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体美——作为人在世间的美学追求，随着我们民族文明的演进，它越来越表面化了；作为一种学问的探究，随着文化人类学的勃兴，一些学者对它的研讨则越来越深入化了。什么是人体美？就其通俗的涵义，相信人人都能会意。人体美，就是人的体形、体态的美。在改革开放的今天，人们不再像以往那样对此讳莫如深了。在日常生活中，不但少男少女们大胆追求，而且中老年人也不甘落后，不但衣着、化妆日趋多样，连街头俚语竟也出现了对人体的某种高度冠以“残废”的戏谑。这些，就是文化，人体文化。当然，是一种日常生活领域的习俗文化，现实文化。
现实的人体文化的一个较高的层次，在日常生活中最普遍就是舞蹈与体育。在那里，完全是人体美的展现、人体美的创造。近些年，在我们国家，还开始了健美比赛，那更是一种人体美的角逐与炫耀了！不过，我们这里要侧重探讨的，是一种更高层次的人体文化——造型艺术中的人体美。就美学的意义而言，所谓人体美，就是人类对自身的审美感受。与此密切相关，这种审美情感的物化，就产生了人体艺术。广义地说，上述的舞蹈，体育以至现实生活中的衣着打扮等都可以称为人体艺术。不过，作为一个科学的术语，在造型艺术中它还有更严格的界定。所谓人体艺术，是指以裸裎袒裼的人物形象为要素进行创作的艺术，所以也称之为裸体艺术。后一个概念更为准确，因此在专业工作者中更多地使用。
作为不同的门类，如舞蹈、美术等是没有高低之分的。至于追本溯源。它们在远古的年代更是息息相关。它们都与人类物质生产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或者，它们都可能是从属于某种原始的巫术、宗教的活动。我上面说这是一种“更高层次”的文化，是指造型艺术上的人体美的追求、或者说裸体艺术的本身，能够完全摆脱现实文化的桎梏，从最敏感的伦理意义上突破——裸裎文明人的躯体，从而使之成为一种最自由的文化而达到对现实文化的超越。
一
动物有没有它们的躯体美？有人想以一些动物的形体特征说明这个问题，如孔雀和极乐鸟五彩缤纷的大而长的尾巴，鹿头上的雄壮多枝的巨角，火鸡脖子上通红多皱的肉垂，还有流苏鹬鸟颈项上蓬松闪烁的羽毛等等。这些，在人看来自然是美的，而且有趣的是，统统是与动物的求偶有关，它们大多是以此作为对雌性的吸引。孔雀开屏的华贵已为人所熟悉，而几个流苏鹬鸟为了争夺雌性，把颈项上羽毛倒竖起来，的确也是一副壮丽的雄姿！不过，作为动物，它们并不存在美与不美的观念，上述这些，不过是它们的本能，把这一切说成美，那是人类文化的产物。倒是这里给我们提供了某种启迪，即人类所感受到的动物体态上的美，是与动物的生殖活动有着密切的关系的。
从进化论的观点看，人体美的产生，恐怕也存在着这种关系。早期的人体文化，如舞蹈，大多都与性活动分不开，如残存至近世的澳洲原始部落的科罗薄利舞，就是对求偶动作的模仿。而且，平时裸体妇女，在这种场合反而在腰间系起一种兽皮之类的挂饰来——不是为了遮挡，相反是为了昭彰！在露体习惯中偶然的遮掩，就是一种强调，以此引起异性的注意。人们在狂热中得到一种极大的审美享乐。舞蹈的性色彩一直流存至后世，即使是今日，也是文明时代人类性生活的一种补充——大多是非亲属的异性之间的一种娱乐。同性之间，是“跳”不起来的；夫妻之间，“交谊”更属多余。文明，把当年的狂热规范为不同的模式，如18世纪宫廷舞蹈的彬彬有礼，20世纪迪斯科的狂热奔放。而后者又提醒了对人类幼年时期的放肆的追忆。原始时代的文身装饰，也包孕同样的内涵。至于体育，更是一种人体的展现。这是原始年代狩猎、战争等活动形态物化的结果。在竞技中，展示了人的生命的力量。
