,只有寥寥的几个字,是一阕词:

芳信无由觅彩鸾,人间天上见应难,瑶瑟暗萦珠泪满,不堪弹!

枕上片云巫岫隔,楼头微雨杏花寒,谁在暮烟残照里,倚阑干!

若梅结婚的那一天,天正下着细雨,士尧步行到结婚礼堂,徘徊在礼堂门口,等到听到了结婚进行曲,他才站定在门口,望着若梅的父亲搀着若梅走出来;她的头上蒙着婚纱,使她的脸显得模模糊糊,眼帘垂着,睫毛下有一圈暗淡的阴影,脸上木然地毫无表情……

士尧离开了礼堂。外面,雨似乎越下越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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