尽管不像动物那样纯属本能的反应，但在低级文化层次中，生存的目的毕竟是主导。然而，正是居于维护人类种的繁衍的性选择，使人类开启了有别动物的一种本能的天性。一方面，人类的进化使性活动几乎与生殖目的完全脱节，这种发情期消失以及频繁的性活动的特性，适应了巩固对偶以及联盟的需要。至少，由于缓冲了很多雄性的侵犯与竞争，确保了狩猎男子的群体。另一方面，由于人的创造潜能，把物质生产与种的繁衍在意识上融通了。初民们懂得，一个舞场上活跃的舞者，可以想象在猎场上是一个机敏的猎手，在战场上也必是一位猛勇的斗士。社会的发展，使精神的因素逐渐从物质的整体中“离析”出来，人类对自身的审美感情逐渐相对独立。人类最原始，最实用也是最直观的，就是那原本就裸裎袒裼的人体，通过漫长历史时期的生产实践和性选择活动，竟赋予了它一种审美的属性。性活动与生殖目的脱节延伸，使人类演变为性快乐的族类。人们能够通过对异性审美的观照，甚至对潜在的形象的幻想，加上其他方面的精神因素，实现灵与肉的融合、爱与性的统一，最后达到完成性的高潮。从纯功利的角度考察，人体美是一种奢侈，它是大浪顶端的浪花。然而，又正因为有这“花”，而体现了底下“浪”的力量。俗话说“饱暖思淫欲”，“淫欲”至少也是一种奢侈。剔除它的庸俗因素，也折射出了享受是生产力发展带来的结果。何况，爱与性的统一，最终也还是顺应了原始联盟的巩固的需要。在人类野蛮时代，“人体美”——这自然是一种广义的概念，与性意识是统一的。人体美植根于性的土壤，反过来，性又借着人体美来超越。它们相辅相成，互相制约。整个人类历史的物质生产和种的繁衍，使人对自身的审美感不断丰富、变化和发展。所以说，人体美，在某种意义上蕴涵了整个人类历史和社会，它是一首生的歌赞——生命、生殖、生活、生态、生趣、生死……都在那里留下了印迹！
二
然而，人类创造了一个上帝，反而让上帝来管束自己。作为基本动因之一，性把人类带进了文明，而后者反过来对前者加以钳制。这种异己的对立，这种二律背反的结果，最终导致了狭义人体艺术的产生和繁荣。就广义的概念而言，人类早在二三万年前就产生了人体艺术，如人们所熟悉的奥地利出土的《维伦堡的维纳斯》，法国出土的《罗塞尔的维纳斯》和《勒兹匹格的维纳斯》等。有如初民生活中的赤裸裸，寄寓在作品中的追求，也是那样的坦荡荡：明显夸张的乳房、下腹、臀部、大腿等等。形成了这些作品的共同特色。那时的“人体美”，真是和盘托出个中真谛。我国也有距今五千年的裸体像出土，如辽宁喀左县东山嘴红山文化的红陶《女神像》就是1983年秋的重要发现。更新的成就，还有1987年发现的新疆呼图壁县《康家石门子大型岩雕刻画》。在那里，有裸体的舞蹈人物和正在交媾的男女人物形象。这更是一种“赤裸裸”的性活动的纪实了。人类的野蛮时代，“人体美”与性意识是统一的、平衡的。
随着文明的发生，人类的伦理进展由裸体的习惯而变为露体的羞耻。现实文化，钳制了野蛮人类本能的无羁，从种的保存和发展出发的禁忌到文明年代的法规，首先都是对性意识的制约。原始时代在现实中的裸裼的人体，赤裸裸地追逐人体美已为伦理所不容。人体美与性意识的平衡打破了。然而，人类那股本能的动力是难以遏制的，于是这人与文化的矛盾，形成了各个时期的特定模式，小心地调节着人体美与性意识的微妙关系。所以，美与羞耻，美与色情，它的临界线有时仅仅是毫厘之差。裸露是羞耻的，但裸露自身美丽的人体，又是一种炫耀。于是，出现了18世纪的袒胸长裙，20世纪的迷你裙、健美裤、“露、透、瘦”……文明年代的偶尔裸露，与野蛮年代的偶尔遮掩是异曲同工的。然而，仅此而已，现实文化毕竟是一个巨大的桎梏！最后，人们终于摆脱了现实，在艺术的天堂中找到了归宿——在那里，人体美可以随意地展现，性意识也容许相对普泛的表露。这是一种欲望的升华，这是一种文化的超越！这是人类精神自由的必然，在那里寄托着人类更高的理想，这就是前面所说的“更高的层次”！
作为这种狭义概念的人体美和人体艺术，最典型的就是希腊古典时期的雕刻和绘画。希腊古典时期的世界观是灵肉一元的，美的灵魂寓于健全的肉体。古希腊人创造了难以数计的，至今堪称典范并难以企及的理想的人体美。人体美与性意识在艺术天堂中达到了文明社会以来最理想的统一。以西方历史为代表，中世纪出现了一个“蛮荒”时代。天主教的统治者首先抓住了“性意识”这个关键，力图禁绝包括人类正常性欲在内的一切欲念。尽管《圣经》中尚有“耶稣与淫妇”的故事，但那只是悔罪的说教。在教会的观念中，性行为的基本作用仅仅是丈夫按上帝的意旨给妻子授精。教会的权威绝对化了，而人的价值贬到了最低限。整整1000年过去，至文艺复兴时，人性再度复苏。“以毒攻毒”，人文主义者照样以“性意识”大做文章。最著名的莫过于薄伽丘的《十日谈》，那里通篇都是性的故事。透过那一个个妙趣横生的情节，僧侣的伪善被剥得赤裸裸了！比起正面教育，这种反封建的方式更能深入人心。“文艺复兴”使人的价值重新得到肯定。人体美与性意识，又在一个新的层次获得平衡，人体艺术出现了第二个高峰。自此之后，裸体艺术作品层出不穷，而且绝大部都是女性，在艺术的天堂中，真可谓千姿百态，名目繁多。
在人体文化中，有一个很突出的现象，就是女性居主角。这当中既有生物因素，也有社会因素。从生物因素而言，生物学家的研究成果表明，在男女的性结合中，女性要付出比男性大得多的代价。如人的卵子比精子大8500倍，在这里要付出巨大的营养投资。又，女性一生产卵只有400个左右，而且最多也只有20个能受孕，她很珍贵！而男性一次就能放出数亿个精子，他有的是！尤其是作为纯粹生殖机能而言，他一授精就算完事了，而怀孕、分娩、抚育后代等，女性还需负担更大的“义务”。然而，后代遗传上，男性的基因将与女性的基因相等，也就是说他们获利相等！这种生物学的配子差异和男女付出代价的不平等，在动物以至人类中形成了明显的性差异。雄性、男性的侵犯性强，急躁、感情易变、有多配偶倾向；雌性、女性对配偶的选择性强，不轻易交配，羞怯矜持，性生活倾向专一等。从进化论的观点看，雌性选择那些受精后更愿意和它们待在一起的雄性；女子力图发现更佳男性基因以及寻求更理想的保护，对种的繁荣自然是有利的！人类漫长时期性选择的历史，纵容了男性的侵犯与好斗的主动倾向和助长了女性受保护的被动心理。直至现在，还保留了这种微妙的差别。美国心理学家和社会学家就美满婚姻问题调查了1000对夫妻，通过对同样问题回答的排列顺序不同，看出了两性追求的明显差异。丈夫：爱情、性生活美满、思想沟通、坦白真诚、更多的相处时间、互相忍让、互相尊重、趣味相投和坚贞不渝；妻子：爱情、互相忍让、互相尊重、性生活美满、坦白真诚、趣味相投、坚贞不渝、思想沟通和更多的相处时间。从这个对比中，不难发现，双方除了把爱情看得最重要以外，男性对性生活的美满持积极态度，而女性却将这项排列到第四位，她们更渴求爱怜和保护。
